作者:上都
连街市上都比寻常热闹了几分。
穿得圆滚滚的孩子追追打打,这条街道也因为人们穿得衣服太多而变得更加拥挤了似的。
一间阳春面的小店生意很是热闹,坐满了客人。
“阳春面阳春面,三文钱一碗咯,热乎的——”
店家一边往碗里撒葱花一边吆喝,做好后一只手端两碗,稳稳当当地将这四碗面送到了桌子上。
“阳春面来咯,客官您趁热吃。”
阮觅从这家店前面经过时,滚烫的浓汤在大冷天里冒出一股又一股热气。因着阮觅是坐在轮椅上,脸的高度正好和那浓汤差不多,于是那些热气就通通往阮觅脸上扑去。
硬生生把她熏成了阳春面味儿的。
阮觅:……
坐在那边吃面的人应该是今天新进的举子,上鳞京赶考,正讨论着明年春闱的事情。
这么一说,阮觅才想起来会试的事情。
前阵子事情太多,差点都忘了。
“你们去太书殿了?那儿怎么样?好吗?”她好奇地问身后那几人。
顺元帝将进太书殿当成了此次比试的奖励,但阮觅因着伤势一直没有去过。
听说太书殿里有着大雍最负盛名的大儒,最齐全的典籍。对于来年就要参加会试的人来说,这是个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了。
“里面书很多!”江连年双眸灿亮,说起太书殿里的藏书,他甚至张开双臂来说明里面书有多么的多。
像是一个从未见过星星的人突然有一天站在了繁星之下,满目震惊。
魏驿蔺也点了点头,“太书殿内藏书确实多,听闻足足有万册。”
大雍内,就算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家中有几千册藏书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太书殿内竟然会有一万之数。
阮觅听完后还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魏驿蔺。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想尽办法让这人看书的样子,难道在太书殿,他真的会努力学习投入书海吗?
嘶——
一想到这个场景,阮觅就觉得实在太不搭了。
于是转移话题,“刚才听人说起明年的会试,想着太书殿里的书应当很有用处吧?”
几人中明年参加会试的也就只有陈章京,他身形高大,走在一起很少说话。
这会儿说起会试,还是愣了下才发现问的是自己。
陈章京垂眸,眼神对上坐在轮椅上仰头看自己的人。
好像变得更加娇小了,与那时火海中淡然站着的样子不一样,没了那些冷漠,反而显得温情。
话语里带着关系极好的友人间才有的亲昵和从容。
他指尖紧了紧,才道:“受益匪浅。”
两人谈话时,其余人都没有插话。
这就像是成绩好,升学成功的同学正在和老师谈升学的一应事宜时,那些没有升学成功的学生从来不会凑过来说话。
不仅如此,还会避着走,有多远离多远。
进士身份高于举人,而举人又高于秀才。
这会儿,连白颂都眯起眼想了想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功名来着。
最后发现,他连个秀才都不是……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应该什么时候去试试?
白送一边往前走一边想事情。
而魏驿蔺也是如此。
在阮觅问起来年春闱的事情时,他就默默不出声了。
失策了,当年应该先去参加乡试的。
还好陈章京性格内敛,做不出来当着旁人的面炫耀这种事情,说话也很是简洁。于是和阮觅的谈话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舞台再次为舞者空了出来,魏驿蔺清了清嗓子。
“太书殿内的书确实是极好的,我去了不过三四天,便在里面找到了许多从前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的典籍,收获甚大。”
这句话可谓是承上启下,紧扣主题,突出意图。
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表明了自己如今学习是多么的刻苦。
只等阮觅夸上一句,魏驿蔺就可以说出自己早已经想好了的谦逊又不失风度的回答了。
阮觅虎躯一震,头一回这么真实地感觉到,魏驿蔺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
虽说之前魏驿蔺也说过自己最近又在看书的事,可实在是他以前在阮觅面前装过太多回认真学习的样子来应付她。
以至于后来一听到魏驿蔺说自己看了书写了文章,阮觅就条件反射觉得这是假的。
不过这回,好像是真的!
那就是说,她曾经想过的,那个改变魏驿蔺,让他变得好学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阮觅开始走神,直到魏驿蔺察觉到她一直没有说话,弯下腰来看她。
“阮姑娘这是不信我吗?”他脸上露出些受伤的神色,明明白白地表示着自己要夸夸才能好。
阮觅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
“不,我信你!”她郑重看着魏驿蔺,语气严肃,“一定要好好学啊,我很看好你。”
知道的,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不知道的,一看这架势,还以为在谈论什么家国大事呢。
两人谈话的时候,翠莺便慢慢停了下来。
于是此时魏驿蔺弯着腰,与阮觅之间的距离就很近了。
翠莺刚皱起眉想要说话,魏驿蔺便直起腰。他睫毛纤长笔直,根根分明,莫名染上点可爱。
食指指骨抵着下巴沉思片刻后,抿着唇笑。
“阮姑娘的期待,我定然,不会辜负的。”
好似因为受了阮觅这句话的鼓舞,他明天立马就能考一个状元回来。
阮觅俗气,自然喜欢这样的话,当即啪啪啪地给他鼓掌。
“不错,气势很好,继续保持。”
这两人一个说一个捧,聊得很欢。
白颂跟在一旁,浑身透着懒意。耳中是街市上行人的闲谈声和商贩叫卖声,还有便是,那两人的对话。
丝毫不显生疏的谈话,可以看出关系不错。
或者说,关系很好。
娟秀眸子慢慢弯起,里面却没有一丁半点笑意。
他看着不远处的人,唇边噙着笑走过去。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魏驿蔺就先察觉到有人过来,转头朝他友好地笑笑。
“适才说起那太书殿中的《归安山书》,我曾听先生说过,是齐国钟松远所著,可是也有许多人持着其他看法。不知白兄有何见解?”
白颂的性情,只要相处些时候,谁都能看出他骨子里的疯性。
这样笑着走过来,定然是想干什么。
魏驿蔺倒是不惧他,笑盈盈地,还看似很友好地拉着他讨论典籍。
可白颂哪儿知道什么《归安山书》?哪儿有什么见解?
比起当初“辍学”一年的魏驿蔺,白颂可以说从小到大都在“辍学”。故而这样的问题便是降维打击了。
他罕见地茫然一瞬,眼中戾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眯起眼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阮觅。
她正仰着头观察自己,好像想观察他是否懂得这些。
白颂:……
他沉默了。
他自闭了。
他往回走了。
退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后,白颂不禁开始想,为什么他当年不爱看书?
而前面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战争还没有停息。
最近重新把书本捡回来的魏驿蔺尝到了甜头,打着友好交流的旗号又去问了其他人。
“柳兄是怎么看呢?”
柳十令微微抿嘴,眼神不由自主落在阮觅身上,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移开了,只眼尾染了点红。
他不用多想,便道:“《归安山书》上,曾提到过昔年旧梦,洞翠湖畔。洞翠湖位于大雍境内,故私以为应当不是齐国钟松远所著。”
这说得有理有据,一看就知道是细细拜读过《归安山书》的人。
于是魏驿蔺又一一去问殷如意与陈章京,这两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看法,虽然都不同,可都引用书中句落,说得很有道理。
白颂看似对这些不感兴趣,可实际上耿耿于怀。
他惯来随性,性情阴鸷,少有人能让他这般气闷。
可这大概就是文派与武派的不同,魏驿蔺看着笑脸相待,即使说着让人不悦的话却也让人做不出动粗的事来,只能自己闷着气。
注意到魏驿蔺一连问三个人,那三个人都回答上来了之后,白颂的抑郁又加了一层。
这便说明,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
一想,他眼中阴郁的神色更浓重了。
当魏驿蔺去问江连年的时候,江连年还是爽朗地笑着,“这个我不太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