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像是父母教训孩子,一个说完,另一个立马上场进行男女混合式双打。
阮平左没说话,蹲下身揉了揉阮宝珠阮宝璃的头,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他淡声道:“父亲不罚你们。”
等阮宝珠震惊又狂喜抬头时,阮平左才补上后一句话。
“晚上继续给你们讲故事。”
阮平左所说的讲故事,不同于一般人家讲的神异小故事,而是史书传记!
他对那些传记倒背如流,并不照着书念。但平直的语气,加上不改一字,完全是前朝晦涩难懂的史书段落,叫人昏昏欲睡。
偏生谢氏总是在一旁含着笑听,只要谁敢睡过去,她便轻飘飘扫过去一眼,叫人吓得立马清醒。
阮宝璃还小,就算听不懂也觉得什么都有意思。阮宝珠却已经到了能体会其中痛苦的年纪,当即热泪滚滚,哽咽不成声。
“怎的高兴成了这个模样?”谢氏替她擦眼泪,明明看着是哪哪儿都透着怜惜,阮宝珠却懂了。
一边哭一边扯出个笑,“呜呜呜……好高兴……呜呜呜呜……”
阮觅觉得有点冷,默默抱住自己。
这会儿阮平左走过来,也摸摸阮觅的头,随后又从袖子里抽`出本书,很是一视同仁。
“从这书中挑喜欢的文章,写篇感悟,过几日写好了,交予我看看。”
诡异的是,阮觅竟然从他没有波动的声音里听出了殷殷期盼之情。
一本厚书递到跟前,阮觅颤抖着接过,心里差点哭晕过去。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
有一位先生曾经说过,人在世上想要活得愉悦,就得在必要的时候,大胆借助旁人的力量。
阮觅把书递到魏驿蔺面前,轻描淡写隐去重点,“你看看这本书。”
回阮家前照旧来魏驿蔺这儿刷好感,顺带着,解决一下即将面临的困难。
那本书显然被主人爱护得很好,略泛黄,页脚却捋得平整。
魏驿蔺盯着书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接过,神情有点无奈。
书上是些文集,分类归纳为几卷。内容浅显易懂,有家国兴亡的感慨,也有归隐山林的散作。
粗略扫了一眼后,魏驿蔺合上书,思忖片刻,微微翘起嘴角问道:“阮姑娘可是想听故事?”
说起这个,阮觅可就精神了,一切尽合她意。
魏驿蔺执书,敛眸看着上面内容,声音清缓,带着点变声期余韵未过的沙哑。
七月渐入尾声,仲秋之际悄然逼近。
原先还觉着燥热的风吹过帘面,忽地能感到凉意了。这时才惊觉,原暑夏已过了这般久。
室内极静,静得只有魏驿蔺翻动书页与念书时的声音,轻轻刮过阮觅耳膜,带起酥酥麻麻一阵痒。她揉了揉耳朵,瞪大眼竭尽全力,企图记住魏驿蔺用自己原话翻译出来的文章。
念了几篇文章,魏驿蔺停下来,倒了杯水,还没喝便忍不住轻轻咳嗽几声。
阮觅接过他手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杯子,试探着问:“别念了?”
她记得先前曹雪冉说过,魏驿蔺有体寒之症来着。现在这会儿又是刚刚入秋,温度降得快,可别受了风寒。
岂料魏驿蔺很坚持,笑着说了声没事,然后拿着书继续念下去。
这么努力,总让阮觅觉得他这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较劲。
脑子略微一转,想起来最近她和魏驿蔺一起见的人里面,也就那个不知道名字,同样体弱多病的学子会让魏驿蔺有这样的危机感了。
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当着魏驿蔺的面发誓自己只有他一个挚友,对别的什么病弱、俊美、禁欲的书生通通不感兴趣。
第二个选择,就是推波助澜,让魏驿蔺这种脑补继续下去。
毕竟有竞争才有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
无师自通了奸商之道,阮觅毫不心虚地选择了第二个,没有半分犹豫。
毕竟,她确实对那天遇到的柳姓书生非常在意。
心里想着这些,阮觅面上依旧正经得不得了。还在一旁暗戳戳地给暗示:“听你念故事真舒服。”
魏驿蔺一听,坐得更端正了,好像下一秒就是他的荣光时刻。
于是这日午后,魏驿蔺念着书,阮觅就在一旁时不时夸赞两句。
诸如“这个故事真好听”、“你念书的声音听着真舒服”、“你好厉害”……
虽然她表情匮乏,但那些夸赞的话确确实实洋溢着丰沛的情感。激励得魏驿蔺一下午都拿着书不肯撒手,就算阮觅让他去休息会儿,他都精神奕奕坚决摇头,甚至为了继续读下去,口不择言道。
“阮姑娘,我发现我又爱看书了!”
阮觅惊讶回头,“什么?”
魏驿蔺怔愣片刻后立马改口:“没什么。”
阮觅上下打量他,直把魏驿蔺看得不自在才收回目光,“既然没什么,那就休息会儿。不急在这一时。”
“……好。”魏驿蔺有点萎靡。
等魏驿蔺停止幼稚的攀比,阮觅自己拿起那本书开始回顾里面的内容。书里面大部分字与先前学的差不多,只是偶尔一句话里夹杂着三四个生僻字,完全无法理解意思。
但听过魏驿蔺用自己的话翻译的版本之后,略加猜测就能明白这些字的意思了。
阮觅连蒙带猜看了几篇,没有发现魏驿蔺悄悄从书堆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宠妃进阶手札》是早些时日在书局里面买的,其实也算是阮觅送给魏驿蔺的第一件东西。
他坐得端正,先擦拭一番手,才姿态恭谨地翻开书页,虚心研学。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乃名言警句。
魏驿蔺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精进。
第一页上写着几行字——
“首先,你要明白他需要的是什么?”
“其次,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最后,让他知道你为他做的,让他感激让他喜悦让他离不开你。”
魏驿蔺合上书,胸有成竹。
另一边,阮觅还在与那本书死磕,抬头时发现魏驿蔺站在她身边已经有一会儿了,便道:“站着做什么?你坐啊。”
魏驿蔺摇摇头,很是体贴道:“里面有一篇文章我很喜欢,便粗略写了篇心得。陋作本不应该拿出来的,但这本书是阮姑娘所有,所以还是想让阮姑娘点评一番。”
他笑着,指间捏着张纸,纸上笔墨未干。很明显,是在刚才那么一点点时间里写出来的。
阮觅十分感动,并且接受了这张纸。
雪中送炭是什么?这就是雪中送炭!
当阮觅聚精会神去研究纸上的行文节奏与格式时,魏驿蔺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眉眼柔和。
没有人告诉魏驿蔺,阮觅拿着这本书过来是干什么,他也没有特意去问。但最后,他还是避开所有迷雾找到了真相,仿佛生来便有着可怕的洞察力。
只要他把所有心神放在一个人身上,那他便能明白对方所想,将她所需要的一切送到眼前。
体贴入微到极致,不外如是。
临走前,阮觅竟然已经在魏驿蔺的帮助下把这整本书搞明白了。连要写的东西都思路清晰得不得了。
“阮姑娘今日,开心吗?”送她出去时,魏驿蔺垂眸看她,眼中略带点期待。
若是有打分制度,阮觅甚至愿意给他满分好评,由此可见阮觅今日心情有多好。她毫不吝惜夸赞,真诚道:“我今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这儿了。”
有了这句话,魏驿蔺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抿嘴笑起来。
“那便好。”
这般,阮姑娘应该不回去找柳兄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有点淡淡的骄傲。
而把人夸得高高兴兴的之后,阮觅拿着书离开,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停放马车的地方。反而偷偷回转身来,绕过魏驿蔺的院子来到当初那对养了猫的老夫妇门前。
那日看到柳姓书生往前走,大概就是住在前面不远处。
阮觅一边往四周看,一边注意路上是否有药渣。
喝药的人都喜欢把煎出来的药渣倒在路上,而那天柳姓书生手上拿着药,身体也不好的样子,想必这药是一直喝着的。
若是找到药渣,就说明离找到人不远了。
但往前走了许久,都没见着药渣。阮觅有些奇怪,停下来眯着眼思考一会儿,到底漏了哪里?
巷子逼仄,两面都是矮栋房,往外延伸的檐顶遮盖住天上一半的天空,更显得暗沉。
阮觅转悠许久,才见着一位婆婆慢悠悠走过来。她没有冒然上前,而是先揉了揉脸,努力把僵硬的脸部肌肉扯柔和了,才上前搭话。
“阿姥,”阮觅挤出笑,试图温婉一回,没想到她刚出声,那位老婆婆就警惕盯着她,脚下一拐转了方向立马就走。
阮觅:“……”
就算猜到了,还是会伤心的啊!
无奈之下只能跟上去解释自己没有恶意,但怎么说都收效甚微。没有办法,阮觅只能挑着老人家最喜欢的八卦说:“其实我来这儿是来寻一个人的。”
果不其然,老婆婆脚下渐渐慢了。
阮觅连忙长哀短叹,吸引老婆婆的注意力。
“阿姥,我对一个书生一见钟情了,只知道他姓柳,却不知晓他家住在何处,阿姥心善,不知清不清楚这附近姓柳的书生住在哪儿?”
老婆婆刚想说话,又咧开嘴小小,颤颤巍巍伸出手朝阮觅身后指了指,乐呵呵的,“这儿呢。”
阮觅回头,见那日遇见的柳姓书生正站在那儿,手中照旧拎着副药,眉间有一道悄然皱起的痕。
他听到了那些话,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掠过阮觅径直走到老婆婆面前。
“走吧,送您回去。”
“还……有人……在……后头。”老婆婆说话有些颤,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书生脚步未停,扶着她,睁眼说瞎话,“没有,您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