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曹雪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淡,可细听便能察觉其中的笑意。
“日后若是来找我,无需在府外等着,将这玉佩拿给他们看便是了。”
这就相当于给了阮觅一道自由进入中书令府中的通行证了。
阮觅第一时间觉得这块玉佩太贵重了不能要,这也越过了她与人相处时刻意划开来的距离。对于她来说,过于亲近了。
但她刚把手落在玉佩上,动作就停下来。
曹雪冉看着她,没有阻止她想要把玉佩摘下来的行为,好像将决定权尽数给了阮觅。
在那样包容而温和的目光下,阮觅抿着嘴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罢了……
现在还回去好像也不怎么好,等以后再找个机会还回去吧。
她心里这样欺骗自己。
此时段意英终于回过神来了,对于自己新的身份跃跃欲试,非常豪气地大手一挥,“有什么想要的?姐姐我今日就送你一份大礼!”
阮觅狐疑地看她。
倒不是怀疑段意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而是心想她是不是过于激动了。
不过说到送礼,阮觅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今天的目的。
“你们觉得,给一个读书人送贺礼,应该送什么东西?”
一说起这种人请往来的东西,段意英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出声了。曹雪冉宛如一个母亲一般看了眼不成器的人,然后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替阮觅分析道。
“那个读书人是什么性子?平日里可有表现出来喜欢什么?”
想到殷如意,阮觅忍不住回忆起了《砍雕英雄传三部曲》,接着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殷如意拿着棍子当剑,口念中二台词的样子。
她顿时说不出话了。
曹雪冉见状,也不催她,而是继续道:“贺礼这种东西,有些时候只要足够贵重便行了。但若是与你相交甚好的友人,便无需注重价值几何,需要看的是你的心意。按照对方的喜好送的东西,总是最能让收到贺礼的人开心的。”
殷如意喜欢什么?
阮觅手作握拳状抵着下巴思考,然后忍不住眼神四处转悠。
突然,她看到悬挂在室内的一把宝剑,一下子两眼发光。
段意英立马警觉站起来用身体挡住自己的爱剑,“怎、怎么了?”
刚才万分豪气说着阮觅想要什么就送什么的人,这会儿防贼一样盯着阮觅。同时又有点心虚,不敢看阮觅的眼睛。
弱弱补充一句。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阮觅无辜地眨眨眼,虚伪摆手,“哎呀,你真是误会了误会了。”
“真的?”段意英护着她的爱剑,一脸狐疑之色,很明显不怎么相信。
阮觅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没有动什么坏心思。
最多就是,欣赏一下,参考一下。
于是,当阮觅趁着段意英不备溜过去摸了一把剑之后,段意英悲愤又委屈,平日里嚣张的气焰全被压回去了。只能焦急地在一旁踱步,时不时瞅两眼,看阮觅有没有摸够了。
等阮觅打量完了这把剑后,段意英才委委屈屈地凑过去,将自己的爱剑一把抱在怀里,好像一松懈就又会被阮觅给骗过去。
她福安县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以至于看着阮觅的眼神都带上谴责。
阮觅摸了摸鼻子,她刚才比划了一下剑的长度和剑宽,还感受了一下重量,这样才好照着这个标准去买一把剑送与殷如意。
毕竟她对剑也不太懂。
虽然买不起和段意英这把剑差不多的,但照着那个标准往下降低几个度,总能找到一把好剑的。
就是刚才段意英的反应,让阮觅总忍不住骨子里的邪恶,想逗逗她,没想到把人弄得这般紧张兮兮的。
好像有些过了。
阮觅有些别扭凑过去,在段意英警惕盯着她的时候,附到她耳边喊了一声。
“英姐姐。”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抛去所谓的羞耻心,就能很快适应。
阮觅的声音故意捏着,那是与面无表情截然相反的甜腻。
细细小小的,带着些气音。关键是,声线很软,就像是个扯着姐姐袖子撒娇的孩子,仰起头眼巴巴地希望她不要再生气了。
段意英顿时就遭不住了。
“咳,这把剑煞气很重的,所以才不让你碰。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打铁铺子里挑一把就是了。”
段意英说的打铁铺子自然不是普通的打铁铺子。
阮觅跟在她身后穿过火炉,走进了暗室,里面墙上挂着整整齐齐一排的宝剑。每一把剑,从头到尾都无声透露着——“我很贵”“我很厉害”。
阮觅这样不懂剑的人都看得走不动路了。
不光美,还很厉害的样子。
美且强的事物对人类的吸引力就是这么的足。
最后在段意英的帮助下,阮觅才艰难地从数十把剑里挑出来一把最合适的。付账的时候段意英豪气地说记在她账上,阮觅没答应。
“这是要送人的东西,自然是我自己来付钱,等下回我看中什么了,你再来给我付钱便是了。”
段意英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强求。
同段意英曹雪冉道别后,阮觅很迅速地抱着装有长剑的匣子就去了三喜胡同。
————
殷如意最近这阵子过得还算安稳,除了少数几个人听说他得了案首后一直过来套近乎的人,别的倒是和从前一样。只是他每日都会不经意一般看着门口,没看到人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有时候郑小七过来这边闲逛,瞅见殷如意瞥向门口的眼神,便大大咧咧地问:“十一哥,你看啥啊?”
每当这时,殷如意淡淡扫他一眼,郑小七顿时就捂住嘴不敢说话了,但是下回还敢。
九月悄无声息到来。
巷子门口随意摆着的几盆菊花,在秋日里,从墨绿的大叶片里绽开一片片黄的白的颜色。
于是路过的人便能闻道菊花独有的泛着苦味的冷香。
下午日头渐渐西斜,人站在树荫下或是屋内也不觉得热了,反而有寒意从后背窜起,让你忍不住抖上三抖。
殷如意拿着书,指尖在越发凉的空气里颤了颤。心没有放在书上,反而像是与那片土地融为一体,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第一个听见,并抬头看过去。
身着素黄衣裙的少女抱着长匣子出现在院门口,她生着一双瞳仁黑亮的眼,眼尾上扬,典雅而古韵。
她不像时下女子那般婷婷袅袅,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快,干脆利落得很。
人还没进到屋里,便面无表情喊道:“殷如意。”
这一声喊,直接把殷如意喊醒了。他从慌乱回过神来,脸上犹带着一抹难以置信,好像是在问自己怎么会看人看得入神了?
“快来猜猜这是什么?”阮觅托起匣子,颇有些得意,“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
她鲜少有这样鲜活的模样,殷如意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给自己的贺礼。
明明前些日子一直在想为何这人迟迟不来,但现在人来了,还带着专门给他的贺礼,殷如意就开始别扭了。
人一别扭,就容易说错话。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就是不去看阮觅手上的匣子,声音因为不好意思压得很低,“有什么好猜的……”
兴冲冲跑过来的阮觅:???
得了,我走,是我不配。
她抱着长匣子转身就走,还好郑小七立马捧场,“欸!阮姐姐等等,等等。让我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吧!我可好奇了。”
阮觅只侧过半个身体,瞥了眼殷如意,然后当着他的面冷笑一声,很大方地把匣子往郑小七手里一放,“看吧。”
匣子刚入手,那重量沉得郑小七差点没抱稳。他震惊地看着阮觅,而后又想起来当初她站在墙头举着石头恐吓他们的事情,顿时觉得合理了。
这么一点重量,还不够他阮姐姐活动筋骨的呢!
这边郑小七很快乐地打开匣子,殷如意却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惹阮觅生气了。他想看那匣子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一边又想着要怎么给阮觅道歉。
即使他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匣子打开。
郑小七:“哇!!!”
光是听那声音就能听得出来郑小七的惊叹,殷如意终于忍不住了,臭着脸走过去,看见匣中长剑,愣住了。
匣子漆黑,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寒光四溢的剑。
像极了幼时看的《砍雕英雄传》上主角仗剑四方的那把剑。
殷如意眼睛顿时就亮了,他没有伸手去拿剑,而是转过头立马干脆利落道歉。
“抱歉。”
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阮觅:……
她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殷如意那双常年冷漠还带着不良少年桀骜气息的眼,此时亮亮地注视着阮觅,好像阮觅不说话他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也不敢做出别的动作,规矩得很。
于是阮觅试探着点点头,“……没事。”
殷如意立马得了赦令一般,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窜到匣子面前,然后又放慢动作小心翼翼起来。他将长剑拿出来,指尖搭在剑锋上抚摸,那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分别十多年的好友,炽热,珍惜。
阮觅瞧着他那样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说要走。郑小七有些可惜,“阮姐姐你才刚来啊。”
“回去还有些事儿,过几日再来看你。”阮觅笑着摆摆手,走了。
殷如意刚才还心神全放在剑上,这会儿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捧着剑放也不是,继续看又没那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