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箜之伶/天予昭晖
竹林里,两只孔雀交颈而眠,踏日卧在柔软干燥的谷草上,小白龙靠着墙假寐,胭脂站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胤祐。
胤祐把它牵出来,解了绳子,让他在竹林里活动活动。跑了没两圈,胭脂就有点出汗,薄薄的皮肤下血脉喷张,皮肤又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笼罩着月色的清辉,整匹马都仿佛在发光,犹如天马下凡。
胤祐收了剑,把马拴好,回去睡觉。
小剑灵建议他可以修习心法,有益助眠。
这倒是个好方法,胤祐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开始运气练功,不一会儿就忘记了腿部传来的疼痛,渐渐沉入梦乡。
胤祐长期遭受腿疼折磨,个头却蹿得很快。去一趟承露轩,皇贵妃就要感慨一句:“真是肉眼可见的长高了。”
不但身高变化快,身材也开始有了明显变化。小时候是圆滚滚的小团子,再长大些就是偏瘦一点的男孩子的模样。
现在却不同了,因为常年习武,肩背向两侧伸展开,腰部线条收紧,腿也拉长了不少。
再加上他平时就喜欢穿一些浅色系的衣袍,更显得少年人身姿挺拔,俊逸非凡。
皇贵妃拍拍他的脸:“都快跟我差不多高了。”
胤祐点点头:“快了,下次来见你就差不多了吧。”
皇贵妃有些惆怅:“怎么长得那么快?”
胤祐耸了耸肩:“因为吃得多吧。”
他吃得确实不少,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但因为他阿玛家大业大,养多少儿子都吃不穷,专程吩咐会计司提高了提高七阿哥的供应,让他敞开了吃。
每年春天,康熙都会腾出时间巡幸畿甸,也就是到京师周围看看农田耕种、巡视河工、南苑行围、拜谒皇陵、汤泉小住……
这个时间通常不会太长,只有十余日。一开始,只带着太子,突出皇位继承人,让他观摩皇父处理政务。后来渐渐加入成年皇子,也让皇子们了解民间,劳保性耕种的辛苦,以及河道治理事宜。
胤祐也跟着去过几次,从小时候看着他们用生土夯实铸造河堤,到渐渐地开始用混凝土修筑更加牢固的堤坝。
周遭农田从一开始埋头苦干,收成不稳定,到后来开始科学育种,插秧、施肥、插秧,灌溉、防虫……粮食一年比一年丰收。
康熙在群臣和皇子们的簇拥下,正在视察今年的稻田播种情况。
胤祐独自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一群孩童嬉戏玩耍。那些孩子们衣着朴素,有些甚至连鞋子都没穿,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有三四岁的幼童,也有五六岁、甚八九岁的大孩子。
不一会儿,三阿哥不知从哪儿走过来,也站在他身旁,问道:“小七在想什么?”
胤祐双手枕在脑后,半眯着眼,很闲适的模样:“我在想,这么好的年华,应该让他们去读书,而不是虚度光阴。”
听到这话,三阿哥有些错愕:“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听到小七劝人读书的话。”
“我虽然自己不喜欢读书,但时我希望别人能够读书。”
三阿哥说道:“他们的父母世代务农,种田娶媳妇生孩子就好。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福,哪里有闲钱读书?”
胤祐扬了扬嘴角,但眼里的神色却没有一点笑意:“越是贫穷,越要读书,只是才能改变命运。不仅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是改变国家的命运。”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学习科学知识,不是《四书》、《五经》。”
“……”
胤祐这话说出去半天,没等到三哥的回应。侧头一看,康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色严肃,看起来还不怎么高兴。
三阿哥躬身,低头:“皇父。”
康熙眼睛只盯着胤祐,小家伙也自觉地站了起来,跟在三哥身旁。
康熙最终也没说什么,到了行宫,才把胤祐叫过去:“白天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胤祐还以为他叫自己来下棋,没想到是问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读书。”康熙提醒他,“是纳兰教你的,还是傅山?”
“都不是。”其实是皇贵妃告诉他的,但是他不能说,于是面不改色的说道,“我自己是这么想的。”
康熙看着他:“那你知道读书人的想法有多复杂,所有人都读书识字,天下岂不是要出大乱子。更何况,你还不叫他们读圣贤书,学西方人那些奇技淫巧。”
胤祐大为震惊,但却没有再与他争辩什么。
西方科学在他阿玛眼里就是奇技淫巧,他只允许自己学习,却不让他的子民接触。
他学习科学也不是为了改善人们的生产生活,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及更好的统治他的子民。
这就是皇权,除了自己,希望全天下人都是简单思考的低等动物,致死服从帝王的统治。
胤祐问:“还下棋吗?不下我就回去睡觉了。”
康熙指了指炕桌对面,示意他坐下:“下两把。”
天气渐渐热起来,郊外蚊虫很多,巡幸畿甸也差不多进入尾声。
康熙带着儿子,去孝陵和景陵祭奠之后,又在汤泉住了一晚,这才回到畅春园。
然而,回到畅春园不久,他竟然就病倒了。
一开始就是畏寒,从四肢开始蔓延到背部、胸腹部、头部,以致全身发冷。皮肤起鸡皮疙瘩,口唇指甲发绀,面色苍白,盖了好几床棉被都不能缓解。
大家还以为这是出门着凉了,可是太医查过之后,再一商议,初步诊断有可能是换上了疟疾。
皇贵妃很快就赶了过来,立刻掀开被子,脱掉他的衣物,在腹部做了个触诊,摸到明显肝脾肿大。
太医的诊断没错,应该就是疟疾。
过了不久,冷感消退,开始出现高热,发冷越显著,体温就越高。
从畏寒开始,康熙就感觉很不好,那种病重感让平日杀伐决断的帝王无能为力,总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错觉。他变得固执又任性,身边除了皇贵妃不让别人靠近。
这是一个温热带地区高发的疾病,在京城感染,一般都是通过蚊虫叮咬,发病率不高,太医对此的认识也十分有限。但舌象脉象,症状体征都有热象,根据异病同治的方针,就按温热症开方。
皇贵妃知道西洋传教士手里有一种药,名叫金鸡纳霜,就是奎宁。用金鸡纳树的树皮磨成粉,有抑制疟原虫繁殖或将其杀灭的作用。
康熙的体温太高了,光是用手触摸,就知道不低于四十度,整个人都有点迷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皇贵妃的手,不肯松开。
胤祐听到阿玛生病的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这些年来,他经历过许多至亲之人病重,其中最牵动他心弦的自然是太皇太后和皇贵妃。
每一次,阿玛都放下手中所有事物,一心一意的守在她们跟前。胤祐一直觉得,阿玛就是真龙天子,紫微星下凡,永远威严,不可侵犯。
他从未想过阿玛也有病倒的那一天,生病的阿玛躺在床榻上,同样显得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
闻讯赶来的诸位皇子、后妃、大臣把清溪书屋塞了个满满当当。皇上危在旦夕,谁还管得了合不合礼仪,七嘴八舌,都在询问情况。
没过一伙儿,西洋传教士送来金鸡纳霜。本来想和皇贵妃交代一下用法用量,哪知道大臣后妃一拥而上,坚决反对给皇上使用西药。
他们守旧,不相信西方人的东西,皇上的龙体怎么能轻易用来试药。再说了,这些西方传教士如果没安好心,在药里下毒怎么办?
这时候,有人提出要为皇上试药,得到所有人一直拥护,大家踊跃报名,都不想错过这个为皇上舍身试药的机会。
皇贵妃都看傻了,心说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跑来添乱。这药虽然对疟疾有效,但副作用也不少,对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神经系统以及听觉视觉都有不同成都的损伤,是能吃着玩儿的吗?
胤祐还蹲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玛,一直陪着他。康熙昏昏沉沉的,体温太高,意识早已渐渐模糊。但还没有完全昏迷过去,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轻微的皱了皱眉头。
胤祐却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太子看他面色阴沉,便叫了他一声:“小七!”
胤祐没理他,大步走到外间,先把皇贵妃护到自己身后,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要吵去外面吵,药由我来试,我阿玛有个三长两短,我陪他。不用你们操心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说完拉着皇贵妃就往屋里走,把一群大臣晾在身后。
碍于这位七阿哥自小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回一趟盛京不仅揍姐夫、擒叛贼,还当着皇上的面把人店铺砸了,是个不好惹的主。大家心里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时候就该胤祐的舅舅们出场了,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把人全都请到了院子外,再往清溪书屋门口一站,谁敢擅闯试试。
皇贵妃调配好了药端到床前,太子将康熙扶起来,胤祐伸手去拿额娘手里的杯子,皇贵妃把他的手打开:“你要做什么?”
胤祐说:“让我试试。”
皇贵妃狠狠地瞪他一眼:“要试也轮不着你。”
太子说:“我来!”
“别添乱!”皇贵妃把杯子凑到康熙嘴边,哄着他把药喝下去。一向谨慎多疑的帝王,在至亲之人的跟前倒是变得听话起来,让他张嘴他就张嘴,让他喝药他就喝药。
吃了药也不是立刻就能好,皇上依旧高热,意识昏昏沉沉,除了儿子和皇贵妃,谁也不让靠近。
皇贵妃走不开,一直用酒精和温水给他物理降温。只能拜托儿子:“小七,你把皇玛嬷送回宫去。”
胤祐看阿玛不见好转,井不想离开,但是额娘发话了,他也只能照做。
太后和胤祐走了,屋里除了重病躺在床上的康熙,就只有皇贵妃和太子。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多有不便,太子也只得退至外间。
在外间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是担心皇父的身体,感觉屋子里闷得慌,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走出门不久就遇到了索额图,索额图就站在青溪书苑的外面候着,看着胤祐将皇太后送走,猜测一会儿太子就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太子很快就出来了。两个人在清溪书屋旁边,一处树丛掩映的地方说话。
现在已经是夜里,太监们拎着灯笼站在远处,旁的人轻易发现不了他们。
索额图显得比太子还要心忧,一直在关心皇上的情况。折腾了这么一天,太子也有些乏了,井不想说话。
但索额图却很着急:“太子,不管情况是好是坏,您总要给臣一句准信。”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太子耳语:“臣也好早为您做准备。”
太子皱了皱眉头,退开半步。尽管索额图一心为了他着想,但这话听着很是刺耳,他的皇父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索额图竟然胆大包天,说出这样的话。
“皇父服下传教士献的西药,病情已有好转。”太子显得极不耐烦,“索大人大可放心。”
索额图倒也不是真的希望康熙死,只是以防万一,康熙撑不过去,那就要为太子登基做筹备。其他阿哥尚且年幼,最有威胁的就是大阿哥,还有……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现在只有皇贵妃一人陪在皇上身旁?”
太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
索额图又开始着急:“那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来,既然圣体有所好转,您更应该陪在皇上跟前,不能任由他们母子二人守在皇上身旁,万一有什么不测……”
这话让太子更加反感:“索大人你操心得太多了吧。”
“皇上这些年来有意扶植佟家,我听说他还一直想要立后,不可不防。”
“防什么?”太子厉声责问,“防我的亲弟弟吗?”
“太子……”
太子没等他把话说完,声音愈发低沉:“除了皇父,小七是我最亲的人。我防着你也不会防着他。”
“太子你糊涂呀,”索额图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急得快要跺脚,“臣才是一心为您谋划之人,赫舍里氏才是您能够倚仗的外戚。”
太子越听越觉得此时此刻,说这些不忠不孝,兼职力普。不想跟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索额图叹口气,只能先行离开。
他自以为地方隐蔽,周围都是他和太子的人把手,没人有本事偷听。但他不知道的事,有些人耳力比他想象中好了许多,不用靠近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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