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吴易琨道:“太太呢?贵府主事之人也行。”
柳府雇的货船出了事, 不止柳家少东被绑架,船上的伙计也死伤不少, 也是令人头疼。
小厮板着脸道:“吴少东且稍等,小人去里面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小厮请他进去, 吴易琨不但在柳府正厅里见到了柳太太,还见到了小厮口中的表少爷——正是日前收拾了吴记船行的姜不语。
吴易琨:花多少功夫想知道无为车行老板的背景, 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知道了真相。
柳府太太姓姜, 父亲是亡故的定北侯姜成烈, 吴记船行的生意不但在江南, 每年也往京里运送粮食水产各种吃食,对大渊各地的官员升迁情况也略有耳闻。
四年前他押送一船货物入京,恰逢谋逆的金守忠在京里被处于凌迟之刑,当时还被朋友拖去观刑,见到那人皮包骨头不说,还断着一条腿都没办法站直,行刑之时被绑在柱子上,一片一片凌迟的时候,旁边人兴奋的数着多少刀,而被绑着的逆犯起先还有力气喊疼,等到最后只余一架白骨,而逆犯还活着。
他从小跟着父辈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广博,但观凌迟之刑还是头一次,后来与友人谈起来,对方特意向他讲了逆犯生平,才知他原来只是姜府的上门女婿,继承的是岳家的爵位,却还差点将幽州军带向万劫不复。
“……我家表兄在刑部做个小吏,回来曾经讲起过幽州哗变,得亏得定北侯府的世子有机变,保住了幽州军,竟还能在亲爹造反的同时全身而退,听说还宗改姓过继给死去的舅舅了,只是爵位被夺,也算是侥幸!”
没想到事隔四年,当事人竟在他眼前,还在江南创立了无为车行,难怪她手底下的伙计训练有素,应该是军中老部下。
柳太太不知吴易琨猜出了自家侄子的来历,见到船行的人便心情不好,嘲讽意味十足:“吴记与我们柳记合作多年,以前都是苏州的掌柜张罗,若非犬子出事,还无缘见到吴少东。”
吴易琨:“……”
以往苏州府的吴记也不归他管,向来是族兄吴易锋管着。
无为车行的老板更不客气:“姑母,吴记家大业大,损失个把客户也没什么,别人的性命都可以换算成银子,反正赔得起!”
吴易琨怀疑他与无为车行的老板八字犯冲,头一回见面便被教训了一顿,第二回 见面更惨,吴记保护不力致使其表兄落在了水匪手里。
他只能诚恳道歉:“都是我们的错!吴记一定尽力弥补过失。”正说着话,不少青壮汉子从后面抬出来许多沉甸甸的箱子,他猜测道:“这是……赎金?”
姜大爷嘲讽道:“吴少东既然知道燕子荡的水匪劫了人,猜也猜得出来这是赎金了,又何必装傻?正巧姜某也准备派人去吴记雇船前往燕子荡,不知道吴少东有没有胆量同往?”
吴易琨道:“既然如此,那就借姜大爷的光了。”
上次码头一战,吴易琨事后调查自家船行的伙计,才听说了当时两方混战之事,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一再退让,而吴记船行的伙计咄咄逼人不说,还带着刀棍上场,与赤手空拳的车行伙计打了起来,一帮人最后被姜大爷一个人撂翻。
现在结合姜大爷的身份背景,以她之能连北狄老汗王跟王子都能擒获,揍吴记那帮虚张声势的伙计又有何难?
他脑中疯狂闪过一个念头——若能请得动这尊大佛,吴记船行的安全度岂非提高数倍不止?
不过无为车行与吴记船行在抢生意,他想想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不多时,柳府正院里整整齐齐码了不少箱子,姜大爷道:“这是十万两银子,可是柳府借遍亲朋故旧,连媳妇的嫁妆与姑母的私房全都凑上来才筹齐的。”她态度很明确:“姜某不相信你们船行的伙计,只想雇一位通晓燕子荡水路的向导,吴少东只能带两名护卫一起上船,至于行船之事皆由姜某手下接手,吴少东不必担心。”
吴易琨与姜不语总共只有两面之缘,每次都奇怪的成为理亏的一方,道歉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态度奇软,这时候也有点生气了:“姜爷手底下的伙计们精通陆运,于船事也不见得熟悉。让你手底下这帮人行船,姜爷敢坐,吴某却不敢!”
姜不语意谓不明的笑笑:“吴少东金贵,不过……无为车行也不是赔不起!”
她这话是讽刺以往吴记船行遇上水匪,若有人员伤亡皆拿银子赔偿,已成船行惯例。而柳一飞如今陷落水匪之手,若真被撕了票,下场多半也是拿银子赔偿——反正人也不是吴记杀的。
吴记既然能拿银子来赔偿柳一飞的性命,吴易琨若是出事了,无为车行也能拿得出这笔银子。
吴易琨身后跟着的长随眼见得自家少东从踏进柳府便一直受辱,一时没忍住骂道:“姜大爷说的是人话吗?你这是咒我家少东!”
没想到姜不语半点不恼,还摆出一副要跟对方讲道理的态度:“哦,我只是用你们吴记船行的处理办法来对待你家少东,难道你们吴记对内对外竟然是两套标准?自家少东性命贵重,别人家儿子性命便是草芥?”
吴易琨:“……”
长随:“……”
姜不语:“吴少东既然性命如此贵重,不敢与姜某同往燕子荡,不如便留在苏州府吧。”她威胁道:“不过呢,姜某瞧着吴记行事很不顺眼,为了保障无辜百姓的行船安全,无为车行大约可以考虑发展船行生意了。”
吴易琨对上她冷冽的眼神,竟然毫不怀疑姜老板会将此话付诸现实,军中出来的人自有一股狠劲,特别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大约是死人见多了,对活人的世界全再无惧怕。
“闭嘴!你懂什么?”吴易琨喝止了胡乱插话的长随,客气道:“一切都听姜老板吩咐。”
他们一行人从柳府出来的时候,柳府三公子柳一平也死活要跟着:“我只是不放心大哥,有表哥带人前去,母亲只管在家等好消息便是!”
柳太太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一切小心!”
当日,吴易琨以亲自押送货物前往京城为由,从苏州船行调了一艘坚固的中型船,船行的伙计全部放假休息,由姜大爷带来的人上船接替他们。
下午时分,客船离开苏州府码头,前往燕子荡。
作者有话说:
一号家里来客,一夜没睡白天陪客,整个人都晕了,今晚不熬夜明天补更,明天最少三更,我早晨六点半起床就写,大家别等了都早点睡吧。
放心,默娘子会来的,然后就发现——狗世子竟然在身边收罗了一帮小白脸,她这是朝着阳城公主的目标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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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燕子荡地形复杂, 多年来水匪盘踞,朝廷剿了一波又一波,但燕子荡的水匪就跟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的长, 剿之不尽。
吴易琨谈及此事, 也分外头疼:“这些年吴记在燕子荡赔出去的银子也不少, 每次官府剿匪也有出银子出力,但总不能够剿尽, 隔个几年便要重来一遍。”
姜不语:“可能水匪的根就扎在燕子荡的淤泥里吧,再经合适的雨露春风就发芽冒头了。”这不就跟多年来在幽州境内打秋风的北狄一个样吗?癣疥顽疾似的,总是容易复发,若非连根拔起, 每年总要冒出来。
客船行驶在河内, 平稳而快速, 吴易琨多年在河道行走,上船之前内心还有几分忐忑, 没想到亲眼见识到了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井然有序在客船上各司其职, 哪怕忧虑无为车行要扩展事业版图, 对于自家生意有可能会有毁灭性的打击,还是忍不住赞道:“都知道无为车行专走陆运, 没想到伙计对船事也很熟悉。”
“不熟可以练啊,谁生下来就会?”姜不语信奉强将手下无弱兵,车行创立之初, 就极有先见之明的高价聘了熟悉水性的人来教习车行伙计:“咱们车行虽走陆运,但也保不齐哪天掉河里, 结果连在水里扑腾都不会, 没死在战场上, 却做了河道的水鬼, 冤是不冤?”
伙计们皆是幽州军出身,离开了军营重回普通百姓的日子,原本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但被分往各地方,才踏进车行的门——得!全是同营出来的老熟人!
更何况车行老板还是世子爷,虽然被褫夺爵位,但在所有幽州军心中,姜不语的世子爷这个称呼无关朝廷封赏,而是得到了他们全员认可。
无为车行有一整套的规矩与在职培训,除了挑粪种菜读书学律法修身养性,学游泳习水战掌船事都是基础考核必备项目,考过去有赏银三两,但考不过去要倒贴六两。
车行伙计:“……”
在姜不语的赔钱大法之下,但凡在江南任职的伙计们皆通过了极为严苛的训练,领到了赏银。
船行一夜半日,快要到达燕子荡之时停靠在岸边,只等夜色降临,按照约定的地点交赎金。
燕子荡的水匪皆有与官兵交战的经验,为着谨慎起见,在远处燃起一盏红色的灯笼,引着客船在这片水域内行进,只绕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只有一艘客舱,并未招来官兵,灯笼才在黑暗中闪了三次,这便是见面的意思了。
姜不语首战水匪,战前动员出发就做过了,此时夜色漆黑,只有客船船头一盏黄色的灯在夜风中闪烁着昏暗的光芒,而船上的伙计从后舱摸出去,穿着紧身水靠拿着凿子水匕首鱼叉等物摸黑下了河,潜身芦荻。
过得片刻,远处驶来一艘船,船头也挂着一盏红灯笼,映照着灯下的水匪面色狰狞,而其中两名水匪押着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绑的柳一飞。
柳一飞见到来人,激动挣扎,听不清嘴里说什么,但猜他的动作大约是催促姜不语赶紧走。
他挣扎的动静太大,按着他的其中一名水匪踢了他一脚,骂道:“着什么急啊?没见你家人来赎你了吗?”
打头的水匪满脸络腮胡子,笑声嘶哑难听,却非要假装客气:“柳少爷别急,只要银子给足了,我们都很好说话的。”
对方站在船头的年轻人生的一副风流俊俏模样,穿着宽袍大袖,不像来见水匪赎人的,倒好像是出门游玩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名高瘦白净的年轻人,两人好像从哪个金窝里滚出来的,全身不要钱似的挂满了金饰,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金光闪闪,跟两棵发财树似的杵在船头。
“柳府托我们两人来赎柳公子,既然银子都到了,何不对柳公子客气些?”姜不语一面用眼神示意柳一飞别急,一面吩咐伙计抬银子。
吴易琨小声耳语:“水匪见到银子能放人吗?”
姜不语侧头与他低声说:“本来可能想放,不过看到你我,估计都想抓回去了。”
吴易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惊愕的眼神暴露了一切——你故意的?
不怪上船之后,姜大爷的手下捧出个小匣子,里面男子各种配饰俱全,她不但自己往身上戴,还招呼吴易琨:“吴少东也换换身上行头!”
吴易琨当场拒绝,没想到姜大爷揪着他非要换:“咱们是去赎人的,总要让绑匪见识到你的财力,才不会虐待你手下的船工,到时候赎人也好有商谈的余地吧?”
他被姜大爷忽悠瘸了,跟着她连冠子都换成了金色的,腰间配饰不算,还被她硬拉着在十个手指头上套了七八个粗大的镶着宝石的金镏子,拉出去还当哪里来的财大气粗的乡下土财主,这品味满苏州城找不出来几个。
昏黄的灯光之下,伙计从船舱内抬出一箱银子,姜不语上前打开,但见箱内雪色白银绽放着迷人的光泽,络腮胡子贪婪的嘬了下牙花子——奶奶的,不怪说苏州府的商人有钱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柳家在苏州府颇有家业,果然不过才几日便筹了十万银之巨,船上的伙计们一趟趟从舱内出来,一盏茶功夫船头便整整齐齐摆了两排银箱,而那俊俏的年轻人挨个打开箱子,但见每箱银锭子都码得满满登登。
络腮胡子计上心头,道:“谁知你们银子有没有作假,我们要过去个人验货。”
对方那富家公子也道:“你们验银子可以,我们也要过去个人验人质,免得被你们打出什么暗伤。”
此举正合络腮胡子之意,他指着那富家公子道:“我过去验货,你可敢过来验伤?”
对方一副天真无知的蠢模样,缩着脖子朝对面船头张望了好几眼,似有为难之色,最后总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还自作主张加了一句:“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络腮胡子大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们在江里混的,向来重情守诺。”
姜不语差点笑出声,很想教这帮水匪一个乖——重情守诺可不是这么用的!
两艘船驶近,对面搭过来一条板子,络腮胡子先走了过来,并且催促姜不语:“公子赶紧过去瞧瞧。”
姜不语一脚踩在板子上,两条船在水中晃荡,那板子便荡上一荡,她似乎被吓到赶紧退后一步,惹得对面船上除了深深担忧的柳一飞,其余水匪皆笑得前仰后合。
吴易琨想想这位爷从小在幽州长大,说不定当真不识水性,挺身而出:“要不还是我过去验伤吧?”
对方摆摆手,飞速踩着船板落到了对面船板上,在络腮胡子低头察看箱里银锭的时候,她靠近了柳一飞,扯掉了表兄嘴里的破布,对方急的催促:“表弟快回去!”
她正扯着柳一飞身上的绳子,两名水匪玩笑似的抱臂站到了一旁,大约觉得她不过一介富家公子,都落到他们船上了,难道还能飞出去不成?谁知络腮胡子拿起银锭子咬了一下,低头一把翻开箱子下面,但见上面只铺着一层银锭子,下面却摆着石头,顿时破口大骂:“竟然拿大石头来哄你爷爷?”抽刀直取吴易琨。
刀锋近在眼前,吴易琨只感觉到死亡的临近,眼睛都忘了眨,紧跟着他便感觉到后腰带被谁使劲拽了一把,前面挡了两名无为车行的伙计,抽出腰间刀挡住了络腮胡子的攻势。
对面船头之上,柳一飞被绑的极为结实,络腮胡子一声大骂,所有劫匪都围了上来,还有人跳过踏板奔向客船,他急的催促姜不语:“表弟快走——”
紧跟着,他身上的绳子齐刷刷被割断,他被捆得久了四脚气血不畅,差点软倒在地,被姜不语一把拖到向后,一脚将当先动手的水匪踢下了船,溅起巨大的水花。
船上生死一瞬,船下也是你死我活。
无为车行的伙计们下去的早,除了留一部分兄弟守着自家船底,还有一部分潜往水匪的方向,哪知半道上就跟潜过来的水匪打了个照面。
两方人马在水中大眼瞪小眼,各自戒备。
他们下水之前都有约定,船上未曾动手,下面要安静潜着,直等上面打起来,先将对方的船底凿穿了再使坏。
没想到不止水匪如是想,连无为车行的计划也如出一辙。
上面打起来的时候,下面潜着的也同时动了手,都是在水里练过的,平静的水面之上时不时翻滚冒出一股血水,偶尔有冒出头的,各自喘息却又将对方拖下水去,见不到打斗的动静,只有水浪翻滚。
船头之上,络腮胡子自恃狠绝,原想挟持那白净富贵的青年,谁知他被一帮伙计护在身后,围着他打过来的伙计战力比之吴记伙计强上许多,而船头灯笼之上明明白白写着个黑色的“吴”字,也不知道吴记从哪里招揽来的这批伙计,还真是一帮好手。
隔着一块板子的距离,水匪船上的打斗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不过片刻功夫,涌过去抓人的水匪已经被那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给砍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知道她抢了哪个的砍刀,手起刀落意外的狠绝,眼神漠然视人命如草芥般,一茬水匪涌上来便倒在了她的刀下,再冲过来一批也照单全收,直杀的船上水匪腿肚子转筋,怀疑遇上了同行,杀人比他们还顺溜。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