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金不语:“外面天寒地冻,小爷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呆着,跑外面干嘛去?”她嘴里说着,却已经招手让外面候着的亲卫过来:“去找件厚衣服替老先生披上,再笼个火盆过来,守着些别着火,待下课之后送他回去。”
黎家兄弟俩一大早就出府去办事了,今日跟着的是亲卫贾三,笑嘻嘻道:“世子爷您放心出去,小的一定替您守好了老先生。”
金不语带着独孤默七拐八绕,到了侯府后院一处围墙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叮嘱:“别叫啊。”一个旱地拔葱拧身而起,另一手借着围墙边的树枝一跃而上,站在了墙头之上。
独孤默还没明白过来便已经站在了围墙之上,被墙外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差点叫出声,鼻端还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好像雪后松树的清香,也不知道高妈妈拿什么香替她熏的衣服,还怪好闻的。
金不语站在墙头恶劣一笑,活脱脱是个强抢民女的无赖,坏笑着说:“小郎君,你不如从了小爷我?”
独孤默被恶心的一个哆嗦,下意识要与她拉开距离,却忘了自己身在墙头,急急后退两步,才发现脚下踩空要掉下去了,顿时也顾不得面子,死死抓住了她的腕子。
金不语反应极快,紧揽着他的腰从墙头跳了下去,他耳畔是狗世子的轻笑,顿时耳尖作烧,心里恨恨大骂,落地之后急忙后退了几步,惯性之下一屁股坐到了雪窝里。
身后传来压抑的笑声,独孤默坐在雪窝里扭头去看,才发现是黎杰跟另外两名不认识的少年,都穿着便服,似乎是为了在墙外面接应世子。
对方友好的扶起了他,还替他拍雪,边笑边小声道:“世子爷又戏弄你了吧?反正他就是这种性子,习惯了就好。”
独孤默心道:不,我才不会习惯这个油嘴滑舌的狗世子!
作者有话说:
世子出府不是为了玩,肯定是为了正事啦,相信我!
独孤默:信你才有鬼!
狗世子!狗作者!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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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众人上了候在围墙外面的一辆看起来略寒酸的青布马车,进去之后独孤默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座上设着厚毛皮垫子,还放个小泥炉正煮着茶,车内一片茶香,连靠背的软枕都准备的妥妥当当,敢情这是世子爷的车驾。
车夫是个四十来岁沧桑的大叔,吆喝一声:“坐稳喽!”甩开鞭子,马车便稳稳的沿着幽州城内僻静的巷道走了起来,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黎杰说:“世子,那人说话口音有点奇怪,我们的人在城内跟了他足足六七日,才发现他跟车马店里的老板似乎有种奇怪的默契,上次跟丢的那人也去在闻记出现过。可闻记车马店开了足有十几年了,周围邻居都说闻老板是个好人,怎么办?”
“好人?”金不语嘲讽道:“在北狄人里他说不定确实是个好人呢。”她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闻老板的长相虽然不像北狄人,甚至连说话也是幽州城里的口音,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手上还有握弓弦磨出来的茧子,他又不是山间猎户,平常老百姓怎么会有这样的茧子?”
黎杰踌躇:“那怎么办?”
独孤默听的云里雾里,坐着发愣的功夫,金不语熟练的拉开马车暗屉,从里面拿出一包蜜饯塞给他,金黄柔软的杏脯,香甜的桃脯,好几种搁在一起,世子挑了两块杏脯送进嘴里,还催促他:“吃啊。”
他拣了块桃脯入口,香甜有嚼劲。然后,在他吃的正香的时候,世子出了个缺德主意:“要不想办法往他身上泼一瓢大粪,等他洗澡的时候偷偷去瞧,看看他肩头没有纹着狼头?”
独孤默想象那画面,顿时觉得胃里反江倒海,恨不得把蜜饯砸在狗世子头上——她一定是故意的!
那缺了八辈德的狗世子居然还凑近他耳边小声安慰:“放心,就算给北狄细作泼大粪,我也不会舍得让人给你泼的,别担心!”
独孤默收起了蜜饯,默默转头,放弃了跟她争论。
他被戏弄好几次,也不是头一次吃这种亏,无论是武力还是胡搅蛮缠,他哪里是狗世子的对手。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讲道理也没用的秀才。
马车停在宋记酒楼,几人从送菜的小侧门进去,上了二楼雅间,黎杰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带着手下俩小子匆匆离开,偌大的房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两人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金不语拉了凳子坐在窗户旁边,还向他招手:“小孩儿,过来给你看一场好戏。”
对面赫然是闻记车马店,正是过年的时候,许多客商都已经回家乡与亲人团聚去了,零星几个客人滞留于此,也是各有原因。
过得片刻,闻氏车马店门口涌过来几个乞丐,唱着行乞的调子堵住了客栈的大门,伙计出来驱赶,那帮乞丐不依不饶,没想到与乞丐吵了起来。
外面的动静惊到了里面的人,闻氏胖胖的老板闻铭穿着皮裘笼着手筒赶了出来,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向众乞丐拱手:“各位爷,大过年的堵在闻某的客栈门口不大好吧?不如各位去后门口等着,我让厨房给各位准备点馒头?”
各乞丐谢他。
闻铭打发走了乞丐,正拱着手筒站在门口看风景,忽然有辆粪车直直冲了过来,那拉粪车的驴子好像受惊了,直冲了闻老板而来,旁边看热闹的客人拉了他一把,闻老板倒是避开了驴子的踩踏,但粪车盖子许是没盖好,马车斜冲过去的时候粪桶里泼出来的粪水浇了闻老板一头一脸……
金不语拊掌而乐:“成了!”
独孤默从小到大养的金尊玉贵,行走坐卧皆有人侍候着,读的是圣贤之书,行的是风雅之事,往来相伴的皆是人上人,还从来没见过这类泼皮无赖之事,来幽州流放算是此生吃过的最大苦头,方才听金不语说便已经直犯恶心,眼前情景让他直接弯腰干呕了起来。
背上抚上一只手,接连拍了两下,那缺德鬼分外诧异:“咦咦,你恶心什么?又没泼你身上。”
独孤默:“……”这还是侯门里出来的世子?
街上的无赖怕都没她这么缺德吧?
那无赖递了一盏热茶过来,等他漱口压下逆气之后,她才道:“有些事情呢,见多了就习惯了。比如你以前是高门贵公子,一双手金贵的大约只握过纸笔扇子吧?可幽州城内多少讨生活的人,大冬天双手裂着血红的口子,你当他们生下来便如此吗?还有那掏粪的大爷,沿街收粪,你当他不觉得臭?不过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独孤默虽自负才华过人,但从不曾接触过农事,家里仆从之流平日也穿着体体面面,普通老百姓的稼穑艰难都是从书里所闻,何曾仔细关注过老百姓的生活?
那一头闻铭从粪水里爬起来,气的一脚踹翻了粪车,结果又淋了自己一头一脸,这下子不彻底搓个十七八回,看来是洗不干净了。
金不语在雅间笑的真打跌,还骂闻铭蠢:“你说他这是嫌自己淋的还不够彻底,非要再来个淋浴吗?”
独孤默压下呕意,问道:“外面滴水成冰,按理说……粪车里的秽物也不应该是水状的,他过后想起来难道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金不语看起来熟知城内百姓生活方式,很快为他解了疑惑:“这粪车是每日上城中富户家收集粪水,再送去城外田庄地里,那些下人们为了多卖两文钱,都往里面加水,当天自然不可能冻起来。”
经此一闹,别说是在宋记吃饭,就算是把宫宴端过来,独孤默也没什么胃口了,他接连灌了好几盏茶,眼睁睁看着世子爷快要消灭完两盘宋记的点心,还教育他:“小孩子要爱惜粮食知道吗?就你这样正长身体的,若是碰上狄人围城,还东挑西拣,早都饿死了,更别说长个大高个了。”某些时候她倒颇有几分长辈的样子,还替他的未来操心:“小心将来长不大,就这副小鸡崽模样,连媳妇儿也讨不着。”
独孤默忍无可忍,拿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绿豆糕,在她欣慰于“小孩子终于听教”的目光之下,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您吃!您吃!”闭嘴吧您!
她倒也不恼,不紧不慢咽下去之后,起身拍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点心屑,又笑出了一脸浮浪,压低了声音问:“小孩儿,要不要去偷看闻记老板沐浴?”
独孤默读书人的节操还是有的:“非礼勿视。”
金不语:“也对,一个胖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等下次美人沐浴,爷带你去开开眼,那才叫香艳呢。”
独孤默:“……”他现在终于理解了老先生为何自顾自坐在台上讲解,不但从不肯提问世子,甚至都不给她与自己理论的机会。
读书人跟这种街头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可理论的呢?
可怜他一个吊着膀子的伤病患者,大冬天的被这地痞从宋记后门拉出来,七拐八绕被她拉去一个僻静的小巷里,她的一名亲卫在外面接应,狗世子翻身一跃,轻巧上了墙头,连个声儿都没听到,便摸进了这家院里。
外面候着的少年兴奋的告诉他:“别人都以为闻记老板长年住在客栈里,要不是泼他一身粪,谁能想到他竟然在巷子最深处还置了个私宅呢。”
独孤默无语望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外面传言文不成武不就的世子爷身手了得呢?”文不成是真的,武不就有些牵强了。
果然流言只有五分真。
作者有话说:
世子十九岁,阿默十六岁。
世子眼中的阿默:没长高的小屁孩儿,脸蛋好看。
阿默眼中的世子:……流氓无赖!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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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金不语进去片刻功夫,院子里传出来几声闷哼,在外候着的少年兴奋的猛拍他的肩:“放倒了放倒了!”他只差在巷子里手舞足蹈了:“我叫辛惭,你可以叫我阿惭,磨了我阿兄好几个月,头一回跟世子出来玩。”
独孤默的三观受到了震荡:“你管这叫玩?”
主子不靠谱,带出来的亲卫们都不大正常。
辛惭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快乐的点头:“世子说反正他也不干正事,有空就带大家出来玩玩。”
玩玩?
世子玩的可真广泛!
独孤默心道:世子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偷跑出来捉北狄细作,他算是见识了学渣逃课的方式,果然多种多样。
他们在外面候了没多久,黎杰便亲自来开门,将两人放了进去,探头朝巷子里瞅了好几眼,见空无一人,于是放心的拴上了门。
院子里的积雪未曾清扫,更能直观的感受到刚才世子进来的动静,地上躺着个中年汉子,旁边还有倾翻的木桶,里面盛着的大约是热水,融化了一片积雪,那汉子晕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院子里还有另外两名亲卫,正在四处寻找机关之类的东西,顺便巡逻。
黎杰笑着带两人往主屋过去,本来院子就窄小,拢共也没几间房,从大门进去没走几步便到了主屋,主屋门大开着,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类似于在粪坑里蒸浴,臭味被热气蒸腾而出,令人窒息。
独孤默捂着鼻子踌躇不前,被辛惭拖了进去:“快快快,瞧瞧热闹去,听说世子审人很好玩。”
穿过正堂,果然在内室见到了闻铭,大胖掌柜瘫坐在浴桶里,身上盖着件湿透的外袍,露出两边肥硕的肩头,一边肩头之上有纹上去的巴掌大的狼头。
金不语翘着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吊儿郎当的说:“闻老板,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北狄人,小爷今日不虚此行啊!”
闻铭一脸警惕的坐在浴桶里,脸上还有挨过打的痕迹青紫,中年男人满怀耻辱涨红了胖脸恨恨道:“金世子,闻某沐浴之时你强闯进来,未免有失礼仪。”
金不语笑的惬意:“如果不是在闻老板沐浴的时候闯进来,小爷几时才能知道你出自天狼部族?”她凑近了打量闻铭的长相:“奇怪,如果不是你肩头的天狼部图腾,一般人很难想象到你会是北狄人。不过眼珠子带一点微微的褐色,不仔细打量根本注意不到。幽州城里也有汉狄混血的孩子,你的北狄样貌并不显眼,其实如果不是你自己冒出来,本世子还真注意不到你。”
闻铭不解:“你几时注意到我的?”
“半年前吧,我有事离开幽州,路过你家客栈的时候,刚好有个小孩子差点被马车撞了,你顺手救了一把,孩子年纪小,出城的时候念叨着,伯伯的手心好硬,我便开始怀疑你是骨头硬,还是手心有茧子,特意送进来一个小伙计,就为了调查你掌心的茧子。”
辛惭悄悄捅独孤默:“世子说的是我阿兄,我阿兄在闻记客栈的厨房里窝了半年,脸上热出一脸的痘,喜欢他的阿云姑娘嫌弃我哥越来越丑,身上还有股油烟味,就转头嫁给了隔壁的吴二哥。”
独孤默:“……”谁能想象得到定北侯世子金不语,外间传的风流纨绔,因为一个孩子的童言稚语而留心城内一家客栈的老板。
她平日到底是在外寻欢作乐还是暗中做些别的事情?
闻铭长叹一声:“天意如此!”
他在幽州城内做了十几年的细作,没想到一念之仁,却让金不语注意到了,暴露了自己。
“你待如何?”
“不如如何啊。”金不语慢慢坐直了,笑的不怀好意:“就是想借你的客栈一用,不知道闻老板肯是不肯?”
闻铭在城内客栈开了多少年,除了接待来往客商,主要的作用便是北狄天狼部在幽州城内的联络据点,交到金不语手上,谁知道她会弄出什么祸事来。
“我若是不肯呢?”
金不语慢腾腾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那就对不住了,我只能送闻掌柜去见你们天狼神了。”
闻铭:“……”
她猜测道:“你母亲是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