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放眼幽州军营, 除了世子还有谁敢跟定北侯当面硬杠?纵然世子救他是基于看乐子的目的,他也要尽心尽力讨世子欢心, 以换取活着的机会。
从前世子与定北侯在府里闹腾的时候,他多是幸灾乐祸外加煽风点火,轮到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里去,连自傲的侯府长公子身份都丢了, 比之世子当初还惨, 他才发现自己连世子的一半都比不上。
照顾他的军医小声说:“世子回营了, 听说舒老爷子亲自来军营替他治伤。”
金不畏扶着腹部挣扎着坐了起来:“劳驾,扶我去世子营房。”他害怕得很, 总觉得不在世子身边, 下一刻说不定就有人冒出来给他灌一碗汤药, 害了他的性命。
军医无法,怕他乱动崩开了腹部伤口, 只得喊了两名小兵过来,将他抬去世子住处。
黎英与黎杰见到金不畏捂着伤口前来,皱着眉头不肯让开:“大公子有何事?”
金不畏总不能说自己怕死, 只有死赖在世子身边才安心,支支吾吾总算找出一个理由:“听说世子救了我, 我来探望世子。”
黎杰翻了个白眼, 鄙视之意表达的明明白白, 懒得与他打交道, 扭头走开了。黎英客气许多,但称呼里却透着嘲讽:“我家世子爷正在里面包扎伤口,烦请宁远将军等等。”
“别这么称呼我……”金不畏羞惭后悔,抢占功劳的时候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
早知道有一天他要求着世子才能活命,打死他都不会同意定北侯的提议。
当时心存侥幸,后来时间会验证他有多愚蠢。
黎英:“那就烦请大公子等等,我去通报世子爷。”
金不畏:“……”
他忽然间发现,虽然定北侯并没有对外宣称自己戴了绿帽子,但无疑哪种称呼都让他觉得嘲讽,他的身份完完全全被抹煞了,就连姓氏也透着虚假。
在剥去了侯府长公子的荣耀与朝廷册封的官职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是个连姓氏都借用的可怜虫,一无所有。
他忽然有点理解城里那些衣衫褴褛在街巷里为了一个脏了的馒头打的死去活来的乞丐了,因为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才要紧紧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口吃食,为了活下去。
他与那些乞丐,其实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房门紧闭,舒观云正在帮金不语清理伤口,边清理边骂:“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打仗打赢了是能升官啊还是能发财?还不是被别人把功劳给占了!你们姜家人都这毛病,打起仗来不要命,难道你以为自己有九条命?”
金不语在崖下处理伤口都是草草包扎,连伤口沾上的泥沙草屑都没办法处理,他现在先清洗伤口,独孤默端着盆子在旁边打下手,眼睁睁看着舒观云下狠手清洗,世子疼的直倒气,顿时有点于心不忍:“老爷子,不如我来清洗,您老配药?”
舒观云私底下听说了高嬷嬷的计划,已经自动把独孤默划分为世子的房里人,当下也不客气:“把伤口里面全都拨拉开清洗干净才能上药。”自己打开药箱去配药。
独孤默一上手,金不语就感受到了两人手法的不同。
舒老爷子粗暴迅速,还外带语言暴力,而独孤默轻柔缓慢,还生怕弄疼了她,时不时吹一吹。
她其实外伤并不严重,最严重的被阿古拉劈下来的那一刀震伤了五脏,当时就吐了血。
不过舒老爷子似乎见不得她受伤,只要皮肤有破损,不管大小伤口,总能骂得她狗血淋头。
金不语悄悄向独孤默递了个赞赏的眼色,等舒老爷子替她包扎好外伤,拖过她手腕把脉,顿时又要骂人:“你这……”
她厚着脸皮讨好的笑:“老爷子您不知道,北狄三王子比我伤重多了,他估计得瘸一段时间的腿了。”
天色大亮,狼群逃走之后,她与阿古拉终于攀着藤蔓艰难的爬了上去,各自打个唿哨,也不知道这两匹马去哪里溜达,没多久便一前一后疾跑了过来,还踏着欢快的小步子去蹭主人。
小白龙试图用口水帮世子爷洗把脸,被金不语嫌弃的推开了它的马脸:“走开,你个没良心的,昨晚跑哪快活去了?”金不语翻身上马,向阿古拉挥手:“三王子,咱们两军阵前见!”
阿古拉一时不防,与金不语在崖底谈了不少心里话,待到日光普照,顿生后悔之意,再联想到定北侯世子那张不靠谱的破嘴,顿时又后悔了,眸中阴晴不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打一场,趁着无人之时把金不语给杀了——前提是能够一击必中。
金不语窥到他眼中杀意,顿时半开玩笑道:“不是吧?三王子准备杀人灭口?你难道不觉得,比起与我为敌,显然与我为友要更划算?”
“世子爷,两军阵前见!”阿古拉暗恼被她窥破意图,又觉得自己有失磊落,率先爬上马走了。
金不语摸摸鼻子——北狄人都这么喜怒不定?还是单单阿古拉有这个毛病?
她半道上遇见了幽州大营的人,听说侯爷派人出来寻她,当着杨力的面感动的热泪盈眶,动情的说:“多谢父亲记挂着儿子,让他老人家担心了!”
等杨力去聪络其余众人,才跟黎氏兄弟俩吐槽:“侯爷怕不是老糊涂了,前些日子还心疼金不畏,转头就向我示好。他莫不是以为我也记性不好,忘了金不畏的官职是怎么来的?这男人做丈夫是个两面三刀的负心渣男,能送苏溱溱上天堂也能送她下黄泉,做父亲就更不是个东西了,发现自己血脉不纯,就忘了自己以前做的混蛋事儿?”
没想到回营之后,金不畏就巴了上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金不语穿戴严实,坐在床上等着金不畏进来,没想到金不畏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口,进来就朝她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金不语刚刚换完衣服,两袖空空:“大哥你这不年不节的,何必行此大礼?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忙使眼色让黎氏兄弟扶他起来。
黎英假装没瞧见,黎杰毫不客气瞪了她一眼,用眼神表示拒绝——多磕几个头又不会死人。
金不语无奈,只好换人:“阿默——”
独孤默最近善解人意得紧,趋前去扶金不畏:“大公子请起。”
金不畏捂着腹部不肯起,打定了主意要赖在金不语身边,厚着脸皮说:“我是什么身份,世子清楚的很,哪里当得起世子一声大哥?世子救我一命,往后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别的也不求,只想在世子身边做个亲卫,朝夕待命,还请世子收留!”
“世子爷,有些人就不应该救,救了他的性命反而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撕不下来了。”黎杰说话很呛,态度也极为恶劣。
以往金不畏何尝受过世子身边亲卫这等闲气,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公子的荣光不在,连性命也在别人手中捏着,就算被独孤默扶,也死活不肯起来:“以前是我对不住世子,厚颜无耻占了世子的功劳!还请世子给我一个机会,好让我为自己以前的种种行为赎罪!”
黎杰忍无可忍,便要拖了他出去:“宁远将军何必说的这般可怜?你不是侯爷最钟爱的儿子吗?挤的我家世子爷在侯府营里都没有立足之地,这会子倒来求我家爷?”
他死跪着不肯动,只苦苦哀求:“还请世子留我一命,小人定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阿杰,让他留下。”金不语眉眼绽出一抹兴味的笑容,吩咐道:“既然你想留下,就先去找金老爷子开药,把伤治好再说。”
金不畏激动不已:“世子真的愿意留下我?”
金不语笑道:“自然!”
等他出去之后,黎杰气呼呼的质问:“世子干嘛要留下他?还嫌他以前给侯爷上眼药上的不够?他这种人死在战场上都多余,你不但救了他还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非要给自己添恶心吗?”
金不语循循善诱,启发这一根肠子的傻小子:“苏溱溱跟金不弃死了,金不离被囚禁,你觉得谁最慌?”
黎杰没好气的说:“当然是金不畏啦。连他亲爹都被侯爷弄死了,他难道还能好生活着?他这次被塞进先锋营,侯爷不就是想让他死吗?”
金不语笑的意味深长:“侯爷越想让他死,越想让大家忘记他戴过绿帽子,本世子就偏不让他死,还要时时带着金不畏在他面前溜达,时时提醒他自己犯过的蠢,你说是不是很妙啊?”
黎杰面色转晴,已经迫不及待了:“那世子几时去见侯爷?”
黎英:“阿杰你……”算了,你俩高兴就好。
独孤默:“……”
世子爷到底从哪里继承了这么恶劣的性子啊?不怕她板正,就怕她使坏。
独孤默觉得,世子爷真是他平生仅见的一朵绝世奇葩,要是放进京城高门闺秀群里走一遭,只怕能掀翻了整个闺秀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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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阿古拉一夜未归, 再回到北狄大营之后,亲信乌恩其愤愤告状:“发现王子不见之后,我等准备出营去寻, 但被大王子派人死死拦着……”
“大王子他这是巴不得王子您死在大渊人手里啊!”亲卫乌尼也说。
阿古拉细想金不语的话, 竟觉得更有道理了——就算是他打下了幽州城, 难道北狄王庭那些仇视他的兄弟们就会接纳他了?或者父汗会将汗位传给他?
都是笑话!
北狄勇士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争取!
手底下人请了军医过来替他重新处理伤口,再三叮嘱:“王子的伤口很深, 近期不适合打仗,还是休息为宜。”
阿古拉以此为借口,瘸着腿亲自前往帅帐向大王子呼德展示自己的伤腿,并且表示:不是王弟我不出力啊, 实是身体原因做不到, 只能替大王兄您呐喊助威!大王兄您是北狄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 相信一定能打下幽州城,活捉定北侯世子替三弟我报仇雪恨!
阿古拉鲜少拍别人马屁, 很容易让人将马屁当了真, 首战告捷, 直拍的呼德晕晕呼呼,还真当他这三弟在定北侯世子手里吃了大亏, 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这才承认他的勇武远胜自己。
“三王弟平常都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这次受了教训, 也不算白跟着本王来幽州长一回见识!”北狄草原上的儿郎,从小就在马背上滚大的, 谁又比谁差了?也不知道父汗什么眼神, 只夸阿古拉勇武。
呼德讨厌阿古拉, 最讨厌的还是他目空一切的样子, 只要他愿意做小伏低,便不会再格外刁难他:“既然受了伤,便回去养着吧。”
“那弟弟就在后方静等大王兄的好消息!”
阿古拉从帅帐出来的时候,神色沉了下来,注视着幽州的方向,默默在心里道:人我鼓动出营了,世子你说的天花乱坠想与我结盟,就不知诚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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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语一夜未归,定北侯忽然间发现了嫡子的重要性,接连派人出去寻找,天亮之后将将合眼,才听说世子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难得展示他的父爱。
“总算是回来了,可有受伤?”
传信的亲卫想到他过去之时见到大公子居然在世子居处,顿时不敢直视侯爷的眼睛,心虚的说:“舒老大夫已经去替世子处理完伤口了,大致无碍,世子说晚点过来。”
先锋营打起仗来不要命,伤兵全抬下去治疗了,侯爷还以为金不畏在战场上被乱马踏死了,谁知道他竟然还活着?
亲卫决定体贴一回,假装自己没见过金不畏,先让侯爷高兴高兴。
定北侯自以为彻底解决了苏溱溱母子几人带给他的耻辱,连野种金不畏都被他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处理了,到时候只消等着统计阵亡官兵的书吏将名字呈上来,他再痛痛快快哭一场,表演一番父子情深就算完了。
哪知道刚舒舒服服吃了顿早饭,肉包子进了肚,世子就来请安,身后竟然还跟着个尾巴。
那孽障进门就说:“父亲瞧瞧谁来了?”等身后的金不畏硬着头皮也来请安,她居然蠢笑着说:“大哥与我虽然都受了点伤,但与性命无忧,都平平安安回来了,父亲高兴吧?”
金守忠:“……”蠢货!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高兴了?!
金不语孝心可嘉,动情的说:“自苏姨娘与妹妹过世之后,父亲伤心了很久,三弟又出了事儿,父亲的白头发都多添了几根,儿子不能为父亲分忧,便想着绝不能让父亲再伤心了。父亲一向疼大哥,我与大哥同在先锋营,就怕大哥有个闪失,再让父亲伤心,故而昨天见大哥掉下马去,特意救了他!”
金守忠怀疑伙夫营里的厨子面没发好,做的包子外皮硬的跟石头似的,吃的时候松软,但落进肚里硌的人胃里难受想吐。
他皱着眉头,难受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蠢货!!
世子居然还一副天真单蠢的样子向他邀功:“父亲是不是听说我救了大哥,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不畏:“……”如果不是侯爷眼神吓人,他恐怕当场就要笑出来。
以前世子跟侯爷大战,他只顾着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现在转换视角,站在世子这方旁观,有理由怀疑很多次侯爷暴跳如雷都是世子有意为之。
他现在开始佩服以前的自己了,到底是怎么在世子眼皮子底下混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蹦跶的挺欢?
定北侯一定气昏了头,说不定杀了世子的心都有了。
可世子竟然能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卖好,更好笑的是侯爷竟然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找不出半句合适的话来解释眼前的状况,只能心塞的看着他唯一的继承人,眼神忧伤。
金不畏默默低头,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真相,更万分庆幸自己赌对了,竟然解开了生死局,偷得一线生机。
原来,他们都低估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