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黯
王骁歧用手不失礼貌地隔住他,“不用了。”
他热情依旧,“要的要的。”
王骁歧继续推拒,“不用。”
许意浓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惹得旁边两人都朝她看了过来,那胖子大概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收起纸巾不再强人所难,又跟王骁歧道了歉安分在自己位置上坐好,腿也规规矩矩收放了起来。
安静片晌,王骁歧冷不丁在许意浓耳边冒出一句,“刚才笑什么?”
许意浓撇撇嘴,试图蒙混过关,“没什么。”
王骁歧便往她座位那儿一靠,故意挤她,似逼她说出来,他气息近得让她心慌,明知道他是捉弄,心却跟着忽而一紧,那种感觉有点像缺氧透不过气来,她只得选择实话实说,“笑你们……基情四射。”
王骁歧头眉头一皱,像没听懂,“什么?”
许意浓不肯再说了,“好话不说二遍。”
王骁歧低头去查手机,却没再挪坐回去,两人紧挨着,许意浓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有心继续,她动一下就能擦到他手臂,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她捧着缸的手掌都沁出一层汗,粘稠稠地沾了玻璃壁上,
“你很热?”谁知王骁歧还是发现玻璃缸上起了一层雾气,他又坐了回去,两人恢复了最初的正常距离。
“没有。”许意浓缩缩手,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缸着实碍事,余光瞥见他还在看自己,她心脏高速运转地比这疾驰的大巴还快,生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小心思来。
“那个,你奶奶最近怎么样了?”她急中生智,随口扯出一个话题来。
他果然偏了偏头,移开视线,“还行,上了年纪总有点小毛小病。”
“没事就好。”许意浓附和,顿了顿又问,“没想过请个看护吗?”
以他家的条件,请个人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完全不在话下,这样也会方便许多。
“奶奶自己不乐意。”王骁歧坐姿往后稍稍一靠,“老一辈,省吃俭用惯了,她觉得没那个必要,也不肯服老。”
这其实从老太太朴素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光从外表看,压根看不出她的背景,相当低调。
这种家事许意浓不好再指手画脚,没多语。
“你呢?”接着换王骁歧问她。
许意浓木讷,“我什么?”
他目视前方,“前段时间不是被班主任找谈话了?”
许意浓呆滞,“你,你怎么知道?”
他看她一眼,“现在知道了。”
许意浓再次瞪大双眼,反应过来又被他耍了,气急败坏地恨不得要拿手里的缸砸他。
“王骁歧,你有意思吗你?”他老这样,她觉得他是逗她逗上瘾了,越想越气,扭过头索性不理他了。
王骁歧见她动了真格,收起了玩世不恭,“好了,我是真知道。”
那明显放缓的语气,尤其头俩字,竟让许意浓有一丝他在哄她的错觉,好像在说,“好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可她知道并不是的。
“知道就知道,反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许意浓无所畏惧得一脸坦然,但跟他说这些总觉得怪怪的。
王骁歧则出其不意地应了她一声,“哦。”还不是敷衍的那种。
可这人一向不着调,许意浓不确定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毕竟那天进教室喊她出去的人是他,兴许是真的知道?那他也知道她跟江晋的绯闻吗?
她暗自犹疑着,气氛也在悄然无声地重归安静,片刻后,许意浓借着这个话题开口,“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王骁歧点头,表示悉听尊便。
许意浓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你跟江晋之间……”
“许意浓。”但他并没有等她说完就叫了她名字。
她看他,以为他在排斥这个问题,但他也在看她,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他只跟她说了一句,“你有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用耳朵来认识我。”捉摸不透的眼神似深下几分,莫名又多加了三个字,“我也是。”
许意浓仿佛迷失在了他的这句话里,人到了家也没想透彻最后三个字“我也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站在玄关处,脑中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着今天的一幕又一幕,一帧又一帧,若不是她怀里的那两只乌龟,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今天的他们从上山到下山是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可转念一想,他只是玩心未收的少年,喜欢捉弄自己看她每回吃瘪的样子罢了,心里的一叶扁舟又变得起起伏伏,晃晃悠悠,飘忽不定。
直到对门的人家传来动静,许意浓才回过神捧着那口缸放到自己房间,动作小心翼翼。安置好乌龟,她又忙不迭地从袋中掏出自己手机,把那条未接来电打开,她低头对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凝视了会儿,抬手编辑备注,认认真真打上“王骁歧”三个字。
打完又觉得手机屏幕有点脏,她哈了口气,拿纸巾来回擦到“王骁歧”那三个字在屏幕里晶莹透亮才停下来,再注视许久她倏然一笑,把他存进了“重要联系人”那栏里。
在此之前,那一栏都是空荡荡的,可从今往后却拥有了一个姓名。
第40章
大年三十,街道四处张灯结彩,整个C市都沉浸在一派喜气中,家家户户均是一旦热闹景象,唯独许意浓家例外。
虽然今年没有在奶奶家吃年夜饭,但老许为了修补家族裂缝,特意把年夜饭安排在了当地最有名的酒店,特大包厢内,所有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笑意盈盈,包括吴老师,他们用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虚伪,也将大人世界里的金鱼三秒记忆展现得淋漓尽致,那股无由而来的闷仄感让许意浓坐立难安,很不舒服。
快开席时,奶奶被老许接来了,许意浓象征性地站起来叫了声奶奶,那头却没任何响应,老许用眼神暗示她过来搀扶老太太,许意浓站着没动,甚至都没挪一下脚,老太太就一边被儿子掺着,一边自己拄着拐杖坐了下来,吴老师好歹场面人,斟了一杯茶亲手递送到老太太手边,“妈,您喝茶。”算是给上次的事低了个头。
老太太却没接,她坐着,拐杖撑地,双手紧握着把头,只看自家儿子瞧都没瞧吴老师,“我呀,今儿个来,全看在我儿子面上。”
言外之意,在场的只要是个人都能听懂。
你看,缝裂了就是裂了,你没有鬼斧神工将它抚平到复旧如初。
但令人佩服的是,这话都没让吴老师脸上的笑意减半分,她像个没事人,作为今天的女主人,照常热情张罗大家坐下吃饭。
许意浓不明白,要强的吴老师为何最终选择了隐忍,也不明白父亲为何总是选择息事宁人,或许是为了这个家,或许是大人的世界她不懂,但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婚姻的两败俱伤与疲乏困顿,她暗自发誓,自己永远不要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地走他们的路。
在她当前的认知里,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相互包容,理解,扶持,进退与共,而不是一味退缩与委曲求全,同时它也应该神圣且美好的,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一顿饭,坐如针毡,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许意浓像个没感情的木偶,耳边被大人们的嗡嗡嗡声闹个不停,期间她时不时地抬手按一下手机键盘,看看屏幕上的时间,明明觉得过去很久了,可上面显示的只过去五分钟让她顿时又如临深渊,仰着头只能祈盼时间过快点。
忽的,手机屏幕自动一亮,有一条短信进来了,发件人显示着江晋两个字。
许意浓奇怪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给她发来短信,打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新年快乐】
许意浓下意识地想回个谢谢,但谢字的拼音打了一半她动作骤然停止,约摸过了十秒,手机屏幕黯淡了下去,她按了删除,把输入框里的拼音清除,终是什么都没发。
大人们还在讲有的没的,坐在主座的奶奶始终没拿正眼对她,许意浓也懒得理她,为了不相看两生厌,也为了把老许这顿煞费苦心的团圆饭进行下去,许意浓选择打开手机网页随意浏览着新闻来屏蔽一切,网络上已经在进行春晚倒计时了,今年的春晚还请了几个重量级明星,网友讨论纷纷,但她毫无兴趣。
刷了会儿网,她又收到几条初中同学的问候短信,一看就是群发的那种,她一一回了【谢谢,同乐同乐】又挑选了几条改改凑凑,准备发给集训时住一起的室友,高中里也就跟她们关系还不错了,当然,除了曹萦萦。
打开通讯录,首映眼帘是那置顶的那个“重要联系人”,许意浓指尖一顿,突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干嘛的,而是在“王骁歧”三个字上按了按发送短信这个选项,她把刚才复制的祝福短信粘贴到了对话框,可看看又觉得太长了,删删减减,最后也只剩下光秃秃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她手放到发送键的时候,突然有种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那种急切又胆怯的矛盾感在她体内来回拉扯,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连母亲在旁连叫她两声都没听见。
“浓浓,浓浓。”
吴老师见她心不在焉低头全程盯着手机看,叫她也无动于衷,只能在桌下轻轻用脚碰了一下她,许意浓这才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吴老师侧了侧身小声叮嘱,“你别光顾着看手机,今天既然来了,做戏也要做出点样子,一会儿站起来给大家敬敬酒,可别让我跟你爸今天摆这宴到头来却做了无用功。”
许意浓听得头皮发麻,她没吭声,吴老师只当是自己声音太小她没听清,又凑近些靠了靠,“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许意浓向来这种曲意逢迎的场合,更做不来他们惺惺作态的那套,她今天能来,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忍让。
吴老师见她仍不发一言,将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一搁,她轻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许意浓就是死活不说话,用沉默做着抵抗,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吴老师若再逼她一下,她直接起身就走人。
好在吴老师唠叨了几句没再强迫她了,只在人声嘈杂起来的时候暗自叹气。
这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扰乱了许意浓的心绪,她在吴老师的叹声中听到了诸多情绪,兴许她身为母亲,身为妻子,本意也并不是如此,只是她不能像她那样能拿还是孩子的借口作为挡箭牌,说不干就不干。
许意浓迟暮地垂下眸,替母亲委屈,也为她悲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能感同身受的,设身处地的想,她只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罢了。
心底本就惴惴不安的情愫也因此被无限放大,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个未发送的【新年快乐】界面上,顶上收件人“王骁歧”三个字一触碰到键盘就明亮了起来,像太阳般直射进她眸底,灼热了眼角,可她此刻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勇气按下那个发送键了,最终她将这条短信放进了存稿箱,让它成为了一条永远不会被发送出去的短信。
她收起手机,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个她想逃避,目前为止却还没有能力完全脱离的灰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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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骁歧在C市过的第二个除夕夜,只有他跟奶奶,王骁歧本意叫些外卖,可奶奶坚持要自己下厨,说自己做的菜才有年味,他拗不过老太太,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超市买菜。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众生芸芸,鞭炮声,欢笑声,声声入耳,他从超市出来时天色已趋近傍晚,一道晚霞如萤橘色的贝母亮片泛在一角,像一幅色彩分明的油画淬在人的瞳孔中,只是王骁歧知道,很快它就会被黑夜吞噬而消散了。
酽黑阑夕,空气一如既往的凉飕飕,吹过他的脸颊,也弄乱了他的发丝,前几分钟还热闹的街道逐渐变得萧条,人迹开始变得罕至,这个时间理应是阖家团圆,聚用年夜饭的时候,鲜少还会有人跟他似的在街上晃荡。果然,到小区的时候那道晚霞已悉数敛去,没有留下任何可寻的痕迹,只剩有心人记得它曾来过,老旧的房子里几乎每家都亮着,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明,他远远地,随意往自家的位置探去一眼,脚步陡然一滞。
那长久以来不曾亮过的房间,今日却第一次有了一抹光,它似这寒夜里的一盏明灯,也燃起了他心底以来无限压抑的希望,像一道远在天边的曙光,无声牵引着他迈开双腿,加快脚步。
剩下的路,他几乎是以冲刺终结的,空气在耳边呼呼生啸,两肋生风,几乎一口气到了单元楼下,空旷的楼道也因为他的疾驰而发出阵阵回荡,声控灯从一楼往上如数亮起,整座单元楼瞬间灯火通明如白昼,钥匙从袋中掏出时都不慎落了地,他俯身一秒拾起,任凭手中沾满了肮脏的灰屑自顾自地插进了锁孔,时间漫长得让他觉得防盗门都显得多余,终于第二道门的锁被钥匙拧开,他一下推门而入,一脚踏进直往里走,脱口而出。
“爸,妈!”
可迎接他的依旧只有那偌大的房子跟在围裙上擦着湿滴滴手从厨房出来的奶奶。
王骁歧立在主卧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天花板的那盏灯,眼底渐而失去了焦距,叫他一时分辨不清自己现在身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有种无法丈量的情绪像先前的冷风一样从某个地方纷至沓来,注胶灌进胸腔内,也密封住了喉嗓,似要将他整个人沉溺其中,死死掩埋。
直到身后响起奶奶解释的声音,“我想着,大过年的,不要让屋子显得冷冷清清的,就把所有的灯给打开了。”她又叹了口气,声音同步低了下去,“不是他们回来了。”
王骁歧缓了缓神,瞬间哑然失笑,又独自站了良久,他将那间房的灯给关了,像流星陨落那样,也一并熄灭了他心底的一道光。
他拎着东西侧着身越过奶奶,只说了一句,“今天我来做菜奶奶。”
奶奶对着他高挺的背影半张着口,看他从那大大小小的袋中拿出东西,再去水池旁洗菜的忙碌模样,终究只应了一声,“哎,好,奶奶给你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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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没隔多久,市一中的假期宣告结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让大家回味,开学那天直接送上重磅一击,期末统考的全校以及全市排名被一排排贴在校门口的橱窗公示,王骁歧和许意浓全校第一第二依旧拿得毫无悬念,但全市排名里王骁歧是第三,许意浓则是全市第八,差一点就跌出了前十,这让所有人颇感意外。
市一中一直在市区称霸,驰骋多年,但市下的辖区里还聚集了几所有名的重点高中,据说那里的教学风格跟市一中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是监狱式全年无休的玩命学法,每个区的实验班也聚集了各大尖子生,实力不容小觑,这回期末考的前二都是来自辖区学校的,力压了他们市一中,应该很快就会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有人对这次的排名不服气,大放厥词,“辖区那帮人只是善于玩题海战术,这次统考运气好押对了几道题罢了,就算以后考进了高校,也马上原形毕露高下立判,反正我是最看不起死读书,读死书的人!”
也得到一些掩耳盗铃般的附和,“就是就是,要科学学习,劳逸结合,死抓出来的迟早原形毕露。”
许意浓站在橱窗前望着自己跟王骁歧差出的仅仅几分,在全市里隔了四个人,不禁深思他们两人在全省又隔了多少人?
而班上其他人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林淼一下掉到了冲刺班末尾十名,离淘汰红线仅仅几名之差,全市排名用她自己的话说简直没眼看,之后她劫后余生地在座位上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劲来。
她耷拉着脑袋跟许意浓说,“你知道吗?成绩单刚出来那几天我看到自己的数学分数就傻眼了,数学没考好就是死路一条,我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年也没过好,刚刚去看排名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是直接从尾巴开始看的。”她又双手合十地拜拜,“还好老天保佑,没让我跌出冲刺班被淘汰。”又小声嘟囔,“要真被踢出去,怪,怪丢人的。”
许意浓对自己的全市排名一筹莫展,无心安慰她,同时她发现班上有个座位已经空了,是这次被末尾淘汰的同学,应该是之前就收到了学校通知,开学前收拾好了东西离开的,给她保留了一丝尊严。
同学们也没想到会是她。
“之前看她每天只吃三个馒头,一直挺用功的,怎么就被淘汰了?”
“是啊,始料未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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