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黯
她给电脑插线的时候杜芯则半蜷着双腿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微信视频,视频播出去好一阵,那头才接,她开口就是责怪。
“半天才接,干嘛呢?”
“手机静音,刚看到。”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杜芯冷嘲,阴阳怪气,“到家了还静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一天到晚在外面开会的大领导,手机时刻要静音呢。”也不等对方回话,她烦躁地问,“儿子呢?让他跟我视频。”
“他正在写作业,现在视频不太方便。”
杜芯黑色丝袜包裹着的一双腿改平放在床上,她变成了半躺,一只手似习惯性地缠绕着她的大波浪卷发,这样的姿势下更显出她一席紧身裙下凹凸有致的身材,虽然已结婚生子,但成熟女人风韵可谓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盯着手机屏幕语气越发不耐,“他在写作业,你就不能把手机拿到他房间里去跟我视频吗?”
她丈夫没再吭声,视频里只传来伴着些许杂音的脚步声,等待中杜芯大概嫌垫靠在背后的酒店枕头太高,随手抽出一个厌烦地扔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嘴里同时蹦出一句,“二愣子一个。”
许意浓正坐在办公台,眼睁睁看着那只被扔掉的枕头落到沙发上后跟原本就被安置在上面的抱枕发生碰撞,一个反弹,翻掉到了地上。
她见杜芯无动于衷,安静地摘下防蓝光眼镜起身走了过去。
“妈妈。”
“哎,儿子。”随着一个童声的响起,杜芯视频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她瞥了一眼许意浓,看到她捡起地上的枕头还拍拍,不屑地翻了个身,换成趴躺的姿势跟儿子视频。
相比跟丈夫,她跟儿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好像母子俩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她问了他很多生活和学习上的细节,许意浓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平常是住校的。
纵使她是自己将视频公放的,许意浓总觉得自己老在旁边像在窥听她隐私似的,很不自在,放下枕头后,她从行李箱里抽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先去浴室洗澡了,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他们母子视频团聚。
谁知等她洗完杜芯的视频还没挂,但这次她戴上了耳机,看到许意浓从浴室出来,立刻躺着背过身,用身体将手机屏幕遮掩得严严实实并说了句,“好了,不说了。”再嗯了一声便挂了。
随后她看了许意浓一眼,下床开始捣鼓起自己的行李。
她带了很多护肤及化妆品,一一摆放在床头柜上后都顺手拿进了浴室,而她的行李箱就这么保持着大敞的状态,横放在过道里,多种颜色的数件吊带睡裙也明晃晃地躺在里面,正对着许意浓所在的办公桌。
许意浓发誓,真不是她故意要看的,实在是那些五颜六色太扎眼,而且睡衣下还有好几双网状的黑色丝袜。
后来不知杜芯是不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又从浴室里疾步出来直奔自己的行李箱,抽出其中一条睡裙后用脚尖在摊开的箱身上一抵,箱子稳稳合上,继续无视着房间里另一个大活人的存在重新回到浴室,这回还把门给锁上了。
不一会儿,许意浓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并掺杂着抱怨,“水压这么小,怎么洗?”
她恍若惘闻也爱莫能助,继续挪动鼠标工作。
杜芯约摸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才再出现在许意浓的视线,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流伴随着滚滚白烟冒出,她头包着自带的干发巾跨出,经过许意浓身边的时候弥留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分不清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但味道挺熟悉,让她蓦然想起了学生时代同学们口中所传颂的“青春期之味”。
虽说这杜芯年纪上比她大,但论保养之道绝对在她之上,许意浓光看她摆满在床头柜的各种瓶瓶罐罐就已自惭形秽,别再说接下来在全身的拍拍打打以及涂涂抹抹了,你以为到这儿就完了,错!还有睡前瑜伽和敷面膜,一系列流程搞下来,许意浓觉得自己跟她压根不在一个level,简直糙人一个。
杜芯吹干头发后,拉起被子窝进床中玩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音简直接连不断,即使切换到震动也能知道她一直在跟人聊天,对于嘈杂声许意浓可以戴耳机屏蔽,不过她也生怕自己工作影响到她,特意把办公桌上的台灯和其他廊灯都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芯突然掀起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总算开口跟许意浓说话了,听着倒是客客气气的,“小许啊,请问你打算忙到什么时候睡觉?”
许意浓忙跟她打招呼,“这就睡了,不好意思芯姐,我开着灯打扰到你休息了。”
杜芯把身后的枕头放放平再拍拍扁,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出个差也就几天而已,逐影少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影响明天的正常运转。”再重新拉好被子躺下,“所以有时候这人呐,还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说呢?”
她说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按下床头的灯开关总控,熄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灯。
房间内顿时黑压压一片,许意浓的脸被仅剩下的笔记本屏幕之光照得透亮,她一笑置之并未接茬,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后关了电脑摘下眼镜,拿着自己的化妆包去浴室冲了一把脸。
望着水池台上也摆放得琳琅满目的各大奢侈化妆品与香水,许意浓晃眼的同时还觉得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像大杂烩着实不大好闻,她费解,这到底是出差还是来选美?
她快速洗完脸,发现忘带了洗脸巾,杜芯的一大包洗脸巾正赫然放在自己的右手边,她没拿也没开口问她借,而是胡乱抽了几张酒店准备的擦手纸巾,往脸上抹了一通,之后也一并带走了自己的化妆包,没像平时出差那般直接放在台盆上,因为格格不入。
许意浓睡前只喷了个最基础的补水喷雾,给手机边插充电器边上床,她躺下时可以看到杜芯高拢着的被窝缝隙里还闪着亮光,偶尔发出的轻笑声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异常暧昧,还有克制压抑声线发出的娇嗔语音。
“讨厌。”
她不禁回想起之前她刚刚跟丈夫视频的状态,不免心存疑惑,但转念一想管她屁事,戴上耳机拉上被子闭眼睡觉。
早年她的睡眠质量就不大好,出国后变本加厉,只要换了个环境换了张床保准当晚失眠,所以哪怕这晚她把手机里收藏的歌单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睡意还在迷路的途中寻寻觅觅。
正当她要拿手机再找找新歌听一听,突然身后的床头灯亮起,是靠杜芯的那盏,许意浓因为是侧卧,背对着隔壁床,但因为光影的照射她可以从墙上轻而易举地看到杜芯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轻手轻脚下床,似往她这儿看了看,可能以为她睡着了,踩着拖鞋直直往床下走。
只当她是起夜去上厕所,许意浓起初没当回事,直到床头灯被人从走廊的远控开关熄灭,再听到门“咔嚓”一声,她才意识到,杜芯是从房间出去了。
她翻过身来摸到自己的床头灯开关,打开后率先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她发现除了杜芯的人和手机,她外出的衣服和高跟鞋都还纹丝不动地躺在原来的地方,包括他其他东西一样都不少。
许意浓再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这个点,像杜芯那样如此注重外表的女人只穿着个睡衣就出去,意味着什么,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这种事,说实话在职场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也不稀奇,尤其是他们这种比较常加班的公司,不管男人女人,但凡你想干出一番事业,就别指望还能把精力投一部分在家里,从杜芯对她老公的态度也能显而易见两人在婚姻中的不平等关系。
许意浓没有再深想下去,对她而言,能做的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芯这一走,到早上快六点才回来,仍是悄悄地刷卡进房,蹑手蹑脚爬上床前还不忘往看看许意浓,确定她还睡着,才放心地一头钻进了被窝里。
许意浓自然是佯装睡着,之后的几天培训该配合她的演出都选择视而不见。
其实照原计划,只要她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完全是可以随着培训的渐入尾声而结束的,况且她也并不好奇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准备一个人永远把这事吞烂在肚子里,可大抵是造化弄人,偏偏还是在最后一天出了意外。
那天照常在酒店的综合会议室里培训,她忘带了笔记本插头,这电脑跟着她也有几个年头了,蓄电量不比新电脑,两节课下来电量急转骤降,多次提示赶紧充电,她用的充电器接口又是日本原装的,跟国内的还不大一样,所以即便是同个型号的电脑也无法将充电器借过来救急,无奈之下她只得在课间回趟房间特地去拿充电器。
她正常刷卡推门,脚还没迈进去就看到散落在地的两只男士皮鞋,还有房内传来的根本无从躲避的男女交织惊喘声。
许意浓脸色乍变,脑中霎时空白一片,显然双方都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们课间是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的,大多数人都不在位置上待着,她哪里知道杜芯也回了房,还带了男人。
明明干坏事的人不是她,可当真正撞见这一幕,她的心还是像大学里打扫宿舍卫生时无意打翻了室友的热水瓶一样,砰啪作响,此起彼伏。
接着一路小跑回培训室,笔记本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了,邻座还奇怪地问她,“咦,你不是回去拿充电器去了?东西呢?”
她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随口扯了句,“哦,昨天整理东西不知道塞哪儿去了,没找到,算了,我看大屏幕吧。”
邻座把自己的笔记本移放到她们俩中间,“我们个高坐那么靠后,前面那块屏幕才多大,PPT看不清的,你看我的好了。”
许意浓跟她挤了挤笑,“谢谢啊。”
“没事。”
第三节 课上了十分钟后,杜芯姗姗来迟,但无人在意,她神色如常地从后经过每排座位,稳稳落座,在讲师声情并茂时忽而回头朝许意浓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眼。
在看屏幕的许意浓与她无缝对视,距离虽远,却能感应到,各自晦暗至深的眼底皆蕴有隐而不揭。
培训结束后她跟杜芯各自回到该在的岗位,对那天的事都闭口不提,偶尔在公司碰面,也一如既往地擦肩而过,但许意浓总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的,在回到A市的一周后,她的OA再次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邮件,这次的收件人不再是上次通知参加培训的长长一串,而是只有她单独一个。
无比醒目的标题让她的瞳孔焦距骤然紧缩。
【关于委派我司人员前往英国分公司提供业务支持的通知】
那一瞬间,许意浓如当头棒喝,觉得自己被一张巨网笼罩,仿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困在其中再也无法动弹。
第62章
许意浓点开那封邮件从上到下阅览。
信件主要内容是:逐影如今已经成为了国产品牌汽车销量第一,然而旗下的汽车产品基本处在中低端范围,只有不断攀登品牌的高峰,研发出属于自己的高端车型,有朝一日才能真正和合资品牌比肩,所以公司去年开始着力于这件事,收购了一家英国高端跑车品牌LT。
目前双方业务正在做整合,公司准备基于英国这家公司的X汽车架构合作开发一辆Coupe SUV,为了更好的实现这个目标,需要把英国公司的汽车设计数据和BOM迁移到逐影的PLM系统中统一管理,由于两个公司不同国家不同行情,业务上的细枝末节天差地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融合为一体,数据和BOM管理要求也是不尽相同,公司于去年就委派了一批优秀业务员长驻英国公司进行长期的数据整合。
但缓慢的进度引起了新任领导层的重视,经过内部讨论,现决定抽调一名BOM组长前去提供业务支持,希望能解决现阶段所存在的问题,将英国的BOM数据用两个月的时间迁移到国内的系统中来。
而这名被挑中的“幸运组长”正是许意浓。
这件事其实在逐影已经如雷声般传响了大半年,一度在公司内部引发热议,众说纷坛,它责任重大且艰巨,看上去是委以重任,实则一块烫手山芋,事成了你是功臣,可期间一旦出现纰漏,回来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即便后来受公司领导层调任影响这事被暂搁,热度也久不消散,多双眼睛都在观望到底谁会最终接盘,然而飘了这么久的事,现在说定就定了,前期却一点苗头都没有。
许意浓视线汇聚在电脑,全程红唇紧抿,神色严峻,在屏幕上的字里行间中陷入沉思。
这事不符合常理,首先她作为BOM部最新的面孔,对公司以前的业务拓展一无所知,这个海外迁移项目正如之前内部所传,明明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其次她目前有两个在手项目,其中一项还抽调了半组乙方的人联合办公,足见上面重视程度,眼看落地在即,她身为负责人却在关键时期离开,接下来的进展谁能保质保量?最后她参加主任工程师竞聘的时间公司刚定在下个月底,这个时候前往英国就会与升职机会失之交臂,这个节骨眼上一切是不是巧合了些?
将这几个点串成一条线后就只有俩字:蹊跷。
她理完思路,“啪——”地将笔记本电脑一盖,起身就往联合办公室外走,动静有点大,三组的人不明所以地相视,一唯的人也一个个跟着竖着脑袋,看着她快步走了出去,紧绷的下颚与攥着手机的手似在克制某种隐忍的情绪。
林然方洲交头接耳。
“许总最近心情不佳啊。”
“她从培训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听他们说完,祁杨啧啧一叹,“如果许总乐意,我倒是很愿意为她排忧解难呐。”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对着祁杨异口同声,“禽兽!”
几分钟后,许意浓站在于峥的办公桌前,于峥挂了一通电话,下巴朝对面一点,“坐吧。”
许意浓没有坐,娉婷的身姿直直立在他的视线里,于峥将手机随手一扣,人整个坐靠在皮质的领导椅中,他端凝她,“邮件收到了?”
许意浓沉了沉气,开口,“这件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于峥揭开面前的茶杯盖声音像交织在了那腾冉的热气里,听起来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关于最终委派你去英国的事是领导层密会决定的,这种会我没资格参与,这个消息我跟你知道的时间是同步的。”他用茶盖撇撇还未沉入杯底的茶叶,又告诉她。
“上次的项目探讨会议你跟佐藤的默契配合已经让上面对你有所留意,在逐影资历不等同于能力,你精通几门外语,结合你曾经在国外工作过的经历,与英国那边沟通交流起来应该没什么障碍,所以领导层多方面讨论下来,觉得你去最合适。”他直视着她,“这个项目比佐藤那个含金量高多了,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许意浓指尖不知不觉收紧,指甲嵌入掌心,直接问出,“那我竞聘的机会呢?”
于峥放下茶盖,响起与杯身沉甸的磕碰声,半晌后他道,“你既不是刚出来工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玻璃心,逐影平台这么大,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次。”他用她之前说过的话以作回应,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末了添上一句,“职场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无力改变就去接受,你在日本混了这么久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见她面色黯然无光,姿态僵硬,又渐缓下语气。
“事已至此,收收心,好好工作,你在手的项目后续我会亲自盯,不必有顾虑,同时我已经向上面提出申请,会安排一个IT工程师陪同去英国全程协助你,你还有什么诉求也可以提。”
他全程没提英国项目能不能办成功的事,因为他也心知肚明这项任务的艰巨,否则公司之前也不会那么难抉择去的人了。
许意浓唇角牵强地扯了扯,只在心中咀嚼着“事已至此”四个字,蓦尔偏了偏脸,似有意躲开他的注视,整个人也在一时间没了任何情绪,目光一瞬不瞬不知落在何处,“没有,谢谢领导。”
“那你准备一下,签证公司会帮你走加急,很快就要动身。”
“好。”
于峥还要说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他手边的那杯茶从杯口缝隙溢出缕缕热气,他捧起喝了一口,却如失了味般久久未能下咽。
许意浓径自走回办公室,连平日里踩得蹬蹬直响的高跟鞋这会儿也像踩在棉花上没了声,路过的人都在看她,似想从她身上窥探出一丝失魂落魄。
记忆如沙漏倒退至日本,似曾相识的场景在颅中排山倒海涌现,同样是措手不及的“委以重任”,一副副重担毫无预兆地沉沉压向她一个人的肩膀,领导堂而皇之的画饼与若有似无的推诿,还有那些胸襟与气量如同蝼蚁般渺小的日本男同事们时不时地发出的冷嘲与热讽,企图让她知难而退,跟现在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并无二致,她也仿佛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嘲讽。
“看看啊许意浓,你当时不顾一切执意要去的日本留学,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到哪儿都低不成高不就,兜兜转转只在原地踏步,如今空有一副骄傲还剩下什么?”
她闭了闭眼,将过往再次封尘于心底。
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只是换个地方,又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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