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淮晓色
十二岁的景曦伏在她榻边,哭的喘不过气来。
宣皇后垂眸看向她,语气十分温和:“昭昭,哭什么呢,人总有这一日,只是我的这一日来的格外早罢了。”
景曦拼命摇头,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她织锦的裙摆:“母后,母后,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宣皇后平静地道,“你又自寻烦恼,将那些人嘴里的闲言碎语听进去了?”
宣皇后道:“本宫从来不信什么鬼节而生,刑克生母的鬼话,本宫如果听信那一套,十二年前本宫在中元节生下你的时候,就不会留你——昭昭,都有谁说了这些鬼话?”
年幼的景曦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倒是她身边的云秋愤怒道:“宫里好多人都在私底下乱嚼舌头,柳婕妤说的最多,她还故意说给公主听!”
宣皇后道:“柳婕妤,是顾贤妃宫里那个,本宫还没死呢,她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了——芙蓉,你去传本宫懿旨,柳氏无德,诽谤皇后,不敬公主,夺其婕妤之位,杖毙,让顾贤妃亲自观刑,等断了气来回禀本宫!”
芙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说完这些话,宣皇后忍不住一阵猛咳,待缓过这口气后,她牵住了景曦的手,轻声道:“昭昭,将来没了本宫,剩下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通往宣政殿御座上的那条路非常艰险,本宫走了十多年,都没能走到,你还要走吗?”
景曦抬起头来,哽咽之声稍止:“母后,我想试一试,你说过的,我们母女不比任何男子逊色!”
“是的。”宣皇后轻声道,“昭昭,母后会尽可能将路为你铺平一点,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千万别犯傻听什么生而不祥的鬼话了——就连朝中最愚昧的老头都不会相信。”
此后数日,朝中风向格外莫测,不过几日功夫,已经有数十位大臣或被夺爵抄家、或因罪丢了脑袋。
朝中物议纷纷,不少人猜测宣皇后临死前发疯,自己活不成,也要拉数个对头陪葬。
没人注意到,就在风云变动之下,有数个并不起眼的小官,被遣出京城,前往晋阳及其周边府县任职。
“吾儿大业成后,青史上该有你我姓名。”凤仪宫的病榻上,宣皇后握着景曦沾满泪水的手掌,轻声笑言。
母女二人那两双极其相似的杏眼里,没有丝毫软弱和退却的神色,只有满满的、跳动的野心。
宣皇后留给景曦的最后一句话是:“母后先走了,剩下的路你好好走吧!”
宣皇后合上了眼。
那双明亮的,满是野心的杏眼合上,手臂无声地垂落。
“母后!”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景曦嘶声哭喊起来。
景曦猛地惊醒过来。
再次失去母亲的痛苦梦魇还死死缠绕在她的心头,景曦剧烈喘息着,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景曦惊醒过来,两道目光同时投向她。
景曦缓了片刻,抬眸看去,才发现山洞里的气氛正十分僵硬。
谢云殊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秀眉微拧,承影则坐在山洞洞口,满脸不虞地看着谢云殊。
景曦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莫测的氛围:“发生什么了?”
谢云殊不语,他伸手从身后的山壁上拔下一把极小但锋利的梅花刀来,拈在指尖打量着。
那把梅花刀景曦十分眼熟。
承影有一大把,平时拿来削苹果,关键时刻拿来做暗器。
承影拿梅花刀袭击谢云殊了?
她匪夷所思地看向承影,用目光询问他怎么回事。
少年暗卫接收到了景曦的眼神,坐在原地鼓了鼓腮帮子,才道:“他离公主太近了!”
谢云殊离自己太近,所以承影就拿梅花刀射他?景曦哭笑不得,转向谢云殊:“抱歉,承影警惕心一向很重,没伤到吧?”
谢云殊摇头,长发从肩上垂落下来半绺,抿唇道:“我对公主并无冒犯之心。”
他的话景曦倒是相信,谢云殊要有什么冒犯之心,恐怕这一刀就是插在谢云殊身上了。
景曦揉了揉眉心,道:“你的品行本宫自然信得过。”她转移话题,“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出去找点吃的?”
承影原地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我饿了!”
谢云殊:???
谢云殊:“现在出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承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景曦心想要是你不在这里我们三个现在就出去打猎烧烤,哪里来的危险?
她嘴上还要应付一二,微笑道:“无妨,要对承影的身手有信心——刺客不一定会找到我们,但是人是会饿死的。”
谢云殊愣了愣,随后神色微不可见的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云殊,四人小分队里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格格不入的存在。
谢云殊:有被排挤到!
第13章 试探
天色早已经大亮,景曦默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午时初。
京城城门每日寅时末卯时初开启,禁卫飞马回京报信,再带人一路急行赶回来,现在大约也已经到了驿站一带,要找到青萍山上来恐怕也就在今日了。
算着时间足够悠闲的吃个午饭,景曦就放心大胆地将承影遣出去觅食。
山洞前不远处,有条潺潺的山溪。承影弄了点溪水进来,景曦用水洗了把脸,又走过去将云秋包起来的伤口揭开看了看。
昨夜他们躲进这里来的时候,无所不能的暗卫承影就用刀划开了云秋被蛇咬伤的地方,确定流出来的血颜色正常,景曦才放下心来。
见景曦又过来查看伤口,云秋颇为羞愧地垂下头去,自嘲道:“奴婢只当能护着殿下,没想到却大大拖了殿下的后腿。”
景曦翻起外裙,从干净的中衣上撕下布块,重新帮云秋包好,道:“我又不是小动物,哪来什么后腿。”
云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帮云秋重新包扎好伤口,景曦把想起身的云秋硬按回地上。她手指上还沾了些血,转头回去找承影装水的竹筒,却发现竹筒里的水已经空了。
景曦一向喜欢干净,指尖还有未洗去的血,微黏的触感让她不适地拧起眉头,想去弄点水来,却又觉得手太脏,不想去碰装水的竹筒。
“公主。”谢云殊在景曦身后唤了一声。
景曦转过身去。
貌似琳琅,才思无双的谢公子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另一个竹筒,里面装满了清澈的水,他将竹筒递到景曦面前:“公主需要帮忙吗?”
景曦伸出手来。
她十指纤白柔嫩,一望而知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重活,指尖上沾着一点鲜红的血迹,反而更衬得手指玉白。
谢云殊将竹筒略微倾斜了一点,清澈的水流淌下来,景曦就着流下来的水冲刷指尖的血迹,她稍稍抬起眼,眼前就是谢云殊垂落的一缕长发,脖颈雪白修长,哪怕静静垂着眼拿竹筒倒水,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出尘之感。
景曦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谢云殊鹤立鸡群,那她是什么?衬托仙鹤的鸡?
景曦:“……”
她默默转移了思绪。
虽然景曦一直都表现的对谢云殊不怎么看重的样子,但她还是记得的,对谢云殊那句称誉“貌似琳琅”后面还有四个字“才思无双”。
后四个字被京城第一美人的光环压了下去,但景曦从来没有因此小看谢云殊。
昨夜这起刺杀是景曦亲自留意的,她自忖就算熙宁帝派出龙骧卫来查,都不会查出什么大的破绽——毕竟苦主和刺客是一家,想掩埋线索再方便不过。
唯一的一个变数,就是谢云殊。
谢云殊一直跟在她身旁,而景曦身边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景曦堆起一丝和善的微笑,看向谢云殊。
“让你受惊了。”景曦尽量和颜悦色,“这次刺杀对你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如果不是跟在本宫身边,你也不会遇上这种祸事。”
谢云殊道:“公主言重了。”
他这句话说的丝毫不露破绽,景曦一时间也摸不清他到底看没看出来这起刺杀是她自导自演的。想了想,又道:“等到了晋阳就好了,那里远离京城,也没什么能轻易将手伸到晋阳去。”
谢云殊难以抑制地露出些愕然之色,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幻正落入景曦眼中。
景曦在心里哦吼一声。
——谢云殊你果然猜到了,装得倒是挺像回事的,还是被本宫发现了!
谢云殊的愕然真真切切:“公主不打算回京?”
他以为晋阳公主大动干戈冒险一场,为的就是回京。
皇帝再怎么凉薄,也不可能对女儿遇刺毫无触动,还坚持要遣她去封地。
“回京做什么?”景曦笑吟吟道。
抓到了谢云殊的破绽,景曦心情大好,索性多说两句:“本宫都要离京了,还有人上赶着来行刺,要是留在京城不走,还不被当成活靶子?”
看着面前愕然之色难以掩饰的大美人,景曦意味深长道:“你我虽然是夫妻,但之前不熟,谢公子如果想回京,本宫可以上书请求父皇,准你回京。”
谢云殊立刻道:“皇上下旨,命臣伴公主左右,这是皇上的恩典,臣不能因私欲而负天恩,愿随公主前往晋阳!”
世家公子自幼培养出来的警觉性拯救了谢云殊。他如果表现出一丝半点想要离开景曦身边的想法,景曦就要考虑除掉他了。
对于谢云殊这样容易脱离控制的存在,景曦往往放在身边监视,如果有脱离她控制的可能,那多半只有被除掉一个下场。
只言片语中逃过一劫的谢云殊犹自不觉,景曦倒是先松了口气。
她喜欢漂亮的存在,谢云殊这样漂亮的美人,哪怕是个花瓶,放在旁边都让她觉得赏心悦目,要是杀了还真有点可惜。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承影回来了。
他左手拎着两只山鸡,右手抓着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在空中用力蹬腿,都快蹬出残影来了。
景曦欣喜地迎上去,满眼爱怜看着那只活力十足的兔子:“好肥的兔子!”
承影犹自叹息:“这里有野猪和鹿——可惜个头太大,不是很好处理。”
“够了够了。”云秋也撑着伤腿过来帮忙,看着兔子和野鸡就像看到了心上人,满是柔情,“这么油光水滑的一只,肯定够吃了!”
“不够。”承影道,“看着大,剥了皮没多少……对了!”
他猛地想起来什么:“我只会抓,不会做,云秋,你会吗?”
一贯端庄从容的大宫女也卡住了:“我不会,我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哪来的时间学这个!”
谈起处理朝政、阴谋算计来,承影和云秋那点心机捆起来乘以十都够不上景曦的零头。然而提及女红绣花、打猎做饭此类杂务,景曦就显得格外弱小且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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