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先生刚一坐下,离开一会儿的杜宇又适时含着笑容回来。有那贪嘴的当下就拉住了他,嚷嚷着让将陈牧那几道菜给他们也上一份。
争辩了一上午,他们口干舌燥的同时也腹中饥饿。温成明输得憋屈却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今日若非隆安先生到场,赢得只会是他。心中郁愤,他冷笑一声忽然道:“大家今日应约而来为我与陈兄比试作见证,辛苦各位。在座尽可敞开肚皮,我温成明请客。”
这话一出,且不说来凑热闹的学子们欢呼,小门处站着的安琳琅笑弯了眼睛。
她默默给杜宇记上一功,转身回了后厨。
人刚一走,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西风食肆的门口。
马车上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帘子,里面坐着一个消瘦的年轻公子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两个少年似乎是随从,跪坐在年轻公子的脚边替他捶着腿。那公子远远看到热闹的食肆,轻声问了一句:“这里头在做什么呢这般大动静?”
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立即爬起来,伸头往外头一看,扭过头来:“是个食肆。”
“食肆?”锦衣公子抿了抿发白的唇,道:“正好我也累了,去问一下这家可能夜宿。”
少年得了吩咐,跳下马车就进了食肆。倒是这年轻公子侧了身子掀开身侧的车窗帘子。抬眼看出去,钉在食肆正中央的牌匾上笔走龙蛇四个大字‘西风食肆’。
当下心口一顿,赞叹道:“好字,好字啊!”
里头吵闹了半天的学子争论了一上午,没有一个人发现牌匾的特殊之处。反倒是这个被吵闹以来的公子一抬头就看到牌匾,大为赞叹:“游云惊龙,写字之人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县城居然能看到这样的字,大齐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话还未说完,他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而后仿佛呛了风似的不停地咳嗽。
“公子小心些,公子小心些!”一旁伺候的少年连忙放下了车帘子,“您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可千万不能再受了风。柳大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不然公子可就真成病秧子了……”
“哪里就有这么严重?”年轻的公子被仆从管束也只是淡淡一笑,瘦得惊人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我又不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哪里就这么脆弱?不过是几处刀伤,将士们断手断脚都活得了,我才受这点上就活不了?再说这大热的天儿,你这般是想闷死我……”
“呸呸呸!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公子您还年轻,与赵姑娘的婚事还年后了。都说赵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今年十二月就该及笄,您这时候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提到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年轻公子嘴角也挂了笑:“还是个小姑娘。”
主仆二人说着话,下车去问的少年一路小跑回来。掀了车帘子进来,张口便兴奋道:“公子,这是家刚开业的食肆。内里也有住处的。方才里头那么热闹,是武安县的学子们在里头展开了一场辩论。听说可热闹了!如今那东家亲手给获胜的学子做了三道菜,那味道,我的天,好吃的吞掉舌头!”
“你怎知好吃的吞掉舌头?你吃了?”另一个少年回怼道。
“没,”这少年吸了吸鼻子,“但味道非常好闻,有人说像江南那边的菜色,但比江南的菜鲜美得多!”
“江南菜?”他们刚提到未来女主子。未来的女主子如今就在金陵那边的姑母家中借住呢,“那感情好,公子还能尝尝江南菜的滋味儿,将来也好跟女主子说得上话。”
主仆几人说着话,两少年小心翼翼地扶着年轻公子下了马车。
第七十九章 我怀疑周临川根本没有死……
年轻的公子似乎有伤在身, 且伤得不轻。不过是从门口到门里的这段距离,他走得满头大汗。安琳琅见状都吓一跳,忍不住开口:“这个模样是不是先送去医馆更好?”
“无碍, ”年轻公子抬头见一个清丽灵动的少女,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澈如雨打桃花, 少见的貌美。顿了顿, 他连忙道:“无碍的, 不过是旧伤,休息一会儿便好。”
安琳琅看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仆从,这两个仆从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大堂中那些学子们还在,吵吵闹闹的, 似乎双方都有些不服气。安琳琅怕这些年轻人年轻气盛闹起来撞到这病弱的公子,于是赶紧让小梨把人带上楼。
年轻的公子临走前多看了安琳琅一眼,被两个仆从扶上二楼。
西风食肆菜色味道的顶级,通过这一次给这些学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怪不得林主簿那样的人会对西风食肆的东家这般推崇,这手艺指不定都赶得上省城的名厨了。
酒足饭饱,学生们给隆安先生等几个夫子行了礼, 三三两两离开。隆安先生反倒是站在牌匾下面仰头看着‘西风食肆’四个大字。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陈牧等人跟着老师仰头看牌匾, 原本没发现,这一发现顿时也有些惊喜:“掌柜的,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自然是我们东家所书。”杜宇也是识货之人,笑眯眯道:“这食肆里挂的,都是我们东家所画。”
周攻玉闲暇时候画了几幅水墨,如今也作为装饰悬挂在食肆大堂。听杜宇这般说,他们这才注意到食肆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梅兰竹菊栩栩如生,鸟兽虫鱼也惟妙惟肖, 当真是妙笔生辉。隆安先生当下便推开学生又踏入了食肆,开口问道:“不知你们东家如今在么?可否引荐一下?”
杜宇眨了眨眼睛,想到周攻玉除了安琳琅谁都不如眼睛的性子,不好一口答应也不好一口拒绝。当下有些为难地道:“……怕是得问过东家方可回复您。”
隆安先生眉头微微皱起,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结实别人,竟然被拒绝了。
杜宇没明确拒绝,但这种话在无往不利的隆安先生眼中等同于拒绝。就没有见过架子比他还大的人,毕竟在武安县就连县令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隆安先生看着笑眯眯的杜宇,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你上去问问呢,我在这里等着。”
“您请稍坐片刻。”杜宇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隆安先生心里将这家食肆更高看了一眼。
周攻玉在二楼的书房,杜宇当时在布置酒肆之时。虽然采用了武原镇的布局,但在小处却有更方便的布置。二楼跟后院都设有书房,就是为了方便东家用。书房里不止笔墨纸砚齐全,还配备了几本书。杜宇果然是大家族里当过管事的人,安排布置起来十分周到妥帖。
他嘟嘟敲响书房门之时,周攻玉正在翻看一本记载晋州人文风俗的晋州志。本来他是随手翻,没想到杜宇竟然找到了一本好书。这本书没有署名,关于晋州人文却记载的很详实。
不仅如此,除了描写了晋州各地百姓的衣食住行和语言特征。这本书的惊奇之处在于这人给配了地图。一张关于晋州各地山脉村庄地形地势等等十分详实的地图。周攻玉在军营之时是有大齐和晋州边疆的地图的,山脉和村庄标注得清楚,却也没有这本志画的详细。
周攻玉的记忆力惊人是毋庸置疑的。他曾多次看过大齐的地图和晋州边缘地带的地图,边疆的地形地貌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这个地图的内容完全对得上,仿佛亲自用脚丈量过一般。
他的呼吸当下就轻了,盯着那一小页纸的地图仔细地看。听到有人敲门也只是道了一句:“进来。”
杜宇多精的一个人,听着这声儿就知道里头主子有事儿。进来了也不磨蹭,言简意赅地将楼下隆安先生想见他的事情说了。
周攻玉对这个隆安先生并不是很感兴趣。方才楼下的辩论他看了,对于隆安先生的高见他并不是很赞同。他勉强从地图里抬起头,眉头微微一蹙:“可说找我何事?”
“隆安先生看了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十分欣赏。”
周攻玉听到这话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说起来,他的书画在京城算是颇有名气。
少年时候年少气盛,曾用山海先生的花名在一些场合出过大风头。几次下来名声大噪,闹出了一个书画双绝的名头。不过后来周攻玉年纪渐长,事务繁忙以后便没有再作过画。他的画作极少,名声响亮也只在京城周边几个州府,外面人是不知道他的。
过了风花雪月诗书画的年纪,倒是没有与人论画的闲心。
略一思索,周攻玉复又低下头去:“知道了,且说我有事走不开,有机会下次再见。”
杜宇余光见他取了笔架上一支细笔,铺开了一张纸。垂眸神色郑重地描画起什么,当下不敢打搅。应了声‘是’,便带上门出去了。
楼下等了一会儿的隆安先生没等来西风食肆东家的身影,大失所望。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带着一言不发跟在他身侧的学生走了。
夏日里昼长夜短,到了下午炎热不减,树上的知了仿佛不知疲惫叫唤个不停。
安琳琅热得有些心慌,不知从那儿摸了一把大蒲扇端了个竹椅坐在院子里就疯狂地扇。楼上那位中午住进来的年轻公子睡到这会儿醒过来,手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晃悠到了后院。一眼看到叉着腿坐在椅子上,扇风扇的头发乱飞的安琳琅。
清丽得仿佛月下梨花的姑娘做出如此粗鲁的动作竟也不叫人反感,反而显得率性可爱。年轻公子眼底涌起了一丝笑意,缓缓地靠过来。
“掌柜的,”年轻公子嗓音低沉,轻轻一声差点给安琳琅吓一跳,“对不住,吓到你了?”
安琳琅啪嗒一声放了蒲扇,扯着裙子盖下去:“怎么了?饿了?”
年轻公子自从受伤以后身子十分虚弱,颇有些食欲不振。虽然一整日没进食,其实并没有觉得饿。但是听安琳琅这么说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什么吃的么?”
安琳琅打量了他许久,想着病人身子脾胃虚弱也吃不了太重口味不好克化的食物。事实上,灶台上正煨着一罐山药粥。这东西是煨给周攻玉喝的。玉哥儿身体被邹无老头儿拆穿以后,安琳琅对他的饮食就多有苛刻。虽然也能跟着安琳琅吃一些吃食,但更多时候就喝些养身子的山药粥南瓜粥。
“山药粥来一碗?”安琳琅利落地放下裙子就转身回了后厨,“或者你吃些鸡汤面?”
这个时辰,五娘跟方婆子去采买明日用的食材了。后厨就安琳琅一个人在。
那公子站在后厨边上,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就听到身后一声清淡悦耳的男声骤然响起。男声是一口标准的京城官话,瞬间止住了年轻公子企图迈进后厨的腿。
年轻公子,其实也就是晋州刺史柳毅的次子柳豫章缓缓偏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阳光下站着一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年轻公子。这公子身量笔直,一身青布长袍。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笼上一层金边儿,十分刺目。虽瞧不见面目,但身段气度端的是好一个芝兰玉树:“琳琅,腹中有些饥饿……”
等周攻玉缓缓走到近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周攻玉没什么特别感触,倒是这个柳豫章震惊得瞪大了眼。
周攻玉微微扬起一边眉头,还没问怎么,里头安琳琅端着两碗山药粥出来。
眼睛第一个看向柳豫章,将粥碗递给他:“这是我给家人单独炖的粥食。我观客人身子有恙,吃不得太重口味的东西,先吃些粥食垫垫肚子吧。”
柳豫章猝不及防接过一碗粥,烫得他差点摔了碗。
笨手笨脚地捧稳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哭笑不得。这少女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这样招待客人。不过,柳豫章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乖巧接过安琳琅手中滚烫的碗一声不吭去后院的石桌坐下的周攻玉,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我的个天啊!这该不会是他们智多近妖却英年早逝的世子爷吧?
虽说周攻玉在军营是有三品武官的职位,但是将士们看他生得如天仙都不愿唤他将军只唤他‘世子爷’。柳豫章不听家中长辈劝告,独自跑到军营历练,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周临川。
离得远,他看得也不是很清楚。看着周攻玉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心中却不敢确定。毕竟世子爷命陨璜泾的事情众所周知。周家人亲自去璜泾战场收得尸。这个人长得再像,也不能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柳豫章端着滚烫的粥碗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周攻玉的身边,近处地打量。
“不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柳豫章实在是好奇,也确实心中惊奇,“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周攻玉喝了一口咸香软糯的山药粥,抬眸看向他。
事实上,柳豫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在一个陌生的食肆东家面前这般说话,口风如此不严。他于是立即住了嘴,见周攻玉看着他,他顿时尴尬地笑笑。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吃进嘴里。本是为了掩饰尴尬,结果一口下去,眼睛都瞪圆了。
“这,什么药粥?”柳豫章没听全,只听到安琳琅说什么药粥,“味道怪不错的。”
周攻玉目光扫向他的腰腹,那个位置,那个形状,明显是刀伤。
这个地方会受刀伤,要么是打仗,要么就是劫匪。周攻玉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将一碗山药粥喝完。淡淡地道了一句:“你慢吃,失陪。”
说着,端着空碗回到后厨。
他毫不避讳地拉着里头清丽少女的手,站到一边低低嘀咕了几句。就看到那少女从灶台又端出一叠什么东西交给他。柳豫章难得胃口大开地吃着药粥,心想可能是看错了。不,应该确实是弄错了。世子爷虽然貌若潘安,性子却冷如冰霜。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亲近,这样温和的人根本不是周临川。
“唉,真不能小看了任何地方,大齐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卧虎藏龙啊……”
与此同时,快马加鞭赶回荆州处理要事的老爷子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是从皇宫里寄来的,密件。小皇帝拜托老师为他查一件事,他怀疑周临川没有死。周家运送回京城的衣冠冢根本就是唬人的东西。小皇帝恳请老师,秘密探查此案。若是周临川确实没死,务必找回。
大齐忌惮周家的势力,但周家在现任家主的约束下十分老实。再说,大齐也需要栋梁之材,心思明透的周临川活着比野心膨胀的周临凛要有价值得多。
老爷子对这个惊才绝艳的安南王世子神交许久,虽不曾见过面,他心里是十分喜欢这个天才的。
当下便一口答应。
第八十章 她预备生米煮成熟饭
一碗山药粥喝下去, 腹中暖洋洋的。柳豫章抬眸看着后厨喁喁私语的两个人,心里还是觉得奇怪。这个男子真的长得太像他们世子爷,尤其隔得远, 看着更像了。
正当柳豫章心中怀疑, 就看到一个异族模样的少年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异族孩子从门外进来。他走得飞快, 小孩儿一身泥巴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脏得离奇。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走到后厨, 那个小的挣脱大的束缚,呲溜一下冲进了后厨:“琳琅!你到县城来都不带我!太坏了!”
安琳琅刚跟周攻玉商量着招工用人的事情,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一个软叽叽的小东西给抱住。
她吓了一大跳, 赶紧低头看。苏罗小崽子仰着脑袋,一双大大的墨蓝眼睛谴责地看着她。身上的小衣裳不知在哪儿勾破了, 细胳膊都露出来。
“我的天,你怎么跑县里来了!”安琳琅伸头往外头看,就南奴一个人站在外面,“你一个人?”
“对啊。”苏罗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抱着安琳琅的大腿就嚷嚷,“瓦市上有马车说要到县城, 我爬上车顶!琳琅我肚子饿了, 你给我弄好吃的!”
安琳琅震惊了,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就敢坐别人的马车跑镇上来。震惊之中是一股后怕,要是这小子坐错车或者遇上坏人指不定就被拐卖了!心里顿时一阵发寒,安琳琅弯下腰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一个人敢瞎跑!叫你胆子大!叫你胆子肥!”
小家伙没想到安琳琅看到他没有高兴,反而生气要打他。
屁股挨了一巴掌,他顿时就有些懵。在安琳琅又一巴掌打下来之前, 他赶紧躲。刚要躲到周攻玉身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赶紧又绕到另一边灶台后面躲着。一边躲一边嘴上还不饶人的嚷嚷:“谁让你们走的时候不带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镇上!”
这不是新店开业,顾不上照看小孩儿?安琳琅看他还伶牙俐齿的,从柴火堆里拣出一个细树枝。
这小子人小腿短却溜得贼快,让安琳琅拿着个树枝跟在他屁股后面追。
柳豫章莫名其妙看了一场打孩子的戏码,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眼睛还盯着端坐在小马扎上温柔地看着打孩子的少女的周攻玉,忍不住拉了拉木头桩子似的异族少年:“小哥,问一下,不知你们是你们东家是哪里人士?是不是姓周?我瞧着十分亲切呢……”
南奴这段时日往来县城和镇上,两边跑。其实两边的事情都知道一点却知道不清楚。
此时见柳豫章堂而皇之地在后院石桌上用粥,还是吃着东家自家吃的粥。以为这个跟武原镇的老爷子一样,想到东家对老爷子一行的亲近。便也没想什么就答了:“东家是武原镇的人,姓方。”
“姓方?”那便不是了。柳豫章眉头蹙起来,又瞥了一眼周攻玉,嘴里嘀咕道:“竟然是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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