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苦于十一月开始下雪,这可难倒了这几批寻人的。大雪天不方便出门,兼之没有确定的方向, 真的是纯靠运气在碰。安家的人还好些。安侍郎擅丹青, 曾在生辰之时给女儿做了一副小像。小像中豆蔻姑娘一双灵动的桃花眼,眉眼神情虽淡,但还是能看到姑娘有别于外人的秀丽。
不过这小像做出来的时候是安琳琅十三岁,少年时期的孩子变化很大,也不晓得如今是否还是长的这副模样:“哎,不知二姑娘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么?比如胎记或者特殊的疤痕什么……”
“有胎记也不好告诉你。”
世家贵女得多金贵,身上若是有什么胎记,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前院伺候的知晓?
“唉, 难啊,难啊……”
安家派出来找人的是安侍郎的亲信,也是安家的管家。算是安家除了两位主子以外最了解安琳琅的人,“二姑娘皮相是远超一般人的,尽管往那最俊俏的姑娘方向去找,准备错。”
“说的也是,咱已过世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貌。咱们大人年少时候也是京城少见的美男子,二姑娘的皮相定然是一般女子拍马不及的。”这年头,貌美之人也不算很多。小地方就更少,“就怕皮相太好,被这穷乡僻壤的莽汉起歹念……”
“……找到人再说。”管家心里也怕,世家女流落在外一年,就是回去了名声也不好听,“大人只盼着姑娘人没事,别的不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置喙的。”
管家这么一说,他们便闭了嘴。
说起来,他们来晋州也有三四日。省城转悠了几日,虽然打听到人牙子的住处,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些人牙子因为做的是丧天良的活儿,赚得是黑心肝的钱,与左邻右舍都不来往的。左邻右舍提供不了信息,当地也没有官府,总之如今的情况就只有一个字,‘等’。
虽然左邻右舍不来往,但人牙子大概在什么时候出没,他们大概有点印象。
兴许是看管家等一行人面善,也或者是管家会跟人打交道。左邻右舍也给了安家管家说了些事。比如武原镇的人牙子虽然居无定所,但这屋子是他祖宅。晋州是有腊月给已过世的长辈烧纸的习俗。人牙子每年腊月都是会回来的,一来是有货要卖,二来是给家里长辈烧纸。
守株待兔的话,碰到人牙子回来的几率也大。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给了安家人一个定心丸。他们干脆就在武原镇住下来。如今是十一月下旬,马上就是腊月了。这个镇子也不大,从头到尾走过来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干脆就在人牙子祖宅附近寻了个住处租下来,时时刻刻盯着那家的门。
另一边,林家人也到了镇子上。他们有林五给的更清楚的线索,然而到底不如安家人上心。一路上走走停停,安家人都在人牙子祖宅边住下来,他们才抵达武原镇。
“先去找个客栈安置吧。”领头的是当初随林五一起过来的人,来第二趟,自然比较从容。
他们要住客栈,自然是选当地最好的。林家毕竟不差钱,几个人住半个月的客栈完全是够的。说起来,镇上最好的客栈是悦和客栈,算是武原镇老牌的客栈。上回他们过来就是住的那里,这回过来,听说镇上又新兴了一个食肆。也在这条街上,菜色好,但价格贵得远近闻名。
林家人在悦和客栈和西风食肆之中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了悦和客栈。
“得了空可以去那什么西风食肆打打牙祭,尝尝这武原镇出了名贵的食肆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比起安家的忧心忡忡,林家来的队伍就自在舒服得多。虽然他们走得悠哉,但也并非什么事都没做。因为其中领头的人来过一次,许多事情比安家人心里有谱。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差了一些是,他们如今已经确定表姑娘确实没有死。
既然人没死,那就只剩下找人。表姑娘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大可能会跑得太远。青楼妓馆他们上回来就找过,没有。无外乎在武原镇这一块地界的哪家待着。确定了这些,他们自然不着急。
安琳琅尚且不知安家人已经到了镇上,她在琢磨出香芋奶茶以后决定开一家奶茶铺子。
暖和又甜蜜的奶茶跟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季节十分相配。
或许上辈子广告宣传得多,安琳琅总觉得大冷的天,捧着一杯奶茶围在火盆旁烤火会是一件温馨的事。在手,有了楚芳先生改名给自己造势的先例,安琳琅如今也在反省自己。自己一个现代灵魂居然不如一个古人行事大胆,确实有点畏首畏尾。
必要的时候确实可以采用一些适用的宣传,噱头,给自己的生意增益。若是能给奶茶打上标签,往后奶茶指不定会成长出一个收益可观的产业链。
这段时日,西风食肆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安琳琅太清楚县城跟镇子上的差别,县城的公子姑娘们是真的不差钱。一杯二十文的奶茶卖得毫不费力,甚至价格提到二十五文一杯也不会成问题。
奶茶这个生意是大有所为的。
安琳琅心里一遍一遍地盘算着目前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意。几日前,孙荣递信过来说零售的铺子也筹办好,过个几日就会对镇上售卖。酸菜作坊那边,安琳琅提议让刘厨子学会制作酸菜肉末馅儿包子以后,又是一向进项。等乡下的猪都宰了,就又是一个忙碌的时候。
窗外的大雪遮天蔽日,屋里昏暗无光。仿佛十一月下旬以后晴朗的时候很少。阴沉沉的天空,明明才只是下午,屋子里就已经掌了灯。
安琳琅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地给奶茶店的宣传做计划。
说实在的,市场营销这就某种程度上触及了安琳琅的技能盲区。
关于奶茶,后世各种营销方式都有。她能想到的都是后世那些烂大街的奶茶广告。可这个时代哪里有那等技术?她算是抄,都没办法去抄。
“在画什么?”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安琳琅闻声抬起头来,是玉哥儿。
说起来,这次拔毒以后玉哥儿的身体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是那种看得出来的好转,仿佛新生一般。如今身子虽然依旧清瘦,但任谁都可以看出他的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此时他披着一件跟安琳琅身上同样式的狐皮缓缓进来。乌发和眉宇之间沾了一点雪粒子。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雪粒子未化,被烛光映照得晶莹剔透,更衬得他肤色越发清透,“刚才去后厨,没在后厨找到你。原来是在这。”
“又出去了?”二楼的这间书房设了两面,一面给周攻玉处理事务,一面是留作安琳琅平常抒写文书用。两张书桌分别设在两个窗边。说起来,这也算是杜宇的巧思。
“嗯,处理一点小事情。”周攻玉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安琳琅的正对面落座。
他目光往桌面上一瞥,就看到安琳琅在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不必说,又是一份商业计划书。周攻玉倒着往那纸张上一扫,立即就看清楚她写的内容。上次他就发觉了,琳琅写出来的字似乎缺胳膊断腿,与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勉强也能看明白她在写什么,但总归是有点别扭。
“我在写营销企划书。”
果然,安琳琅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但是总觉得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营销企划书?”不仅字缺胳膊断腿,其实周攻玉也发觉安琳琅说话用词的古怪。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安琳琅的说话口音不是如今大齐京城的官话。只是听起来相似,细细分辨下来有明显区别。但他虽然发现了,却没有指出来。当初若非追查她身边的心存不轨之人,他并不会追究安琳琅的来源。
如今虽然觉得违和,他也并不在意。周攻玉太清楚自己心悦的就只是眼前的琳琅这个人罢了,与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和她到底是不是京城安家的姑娘并无关系。
“嗯。”
安琳琅于是将自己准备开奶茶店的事情说了。
周攻玉听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你做这桩事,目的是为羊奶茶扬名。就跟你在武原镇一样,只需利用些手段被当地人认可,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
说着,周攻玉略一思索便道:“最简单便捷的方式,请个当地德高望重的人当众夸赞两句。百姓都是有从众的习性,得了当地声望很高的人一两句赞美,足以让大众肯定东西的好。”
安琳琅:“……”
……人比人,气死人。真的,有时候她总怀疑自己跟玉哥儿这家伙比,到底谁才是从后世来的。怎么这厮的脑瓜子就是这么好使。她坐在这想了半天的办法,脑子里反复筛选最高效的宣传方式,她连请人来将后世广告的内容复制地演出来这种办法都想了,结果到了他嘴里就是这么简单。
细细一想,比起请人来演戏,确实是请人代言更高效便捷。毕竟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演一场戏能给几个人看?当地的名人效应可比一场戏强得多。
瞥了一眼周攻玉,安琳琅一手捂着额头沉思:“唔,主要是武安县也没什么德高望重的人……”
周攻玉看她别扭的表情忍住了笑,点点头附和:“这武安县确实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人物,若是非得矮子里面拔将军。大概就只有当地父母官,或者当地书院的隆安先生了。”
要论影响力,一地之内自然是父母官最有影响力。其次,自然是当地有学识的读书人。
安琳琅尴尬了片刻,也思索起来。
武安县的县令是今年新调任过来的。上一个县令张县令刚被撸下去,张家也被连根拔起。如今的新人至今为止没露过面。安琳琅只知他主家姓封,听说是个什么京城大家族的旁系子侄。也算是个富贵出身的文人雅士,喜好书画,为人很是清高。据说此人有极看中门第,不屑于商户粗人为伍。
隆安先生倒是常来西风食肆打牙祭,也颇为欣赏玉哥儿的画作。为了玉哥儿见上一面,次次都要问。可近来听说他有要是出远门,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食肆用膳。
“你不必操心了。”窗外一阵风吹进来,玉哥儿身上淡淡苦涩的药味儿袭了锅来。安琳琅只觉得一只手伸到她跟前,将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安琳琅一愣,就听到他继续道:“这桩事我来处理,你且做你想做的事吧。”
……别的不说,玉哥儿就是这样靠谱的。
“琳琅。”
“嗯?”安琳琅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着他。
桌子前的烛火随风微微摇曳,烛光映照了他半张脸,将他本就浓密的眼睫拉得纤长。玉哥儿的姿容确实是惊艳得少见,即便羸弱,他的身姿也笔直挺拔如雪松。眉眼之中雪粒子不知何时已经化了,雪水微微润湿了他的如黛的眉峰。此时他一双沉静的双目在火光中目光影影绰绰,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他嗓音清淡,如山间清风:“等邹大夫来号完脉,身体无碍,咱们就成亲吧。”
安琳琅心口咚地一声跳,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了,琳琅。”玉哥儿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眼波流转之中芳华转瞬而逝。安琳琅第一次注意到他微微翘起的眼角是有一抹殷红的阴影,仿佛涂了胭脂色,“我想娶你。”
心跳一瞬间失了序,安琳琅感觉耳朵热起来。
事实上,安琳琅虽然在事业上有不小的成就,其实她两辈子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结婚。因为长得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其实并不太擅长处理男女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她心思不在这里,对待追求者可以算是冷酷。但玉哥儿不一样,她自从穿到这里,跟玉哥儿可以算是朝夕相对。
一个普通的朋友朝夕相对也会变得不一样。何况玉哥儿是如此出众的一个男子。
说不喜欢,那都是假的。正常人身边出现这样一个惊艳的人,都会有点感觉。安琳琅虽然迟钝,或者说刻意地去抵触,但在这一年的相处之中也会软化。
可以说玉哥儿不离开,她的眼睛就看不到别人。此时玉哥儿说出这样的话,她哪里能不慌?
“啊,我,我想想。”
喜欢这个人是真的,但成婚还是得慎重考虑:“我想想,想想。”
周攻玉看着她,内心其实不如面上那么镇定。
“琳琅,”他跟安琳琅朝夕相处,太清楚她的心性跟大齐许多女子不同。琳琅会不会拒绝他,他也没有把握。毕竟琳琅并不在意夫婿的家世,他的出身没有半分忧势:“若是为周家内宅之事担忧,这个你可以安心。有我在,自不会叫那些事闹到你的跟前来。”
“……倒也不全是。”安琳琅看了他一眼,虽然她不觉得成亲就是一辈子绑定了。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彼此深入的相处。这个选择还是得好好考虑清楚。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烛台的灯芯摇曳了一瞬,劈啪作响。
从来都沉稳的周攻玉难得捏紧了手心。他眼睑低垂着,莫名有种被宣判的味道。
安琳琅:“唔……”
窗外又是一阵风,烛光又是一阵晃动。
“那,琳琅……你要考虑多久?”寂静忽然被一声轻轻的嗓音打破。
说出这话时,周攻玉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安琳琅这里,他不仅学会了撒娇还无师自通了装可怜。
“至少得一个月……”安琳琅吞了口口水,对上他期盼的眼神默默吞下后面的话,“十来日吧。”
周攻玉垂下了眼帘,神情略有几分失望。
“玉哥儿,成婚乃是人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桩事。”安琳琅被他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弄得心软,“不是古话说,说女子成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投胎之前考虑几日是应该的。”
“确实。”这一点周攻玉很同意。
“对吧!”安琳琅又道,“况且你确定,我真的适合你么?”
“为何会这么说?”周攻玉呼吸一轻,顿了顿,才问。
安琳琅忽然不想插科打诨糊弄了:“其实,我是什么人,没有人比玉哥儿你更清楚。我的性子粗,许多事并不能面面俱到。如今在外面,我的很多事都需要玉哥儿你帮我善后……如今是因为你和我人在外面,日子里除了柴米油盐,没有烦忧。若是将来回到深宅大院面对种种明枪暗箭,我能否胜任你妻子的身份,玉哥儿你是真的觉得我合适么?”
“我娶妻,不是让她来替我料理庶务的。”
周攻玉看着他,面色虽然淡然,却无端透着一股自负的味道:“我周临川的妻子,是要陪我终老一起白头的人。若只是为料理庶务而娶妻,早在十五岁我便已经娶了。”
“琳琅,说出这样的话,你小看我了。”
安琳琅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他。
“若是还没有想清楚,你再慢慢想,我不逼你。”周攻玉忽然起身,一只手按住了安琳琅正在写写画画的纸,一只手捏住了安琳琅的下巴。微微抬起,他倾身低头含住了安琳琅的唇。
一股清淡的药香袭来,安琳琅只觉得唇上一软,周攻玉紧闭的唇猝不及防地与她相贴。她心口剧烈一跳,眼睑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一条缝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流动着光华,安琳琅都看到了自己骤然通红的双颊。
然后,感觉自己的唇被他轻轻地吮了一下。
须臾,周攻玉的舌尖轻扣,想要启开她的唇舌。奈何眼前的人呆傻的只顾看他,没反应,他才微微退开身子:“但是我们说好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安琳琅的脸上,周攻玉微微勾起嘴角,“你不要嫁给别人。”
安琳琅:“……”
“曾经说过拜为兄妹的这句话,我收回。”周攻玉白玉也似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薄红,他眼睫垂下来,密密地覆盖了眼睑,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绝不会承认做你的兄长。”
安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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