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750章

作者:姒锦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时雍略微迟疑,示意孙国栋安抚沈家的小娘子母子二人,起身走出去。

  “师父,可有发现?”

  褚道子的脸隐在罩袍里,但时雍仍然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寻常时疫,是人为之毒。”

  师徒二人判断一致。

  时雍心里咯噔一下,望了褚道子一眼,“师父可听说过京师米市街的吕家一事?”

  虽是邪君作恶,可从邪君对狼头刺的渗透来说,时雍觉得褚道子不可能没有耳闻。

  果然,褚道子点头。

  “除去吕家,还有死在大帽胡同的三名狼头刺探子。”

  时雍心惊,“原来师父都知情?”

  褚道子平静地看着她,没有隐瞒,“事发时,我受半山之命,来过京师。”

  那个时候,他尚在玉堂庵做狼头刺的暗探,甚至是狼头刺在大晏级别很高的头目,知道这些事情不奇怪。

  时雍问:“师父认为,与狼头刺有没有干系?”

  褚道子摇头,时雍正要追问他为何这么判断,就听褚道子道:“很难判断。但不论是谁,此番定有后手。”

  时雍点点头,“那师父,可有解法?”

  褚道子的眼神突然便幽淡了下来。

  “在你来前,我查阅了孙老留下的时疫典籍,并无发现。而为师的医术,重不在此--”

  就时雍的了解,褚道子更擅长的是外科骨伤科和经络等,其他虽不能说不懂,但遇上这么复杂的病毒,想必也是没有办法。

  “为今之计,唯有封锁。不让病势扩大。”

  时雍赞同他的想法,同时敬佩他有这种前瞻性的建议。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做出最悲观的预想。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我方才仔细询问了沈家的小娘子,她那日曾去我与侯爷的大婚观礼,这些日子,也府中妯娌也多有来往,还成与夫婿一聚,他的夫婿,在京畿大营服役……”

  褚道子对时疫虽有前瞻性,但还没有像时雍一般,想到去追逆病人的行踪轨迹和接触人群。这么一听,他脊背都凉了起来。

  “你是说,此病其实早已在百姓中流传起来?甚至,已经渗透入了京畿大营。”

  时雍默默点头。

  坏消息来得很快。

  果然,如时雍所想。

  赵胤在入宫面对之后,很快与赵炔合计出了应付方案,而他首先做的,除了封锁染疫区域外,便是调查城中遗漏病人。

  这一查,除了良医堂,城中多处发现类似症状的百姓,更令人错愕的是,隶属太医院的惠民药局,早前就已经接到了相关病患的报告,还派了太医亲自查验,甚至将患者转入惠民药局诊治。

  因为有上次明光郡主“巧方治病”的前例,惠民药局的吏目和太医们,依葫芦画瓢,按时雍当初下的方子,按“败血之症”来治,并没有引起其他方面的重视,更没有把它当成瘟疫。

  然而,这怪病巧就巧在,它只是伪装成那个样子,发病初期如同风寒,再深入病程便疑似败血症,而真正的病毒本身与这些病症毫无关系。

  帝王旨下,九城紧闭。

  京城暴发时疫的消息不胫而走。

  黄昏时分,魏骁龙单骑闯城,高声呐喊面见赵胤。

  “神机营多名将士染病,医官说,或与京师疫情有关。”

第750章 大疫纪要

  深秋天凉,大地乌沉沉一片。

  既无风雨也无晴,压抑。

  赵胤是隔着一道帘子,一丈开外的距离与魏骁龙见面的。

  看着雪白的垂帘,魏骁龙堂堂七尺儿郎,说到营中疫情眼圈眨红,几近落泪。全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睁睁看着倒下,无能为力。

  “若是敌人来犯,末将有长矛大刀,大可拼死一战,可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大都督,眼下当如何是好……”

  赵胤没有马上回答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沉思了片刻,说道:

  “循旧例,染疫者先行隔押,派医官看护,不可与之相近。”

  魏骁龙喉头发紧,“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赵胤道:“太医院正在问病研方,但有法子,便会传达军中,魏将军请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大都督让末将如何能安下心来。”

  魏骁龙语气里几乎都是喷着火的,心中焦急可想而知,但赵胤的声音仍是平静模样,“魏将军。大疫当前,主帅若不能平心静气,军中岂不大乱?一旦激起兵变,猛过疫情。”

  “大都督……”魏骁龙又是一阵哽咽。

  赵胤闭眼,“骁龙,国运艰难,你我兄弟当携手共渡难关。当务之急,稳定军心,是重中之重。”

  魏骁龙鼻子微微一酸,突然抱拳,“末将领命!”

  在魏骁龙返回大营的时候,赵胤赠送了他两匹粗棉布,便将时雍做出来给府中丫头的“口罩”拿出几个,让他们依样画葫芦,自行裁剪使用,照着隔离。

  这都是时雍离府前的交代。

  两匹粗棉布,对神机营自是不够,魏骁龙离去前,又自行去布店驭了几匹,这才出城而去。

  ……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入锦衣卫衙门。

  禀报疫情、求助、要物资,要医官,络绎不绝。

  而此刻的京师,已然是被愁云惨雾笼罩,整个大晏朝廷对突如其来的疫情都有些措手不及。

  在整个人类历史长河中,大疫次数并不少见,而每次出现都是死伤者众,故而,瘟疫与战争并例为灾难之最。

  在赵胤的面前,是今日他从宫中带回的一本大疫纪要。

  跨越两千多年历史,每次大疫,在纪要里寥寥几笔,却是人类传承之痛。

  “天奉三年,丙子,二月大疫,士卒死于疾疫者十有六七。”

  “地皇三年,壬午,大疾疫,死者且半。

  “建武十四年,戊戌,会稽因大疫而死者万数。”

  “延熹五年,壬寅,军中大疫,死者十有三四。”

  “建宁二年,己酉年,疫气流行,死者极众。”

  “建安元年,丙子年,南阳自此连年疾疫,不到十年之间,张仲景宗族两百余口,死者竟达三分之二,摘自《伤寒杂病论·序》。”

  “黄初四年,癸卯年,三月,宛许大疫,死者万数。”

  “咸宁元年,乙未年,十一月,大疫,京都死者十万人。

  “太元元年,丙子年,冬,大疫,延至明年五月,多绝户者。”

  “嘉定二年,己巳年,夏,都民疫,死去甚众,淮民流江南者,饥与暑并,多疫死。”

  “……”

  大疫死亡人数,大多是“死者不可计数”一概而过,“灭门,绝户”的描述比比皆是。

  而自大晏朝以来,有史记载的疫情有两次。

  一次是洪泰元年,战事连年,就一句话“曲阳大疫,二月至十月,人牛多毙,疫死无数。”

  另一次是建章二年,仍是发生在战事,当时还是晋王的永禄帝领兵靖难,遇大疫。纪要里,也只有一句话,“武邑瘟疫,晋军有染,疫死者五千余人,流民数万。”

  这算是近代有清晰记录的疫情了。

  赵胤翻阅旧典,找到的最重要也最有用的一份档案,便是在建章二年的这次疫情里,由永禄爷亲自抄录的《晋军战时医疗保障应急预案》,在这份档案里,有对疫病的防治相关,但由于武邑疫情没有扩大,又发生在战争年代,许多资料已是不齐。

  可惜。

  赵胤揉着额头,颅中隐隐作痛。

  ……

  良医堂。

  时雍、褚道子、孙国栋,还有从太医院赶来的两个吏目和太医,在商议了两个时辰后,共议了应急的药方,含喷洒消毒和内服之用。

  就在汤药出锅前的一个小时,最先发病的沈家夫妇与世长辞。

  同在良医堂的沈家儿媳钱氏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但没被允许送公婆最后一程,也没有人告诉她,她在京畿大营服役的丈夫,也已染疫,被隔离至军中。老夫妇俩的尸身用他们之前使用的棉被裹了,由官兵抬到了城外的一处坟地,就地掩藏。

  下葬时,沈家亲眷也没有一人出现。

  为了将来亲眷认领尸骨,官府竖了一块木牌了事。

  此事按下不表,只说时雍,等药方审定,并带着娴衣告辞离去。

  “师父,这里有劳你。注意休息。”

  褚道子看着她,点点头,欲言又止,“公主府上,可有医官关照?”

  时雍知道她担心陈岚,勉强笑了一下,“没有。不过,还有比我娘更好的医官吗?”

  褚道子道:“那不同。医者未必能自医,更何况,此乃时疫……”

  时雍道:“我已去信,叫我娘好生防备,不可外出。她晓得个中厉害,倒是师父你……”

  褚道子摆摆手,说得平静。

  “我无妨。孤家寡人,一生醉心医理,便是染病至死,也是死得其所,并无遗憾。”

  “师父!”

  时雍不赞同他这么说自己,但是想想,身为大夫,治病救人而死,其实也是最高荣誉,她同褚道子又何尝不是一样?

  “好。你我师徒共渡难关。”

  褚道子嗯声,“去吧,仔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