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想到启陵就得惊动帝后,甲一声音有些愧疚。微微停顿片刻,又抬头看赵胤道:
“当初我等是将棺椁放在主墓室前……”他指了指面前:“这里本有一块吊板。从天而落,重若千斤,以粗铁绳索相悬,我们把棺椁放置上去,吊板便徐徐移入大开的主墓石中,接着,墓门闭合,而那块吊板也落在墓中,再也不见。”
没有吊板,且不说这头同主墓室尚有约莫三丈左右的水银沟渠相隔,即便能淌过水银过去,也启不开主墓室的门。
除非使用暴力。
火药,或是刀斧等破坏力。
他们来天寿山前,赵胤曾经亲口答应过赵炔,切勿破坏帝陵里原有的构造,更不可惊动父母之灵……
实际上,赵胤心里的想法同赵炔一样。
他只是想借用一下母亲的桃木镜,并不想动帝陵的陵基。
“唉!”甲一叹息,“不无意外。我早该想到,以先帝的智慧,是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开启帝陵的。”
当年先帝下葬,赵胤也在送葬的队伍,但遵照先帝遗旨,同其他人一样都在外室等候,没有到过主墓室,不曾见过谢放所说那个放上棺椁便可自动关闭的吊板和主墓室。
“这么说,除了道常和先帝,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主墓室的机关破解之法?”
甲一沉眉,“按说是如此,不过……兴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赵胤扭头:“觉远?”
“嗯。”甲一道:“这老和尚是道常亲传。且不说道常会不会告诉他真相,就我所知,道常圆寂前那些年,吃喝拉撒都由觉远侍候……”
一件事要隐瞒旁人容易,要彻底隐瞒近身侍候的人,实在不易。从觉远知道赵胤的身世这等绝密来看,会知道帝陵主墓室机关解法,倒也合理。
令甲一头痛的是,觉远这个人。
他道:“这老和尚固执如牛,即便知道也是个哑巴,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难如登天。”
赵胤沉吟一下,“我去找他。”
赵胤扶刀就要离开,却听得外面响起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不用找了。老衲就在这里。”
众人回头。
但见觉远身着那一身锦襕袈裟,手持法杖,须眉飘飘,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若非腿软尚有不便,当真是宝相庄严。
“大师……”
众人低低出声。
觉远捋着胡须慢慢走过来,一瘸一拐,颇有点压轴出场的救世高僧模样,他经过赵胤的面前,又不满地看了看甲一,慢慢靠近隔着主墓石的那道水银深沟,远眺数丈外的墓室门。
“单凭人力,是过不去的。”
赵胤沉默一瞬,走近拱手。
“还望大师赐教。”
觉远明显很不想“赐教”,老脸漆黑,苦大深仇的模样。可是,他知道赵胤的执拗,一旦认定的事情,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
觉远怕启陵出事。
若赵胤当真死在爹娘的墓里,那他圆寂后就算变成舍利子……大抵也是黑心的。等去到那边,先师也得骂他。
“罢了罢了。”
觉远重重叹息,回头看着他父子二人。
“跟我来。”
觉远走在前面,赵胤和甲一等人安静地相随。原以为觉远是带他们去启动机关的,岂料,觉远带着他们围着主墓室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原地。
众人:……
大家齐齐看着觉远。
觉远拧了拧眉头,掐指而算,突然换了个方向。
“跟我来。”
众人交换个眼神,再次跟着觉远围着主墓室的水银渠走一圈,然后站回到原地。
甲一黑着脸,不悦地问:“老和尚,你在搞什么鬼?逗我们玩耍呢?”
除了甲一,其他人都是晚辈,即便心里有疑惑,也不会在觉远面前放肆质问,只有甲一,不必留情面。
那天甲一摔门而走的事情,觉远心中似乎有气,乜斜他一眼,说道:
“老衲所知,也是陪侍先师时,偶然听闻。帝陵主墓室亦是第一次来……”
甲一皱眉,“那要你何用?”
他怕老和尚犹豫不决,故意激他。奈何觉远今日很是心平气和,“若施主不幸遇难,老衲或可为你念个往生咒?”
“你——”甲一气得吹胡子。
觉远却是不动声色,除了对甲一有些怨怼,他看谁都慈眉善目的模样。
说罢,觉远不理甲一的表情,转头对赵胤道:“当年先帝设计帝陵时,曾说起阴山皇陵之巧,前室有乾坤离坎艮震巽兑八室,须经八室方能进入墓道。然而,八卦极易让人参透,不若变八为十……”
“变八为十?”
觉远点点头,望向主墓室,又道:“方才老衲围主墓室足测一圈,所见与当年先帝所说,略有相类。”
他指了指深沟边的木柱,“每隔十二根方柱,便有一根圆柱,由地及天,柱擎乾坤,看上去是为美观,大气,可老衲仔细数了数,圆柱数量恰好有十根。”
觉远所说的方柱、圆柱是围绕主墓室四周,擎在深沟一侧,用来支撑墓室的石头柱子。石柱从下往上,撑着墓室拱顶,柱身大小相同,打磨光滑,柱身上的龙凤相缠合绕,雕刻得栩栩如生,宛若一件件艺术品。
赵胤观察片刻,确如觉远所言,每隔十二根柱头,便有一根更为粗壮的圆形石柱。
圆柱上没有龙凤合雕,只有挖空的壁龛。每个圆柱上的壁龛都是上下两层,上方为一颗大小相等的夜明珠,下方则是安放着一盏精巧的长明灯。
很显然,这个设计是为照明所用。
时人将陵墓称为阴宅,看成是死后的居所,为了宫殿灯火长明,这才有了长明灯的发明。天寿山帝陵自然也有,不足为奇。
“大师是说,这十根石柱有何古怪?”
觉远摇头,“有何古怪老衲不知。方才瞧了片刻,也未瞧出来……”
甲一眯起眼,不悦地看他。不过,为了不被念“往生咒”,这次他没有质问老和尚。
却是赵胤低声道:“既然先帝同大师提到八卦,又说八卦易于参透,那帝陵的设计想必会与八卦相对应,却又不那么容易参透……”
“十根柱子,十是什么呢?”
“十天干。”觉远恍然大悟般想起,手指飞快地捻动着串珠,“老衲糊涂,事过多年,竟是忘了。”
赵胤问:“何事?”
觉远道:“王爷可还记得先帝让甲一把十天干首领印鉴交给你的时候,说过什么?”
赵胤微微皱眉,那天先帝精神很好,说了许多的事情,但有一句,当年的赵胤用了许久都没有想通。
先帝说:“若有一天你走投无路,这也是你安身立命之物。”
以他当时的权势地位,如非自己作死,那能让他“走投无路”的人,大概只有当今皇帝。若要他死的人是当今皇帝,他即便有十天干在手,又有什么用?
以十天干的力量,难不成还能对付得了帝王的千军万马不成?
赵胤那时对先帝感激不尽,虽是觉得有些蹊跷,却也没有深想。
“大师是说,十天干首领印鉴里有诡秘?”
觉远摇头失笑,“非也。老衲是说,十根石柱倒是可以对应十天干。有一次老衲在旁边看先师和先帝下棋时,听来一句,十天干早晚是要留给王爷的,可那时王爷还是垂髫小儿,先帝也正当盛年……”
先帝把十天干这个近卫组织留给赵胤没有什么不妥,可从赵胤尚在年幼的时候就盘算好了,那确实有些古怪。
除非,十天干与赵胤有旁的关联?
那有什么是让先帝耿耿于怀的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阿胤的身世。”
甲一说着,扶刀就走,“我去看看石柱……”
赵胤伸手拦住他,“父亲。”
甲一回头,赵胤握住他的手腕,低低道:“我去。”
那十根圆柱到底有什么古怪,又布置有什么样的机关,谁也说不清楚。因此,谁去看都会有风险,赵胤拦下甲一,是不愿他涉险。
甲一眼眶发热,却是笑了。
“同去。为夫在先帝跟前数十年,最是了解他,纵是有机关,想必也比旁人更易参透。”
赵胤无奈,点点头。
一行人就着长明灯和夜明珠的光线指引,走到第一根圆柱下方。
石龛足有一人多高,人站在下方是看不到龛中情况的。
所幸,他们下墓室的时候早有准备。赵胤抬手让谢放抬来木梯。这次,甲一不给他机会,抢着飞身而上,扶着木梯很快爬到石龛前。
放置长明灯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龛,除了灯盏,没有旁物,而上面放置夜明珠的却是一个圆形石龛,夜明珠的底部嵌在石槽里。
甲一皱眉看了片刻,将夜明珠从槽中取下,再看石槽的形状,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如何?”赵胤扶着梯子,仰头问他。
甲一没有说话,把夜明珠递到赵胤的手上,然后摸入怀中,取出一块玉质的令牌,慢慢地放入石槽中。
“咔!”
严丝合缝。
那石槽好像天生是为玉令而凿,放入槽中恰是合适,甲一怔了怔,伸手想将玉令抠出来,玉令却纹丝不动。
“……完了。”
赵胤问:“怎么了?”
甲一道:“玉令卡在了石槽中。”
十天干,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排序,每个卫序各领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此类推。甲一多年前已经交了首领印鉴,交了权,可是甲字卫仍在他手,他放入石槽的令牌便是甲字卫的玉令。
赵胤沉吟一下,示意甲一下来,自己爬上木梯仔细观察片刻,突然回头,目光幽幽地扫过谢放。
“传令各卫的侍卫长,前来天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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