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秦筝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想着应该是寨子里来接应她们的人,便由对方扶着,摸索着翻出来出了吊篮。
还好这具身体先天优势不错,身量高腿又长,她不然还得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更狼狈。
脚踏出吊篮后,秦筝假装踉跄了一下故意把步子加重了些,果然听到了脚下传来的铁板声,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短褐男人扭头看了一眼秦筝,话却是对扶着她的女子说的:“喜鹊,扶好夫人。”
“是。”还是这个字,但明显这次有了些惧意在里边。
接下来的山路圈圈绕绕,但有那名叫喜鹊的女子扶着秦筝走,倒也还算顺利。
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之后,短褐男人才让喜鹊解开了秦筝眼前蒙的黑布,入目便是将近两丈高的寨门,两侧飞檐入天,中间挂了块木质匾额,上边用隶书写着“祁云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短褐男人冲她抱拳道:“一路上委屈程夫人了,这便是寒寨,程夫人请。”
言罢,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来。
秦筝推脱道:“大当家请。”
短褐男人坚持:“您和程公子是寨子里的贵客,理应受此礼待。”
秦筝见他这么说,又记挂着太子身上的伤,没好再推脱。
进寨后,秦筝发现寨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并且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住在这里的不全是她先前在船上看到的那些汉子,还有老人和孩童。
那些孩子见着短褐男人一行人,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叫喊起来:“寨主回来了!”
瞧着最凶神恶煞的络腮胡汉子是最得这群孩童欢迎的,有个仅在脑门上留了一揪头发的男童直接伸手去他兜里掏,没掏到想要的东西,一脸不开心道:“彪子叔,糖呢?”
络腮胡汉子直接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去去去,一群小王八蛋!老子是打水匪去了,又不是去赶集的,哪来的糖!”
其他汉子回到寨子里后,瞧着也随和了很多,甚至还有个半道上就被喊回家翻地的。
秦筝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与其说是个山贼窝,倒更像个村落。
……
短褐男人将她和太子安置在了一处收拾得很干净的院落。
汉子们前脚才把太子抬进屋放到床上,留着山羊须的老大夫后脚就挎着药箱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太子的伤势,才开始诊脉,一张松树皮似的老脸上,神情格外严峻,脉还没号完,就已经摇了三次头。
秦筝被他吓得不轻,忙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相公!”
老大夫看秦筝一眼道:“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
他拆开缠在太子胸前的绷带,看到那血肉模糊的箭孔,又是连连摇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前应当是还在水里泡过,气血两亏又寒气入体,这是半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了……叫我如何用药?”
秦筝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短褐男人神色也跟着一变:“赵叔,你再想想法子,他们救过阿昭,是我的恩人。”
老大夫为难道:“寨主,不是我不救,是这人真的救不回来了。治他这身伤,必须得下烈性药,可一剂药下去,他身上必然得烧起来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最忌发热,一旦发起了热,十有八九就熬不过去了。”
老大夫越说,秦筝一颗心就越凉。
可太子眼下的情况,不用药怎么行?这一身伤会把他活活拖死的。
秦筝想着昨夜他也发烧了,自己用温水给他擦拭把温度降下来了,狠了狠心对老大夫道:“您用药吧。”
总得试上一试。
大夫想说用药了怕是人还死得快些,但见秦筝态度坚决,便也随她了。
只是去配药前又提醒了一次:“丑话我可说前头了,若是人没熬过来,小夫人别怨我。”
秦筝苦涩道:“大夫肯救拙夫,我已感激不尽,哪会埋怨。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她跟太子好歹患难与共了这么久,如今有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了,他却性命垂危,秦筝只觉心口沉甸甸的,难受得紧。
有了她那句话,老大夫没再说什么,下去配药去了。
短褐男人看了秦筝一眼,宽慰道:“凡事无绝对,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经历了这么多,秦筝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疲惫:“多谢大当家。”
院外突然有个汉子急匆匆奔进来道:“寨主,二当家的带着人在西寨闹起来了!”
短褐男人脸色一变,对秦筝道:“程夫人,您和尊夫先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有些事需处理,先告辞一步。”
秦筝注意到寨子里的人都管男人叫寨主,但他先前自报家门时,说的是两堰山大当家,此时又冒出来个二当家。他对外的自称和寨中人对他的称呼,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道:“大当家去忙就是,不用管我们。”
短褐男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去时,吩咐边上梳着尖刀髻的女子:“喜鹊,好生照顾程夫人夫妇。”
“是。”女子应声。
短褐男人离去后,秦筝坐在床边看着太子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脑袋空空。
喜鹊看出她想独自待会儿,便道:“夫人饿了吧,我去厨房给夫人弄些吃的来。”
秦筝勉强牵起唇角冲她笑笑:“多谢。”
喜鹊离开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秦筝看了太子一会儿,闷闷地道:“上回太医们说你没救了,你都醒过来了,这次也能撑住的吧?”
太子脸上了无生气,好看的唇都干得有些皲裂了。
秦筝拿起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给他喝,但多数都顺着他嘴角流出来了,秦筝有些沮丧,想到太子可能真的会死,鼻尖又莫名地有点发酸。
从她穿越过来,就是太子带着她一路逃亡。
如果太子这次真的熬不过来了,她今后去哪儿呢?
难过之余,秦筝心里更多的却是迷茫。
她们离开汴京时,秦国公府已经被叛军围了,不知现在是何情形。原书里是沈彦之保住了秦国公府,可那是她和太子都死在了东宫,叛军没有威胁了才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她和太子逃了,汴京城那边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还不得而知。
……
京城。
面容苍白隽秀的青年步上御书房前的汉白玉时阶,一身红袍玉带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清贵尽显。
宫里新提拔上来的总管太监见了他,都殷勤唤一声:“沈世子来了,陛下在殿内等着世子呢。”
沈彦之冷淡点了下头,越过他直接步入殿内,总管太监脸上也还堆着笑,半点不见忿色。
总管太监心知,眼前这位可是御前红人,城破那日,直接在东宫拔剑斩了陛下的亲兄弟,都不见陛下降罪,反而夸他治军严明,对其褒奖有加。
天色还早,但殿内已掌了灯,沈彦之瞥过玉阶下方两排燃了数百来十支明烛的烛架,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叫嚷着前朝无道、要顺天起命谋反的人,在夺下这江山后,不也是做着和前朝昏君一样的事么?
他垂下眸子收敛了所有神色,躬身行礼:“微臣参加陛下。”
龙椅上的李信从奏章上抬起头来,他刚过不惑之年,蓄着一把美髯,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有些内陷,鹰钩一般,看人时眼神也利得像把刀子。
“沈爱卿来了。”他搁下笔,吹了吹自己刚理好的一封诏书,“追查太子和太子妃一事可有眉目了?”
“微臣无能。”沈彦之本就躬着的背脊下弯三分:“当晚义王殿下的马车就载着太子妃出了皇宫,臣闻讯去追,却终是晚了一步,马车中途被掉了包,臣追上的那辆马车里不是太子妃。这两日严加拷问了义王殿下身边的亲信,还是没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义王便是那夜沈彦之在东宫斩杀的那名大将,李信的胞弟李义,他为引走沈彦之,当晚的确弄了一辆马车出宫,并对外宣称车中是太子妃。
沈彦之杀了他后,便将计就计,推诿说是他是为了美色劫走太子妃,让太子也跟着跑了,一怒之下才杀的他。
有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沈彦之又是世家子弟,李信若还想让朝中旧臣都归顺他,非但不能动沈彦之,还得许他高官厚禄。
听到他的说辞,李信皮笑肉不笑道:“罢了,前朝余孽的事暂且放一边,朕这里有件棘手事还得沈爱卿去办。”
他将那纸诏书扔至他脚下。
沈彦之捡起一看,脸色倏地变了。
第8章 亡国第八天(修)
暗无天日的地牢,墙上的火把照出一片昏黄亮光,刑具上干涸的血迹在火光下斑驳又狰狞。
狱卒带着沈彦之走到最尽头一间牢房,躬身道:“世子,秦国公父子就在里面。”
沈彦之抬了下手,狱卒便无声退了出去。
牢房地上铺的稻草还算干净,但这地方常年不见日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秦国公父子穿着白色囚服,靠墙根坐着,沈彦之在牢房外静站了一会儿,他们也视若无睹。
沈彦之出言打破平静:“伯父。”
秦国公似在闭目养神,并不应声。
秦家大公子秦简冷笑一声:“沈世子如今正是直步青云时,来这腌臜地方作甚?”
沈彦之抿紧嘴角掩去那一丝苦涩:“明台,我是为了阿筝……”
明台是秦简的字。
沈彦之不提秦筝还好,一提秦筝,秦简顿时满脸讥诮:“为了阿筝?可别!我家阿筝受不起沈世子这番深情!也担不起沈世子是为她才叛国的名头。”
“秦乡关一役,就因为沈世子一纸通敌的书信,大楚五万儿郎,被叛军活生生坑杀在那里!领兵的罗献罗小将军,十三岁从军驻守北疆,他从雁门关外的战场上都活着回来了,却死在自己人手上!”
说到愤慨之处,秦简站起来,两手紧紧抓着牢门,眼眶泛红:“但凡他罗家还有一个提得动刀枪的男丁,叛军破得了汴京城门?秦乡关战场上有多少冤魂?这两日汴京城里枉死多少无辜百姓?沈彦之,这成千上万条人命,这一桩桩血债,铺就的是你沈家的荣华大道,你别拿阿筝当幌子!我家阿筝当不起这个罪人!”
秦简每说一个字,沈彦之脸色就白上一分,他闭了闭眼:“秦乡关一役非我本意……”
但大错终究是已铸成。
他嗓子眼发哑,没再过多辩解,看向牢中盘腿闭目而坐的秦国公:“伯父。”
秦国公是个文臣,坐在牢中肩背亦挺得笔直,儒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武将才有的刚毅:“简儿所言,亦是老夫想说的。沈世子,阿筝是楚家妇,从未进过你沈家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若对她还有一丝敬重,就不该说出刚才那话来。”
沈彦之掩在广袖下握拳的手,五指早已抓破掌心,舌尖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今日来找伯父,是为其他的。”
“陛下已开始肃清朝堂,伯父,楚国已亡,您……归顺新朝吧。”这句话他说得艰难。
秦国公看着他隐忍悲切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态度却依然坚决:“我秦家世代楚臣,不事二主,列祖列宗留下来的清名,万不可在我这里败坏了,沈世子且回吧。”
虽然早料到秦国公会这般回答,沈彦之还是忍不住问:“无道昏君,无德储君,就这么值得伯父效忠么?”
秦国公只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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