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小喵
世子妃从鼻子勉强挤出了一声轻笑:“案子破了,我的心病自然除了。”
付绵绵闻言不着痕迹的扬了扬眉,她也不是咒对方, 只是瞧着女人这一日不如一日的精气神,能不能坚持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还未可知。俗话说的好, 收人‘钱财’、ti人xiao灾, 这次她承了尉迟王府这么大的人情,总不能眼看着其府上的王妃病入膏肓吧!
于是她又斟酌的开了口:“草民针法还算不错, 世子妃若是不嫌弃, 就让草民帮您散散胸前的郁气, 郁气散了心情也会通畅许多。”
世子妃有些错愕的瞪了瞪眼, 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双素白干净的手上,她的神情称不上好看,盖因她是看过对方的手是如何在自己儿子的尸体上动作的,着实有点过不去心里的那关。
要只有尉迟允也就罢了,自家孩子不可怕,但偏偏昨日她还碰过杨尚书府上的小公子……
似乎是猜到了女人因何迟疑,付绵绵的脸上多了几丝浅浅的笑意:“世子妃谎称我是从外地请过来调理身体的医女,您现下却瞧着明显是昨天夜里没睡好没什么精神,稍后到了国公府,那位李夫人不知道会不会对草民的身份起了疑心……”
此话一出,果真世子妃有了点其他的反应,尉迟允是她的软肋,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显然是不能允许发生一丁点的意外。
下一秒,女人便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算是应了。
付绵绵借用了原本给主家准备的净手盆洗了洗,这才凑近了些,伸出左手到世子妃的脖颈之后,不轻不重的按压了两下。对方许是感觉有些酸疼,不过随后很快就舒展了眉目,表情也变得享受。
紧接着,一边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切的丫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神望过去却诧异的发现自家主子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扎进了几根银针,而此时的付绵绵正低着头,专注的掀起了女人的宽大袖口,接着往手臂上又施了若干针。
丫鬟神情有些紧张,不过见自家世子妃虽然略感疼痛但是表情并不难受,便生生的忍了下来。
没过多久,马车外面坐着的车夫和家丁就听到了车内传来的吩咐声:“速度放慢些,大概半柱香后能到达国公府最好。”
二人一愣,分辨出了这声音应该是主家请来的那个医女,不由得面面相觑。然而他们等了几息的功夫也没等到主的反对,便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前面四匹马的速度登时就降了下来。
大半柱香后,挂有尉迟王府标志的马车才缓缓地停在了国公府门前,门房极为有眼色的迎了出来,弓着身子站在一边,神情谄媚。
付绵绵先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便是丫鬟和家丁,他们二人再服侍着世子妃下了马车。女人因着刚刚在车内被扎了针熟睡了一小会儿,当下的脸色看着比之前要好上不少,且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神采奕奕,似乎心情不错。
门房忙不迭的跟在她的身后:“二夫人一大早就派人吩咐奴才,说是今儿有贵人上门,奴才瞧着二夫人可是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盼着哩,可算是把世子妃您给盼来了!”
他嘴中的二夫人自然是国公府上嫡二公子的发妻,昨日付绵绵曾经见过的李氏夫人。
“赏。”世子妃笑眯眯的迈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一旁的丫鬟则是听话的从袖中拽出了一个荷包,扔给了后面的门房,门房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手捧着那个荷包愈发的殷勤了几分。他也是没有料到今日当差还能遇到这种好事儿,不仅一路将世子妃尽职尽责的引到了国公府嫡二公子所居住的院子外,还将好话说尽,直逗得世子妃弯了眼。
看来这世子妃应该是与二夫人李淑晴常来常往的,一行人到了院门的时候并未受到婆子的阻拦,对方反而讨好的笑着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主屋前。门外的丫鬟见状更是一边打开帘子一边扬声通传:“二夫人,世子妃来啦!”
话音落下,丫鬟还微微屈膝问了安:“见过世子妃。”
“可是尉迟世子妃来了?”很快,屋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朗笑,接着李淑晴那张俏脸就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芷曦让我好等,总算让我把你给盼来咯!”
她上前十分亲昵的牵住了世子妃的手,二人相偕往主屋里走去,分别落座之后她还有些惊奇的眨了眨眼:“芷曦,你今儿……面色不错。”
世子妃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脸颊:“真的?我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多亏了付医女。”
听到这话,李二夫人也来了精神头:“可不是吗?我今早起来竟然没觉得胸闷,当真是神奇!你自小运气便比我好,这等宝贝医女竟也让你拢到了府中!”
“要我说太医院那帮吃干饭的太医是愈发的老眼昏花了,这点子小病偏偏拖的我两月余都不见好。”她又抱怨了一通后,抬眼看向了门口安静立着的付绵绵,笑着招了招手:“付医女,你且说说,我这病还需多久才能痊愈?”
付绵绵无甚表情的眨了眨眼:“今日施针之后,草民再将一套手法传授给您身边的大丫鬟,让她每日两次的那么按上一按,不出十日便能万事无忧了。这套手法不仅能够散郁气,还能强身健体,好处无穷。”
李淑晴见她说的一本正经,虽然在心头犯嘀咕到底有没有那般神奇,但面上依旧是一副惊喜的模样。之后任由她乖乖在身上施针,自己则安然的躺在榻上,唇角带着丝丝笑意。
小半个时辰后,李淑晴陪伴着世子妃穿过国公府的花园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芷曦,你现下可是愈发的难请了些,今日好不容易过个帖子让你上了门,我都已经吩咐厨房备下许多饭菜,你却不肯留在这吃上一口!”
世子妃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手,她心头真正焦急的乃是付绵绵手头上杨小公子死亡一案的进展,巴不得其赶紧回去继续追查,岂会在这国公府内浪费时间。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还打起了感情牌:“自打从青河县回来,我这身上就一直惫懒,你最清楚不过了。今儿若不是为了你调理身体,我才不出那王府的大门哩!”
听她这样说,李淑晴难免想起了尉迟允的事儿,不由得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得好友心烦。
众人到了国公府正门的时候,尉迟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外,李淑晴依依不舍的拉着世子妃又说了些旁的,这才恋恋不舍的目送人上了马车。之后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也冲着她微微行礼,在她转身回去之前却不敢逾矩的登上马车。
而丫鬟不动,付绵绵自然也不会去触人家的霉头。
直到世子妃撩开了车窗上的小帘子连连劝说,李淑晴这才转了身返回了国公府内。大丫鬟忙不迭的跳上了马车,付绵绵紧跟在她的身后,垂眸等待。
就在这时,街角处传来了一阵极有规律的马蹄声,很快一辆青顶马车就停在了尉迟王府马车后不到百米的地方,接着车夫便扭过头冲着车中的主子小声禀报了情况。
没过几息的功夫,只见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将车帘撩开了一道缝隙,一双黑眸隐在暗处打量着国公府门前的情况。
“老爷,看着前方车上的标记,应是尉迟王府的马车。”车夫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恭敬的补充了一句。
“唔……等上一等也无妨……”忽而,车内的男声戛然而止,只因男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那道身影很快就钻进了前方的马车中,再无踪迹。
她怎会出现在京城?
柳青山俊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回想起昨日被尉迟王府找上门强压着行事的屈辱,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终于能够想通其中的关键了。起先他还不懂为何尉迟王府要如此强硬的插手他的家事,还一度以为……
“老爷,到了。”
柳青山被车夫唤回了心神,这才发现自己的马车已然停在了国公府正门外。他迅速收敛了情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挺直了脊背下了车。
不过下一秒,他收回了正欲迈出去的脚,扭过头冲着车夫旁边的家丁道:“胡德,青河县那边的事儿暂且放一放,你先去查个人。”
第212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3)
回尉迟王府的路上, 世子妃没有继续闭目养神,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小憩了一会儿所以精神不错,竟还有心思闲聊了起来:“付仵作, 你既已经同柳少监和离,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的神情带着浓浓的探究,虽然身处高位,可该有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她实在是有些不理解。这柳少监就算不是顶大的官儿,但眼下看着可是前途无量的,如此一段好的姻缘, 怎的对方说放弃就放弃了?
付绵绵像是没有察觉到女人言语中的试探,依旧一副老实巴交、垂眉敛目的模样:“回禀世子妃的话, 草民身无长处,只有这一手验尸的手艺, 以后大抵还是回到青河县去继续做仵作吧。”
能够让死尸开口,替往生者伸冤,仵作这个职业在她看来并不卑贱,甚至格外的有意义。
见她似是不懂,世子妃干脆明着说了:“我虽在和离这件事上助你一臂之力, 可也仅限于此, 万一柳少监不甘心找上门来,尉迟王府也奈何不得。你眼下人就在京城, 不会以为这件事能够瞒多久吧?”
尉迟王府本就在这件事上失了道理, 不可能任由付绵绵站在背后为所欲为的。
“草民与其夫妻多年,想来柳少监这点脸皮还是要的。”付绵绵嘴角若有似无的翘了翘, 面上并不担忧, 柳青山从未喜欢过原主, 更何况后面还有更好的姻缘在向他招手,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世子妃瞧她如此坚定,不由得微微出了神,在她看来女人家还是得有个好夫家作为坚实的倚靠才最好。就像是她今时今日,出去谁不恭敬的叫上一声‘尉迟世子妃’,任何时候都是一群人前呼后拥,身份更是千尊万贵……
可是,她却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保护不好,如此看来,又是她无能了。
恍惚间,世子妃抬眼看见了身前那张面无表情却透着几分坚毅的俏脸,第一次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产生了怀疑。为何这个仵作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过的却这般肆意洒脱,而她自己却还要顾忌着身份和王府,连光明正大的替孩子伸冤都做不到。
马车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谜一般的寂静之中。
折腾了一上午,付绵绵这会儿也有些疲惫,女人不说话她也乐的清净,于是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靠着晃晃悠悠的车身,缓缓地闭上了眼。之后还有很多硬仗要打,养精蓄锐是必要的。
世子妃回过神,看到的就是这般安然的景象,想了想还是没有出言打扰,就这样众人一路返回到了尉迟王府。
婉拒了世子妃留她在王府用饭的邀请后,付绵绵也没有接过王府准备好的马匹,独自一人步行着出了东城区。她身型娇小,穿着也不起眼,一出了人烟稀少的东城区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的街道上。
来了京城也有两天的时间了,却一直都忙于查案,未曾真正欣赏过这座历史悠久的城。今日刚好赶上了几天一次的集市,她便悠闲的穿梭在人群间,遇到感兴趣的小摊还会凑上去看一看。
从街头行至街尾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她的手中也提了满满当当的几个包裹,哼着小调往北城区走去。
待到她推开了了临时住所的门,这才发现顾轩和徐护卫早就回了来,眼下两人正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小院里,四目相对,无聊的甚至开始望起了天。
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顾轩几乎是弹射过去的,接着一边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一边用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将她上下扫视了一番,确定无事后又问:“怎的去了这样久?”
付绵绵笑眯眯的回应:“也没有太久,不过是跟着世子妃去了一趟国公府帮人看病,回来的路上买了些东西,这才耽搁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徐护卫见状,没眼看的撇了撇嘴。
从青河县来京城这一路上,顾轩就一直把这位付仵作捧在手心里,偶尔对方离开他的视线都要紧张上好一会儿,若说他对人家没点别的心思,徐护卫第一个不信。
“徐护卫,劳烦您跟着忙了一天,不如留在这里吃个晚饭?不过就是条件艰苦了一些,如你所见,我们这边没有像样的厨房,只能随便糊弄一下。”付绵绵蛮热情的招呼道。
“好啊,多谢。”徐护卫极为迅速的就应了下来。
下一秒,他忽而觉得脸颊一片灼热,猛地回头就撞进了顾轩那‘火热’的目光里。虽然对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他依旧短暂的感受到了男人的不乐意。
“……”合着他这是被嫌弃了?可忙了一天,眼瞅着又过了王府放饭的时间,他是真的很饿啊!QAQ
当然了,徐护卫未必不存着帮主子打探进度的心思,是以不管顾轩怎么看,他还是厚着脸皮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付绵绵在集市上买了不少不用再次加工的食物,之后顾轩从屋子里随便抬出来一张长桌放置在院子中间,三人围坐在旁边就开始了这顿不算太过简陋的晚餐。
徐护卫一边伸手拿了一个还在隐约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一边不着痕迹的用眼角余光瞟向了刚刚顾轩所进入的那间屋。不过里面光线太暗,留下的门缝又太小,他实在是看不真切什么。
思索着,他将包子一口吞了,复又把手伸向了芋泥糕。
未曾想,付绵绵先他一步将糕点拿走,径直递给了顾轩:“给你买的,都吃光。”
她记得在青河县城的时候,男人时常会提溜着几包芋泥糕前往大杂院,每每在喂过几个小豆丁后,他便会趁着别人不注意塞进嘴里两块,且神情餍足。所以这人应该是极爱芋泥糕的,方才她恰好看到,没怎么多想就掏钱买了回来。
顾轩捧着芋泥糕,明显愣了愣,旋即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眼底不受控制的迸射出一阵狂喜。
不过付绵绵此时正在专注自己手里的鸡腿,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待到她再次扭头之后,见到的就是男人大口吃着芋泥糕的景象,顿时笑的十分慈祥。
坐在正对面的徐护卫自然将二人之间的一幕幕尽收眼底,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后,认命的扯了一块鸡肉咀嚼了起来,顺便状似无意的开了口:“不过顾县尉,你今天可是让我带着你跑了城中许多家收留孤儿的地方,这与杨尚书家小公子身亡又有什么关系?”
付绵绵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反而扭过头看向了顾轩:“可有发现?”
顾轩咽下口中的芋泥糕,又用清茶漱了漱口,没有言语的先瞟了一眼对面的徐护卫。等得到付绵绵不必过多顾忌的眼神后,他才慢吞吞的说道:“跑了大概五六家后,最终在城西的一家收养孤儿的大杂院发现了疑似的。”
徐护卫看着二人凑在一起咬起了耳朵,直接伸长了脖颈,恨不得直接跳到椅子上把整个身子都探过去。白日里他陪着男人跑东跑西,又要找地方又要时刻注意着身后有无人跟踪,实在很难分神注意到对方究竟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似乎要寻人。
“那家大杂院背后可有好心的富人资助?”付绵绵似笑非笑的问道。
不知为何,徐护卫总觉得她说到‘好心的富人’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尤为的重,且脸上还迅速的闪过了一丝讥诮。不过这个问题他倒是清楚的很,抢先回答了:“有的,京中的贵人们平日里都会多多行善借此抬高声望,还有的是遵循佛祖的意思,借着做好事来为自己及家人祈福、积德。”
“京中之所以收养孤儿的大杂院多,也是因为贵人多,有的贵人甚至还会亲自出资修建房屋,专门用来收养这些被遗弃的孩子。”
这点倒是在付绵绵和顾轩的意料之中,就连青河县城那样巴掌大点的地方都出了一个于员外,京城里多出个十倍八倍的善人,也不值得奇怪。
“你们刚刚提到的城西的那家,我有点印象,应该是朝中几个官员于两三年前一起捐了钱的,不过那几个官员的品级似乎都不算高。”徐护卫这话说的口气有点大,许是因为在尉迟王府当差久了,见惯了来往的高品级贵人,眼界也跟着高了不少。
说到这,他顿了顿,皱紧了眉头好像在用力的回想着什么:“我记得那些官员多为刚入仕途的新人,什么八品编修,监丞或者主簿之类的,这些官员一年到头的俸禄有限,所以那家大杂院不算起眼,孩童也不多。”
“哦……”付绵绵一脸的若有所思,随后又往顾轩那边歪了歪:“大杂院的负责人怎么说?”
“和青河县的时候如出一辙,那边的孩子长到一定年岁就会被贵人接走安排活计,日后吃穿不愁。”顾轩拧眉说着:“而且我见那间大杂院规模也不小,大概有着二三十个孩童。”
青河县城的那间,最多的时候不过也才同时留着十来个罢了。
徐护卫闻言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孩子比之前多了,应该也是因为最开始那群小官中有人陆续升职了吧?”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一拍手,猛然站起身:“昨日咱们在王府外见到的那位柳少监,就是那几位官员之一哩!今时不同往日,人家也算是在朝中正儿八经的站稳了脚了。”
柳青山?
付绵绵缓缓地眯起了眼,神色难明,至于顾轩则是表情复杂的望着她,小院里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
徐护卫见状,眼珠子转了转,装作一副吃饱了的模样站起了身。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的踱着步,三走两走就蹭到了木板门半开的屋子前,像是做贼一般的回头瞅了一眼依旧没什么反应的二人,偷偷地推开了门。
“……咳咳……”
他被内里忽然窜出的味道熏了个倒仰,不由得更为好奇了,小心翼翼的一个闪身就进了去。外面太阳已经西沉,屋子里的光线算不上好,他适应了好半晌才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具具骷髅架子正摆在几张长桌上,骷髅头在幽暗的环境下,似乎还泛着不同寻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