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小喵
二人之间的说话声虽小,但还是被附近几个有心的夫人听了去。尉迟王府的世子妃从外面找了一个医女的事儿,她们早有耳闻,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但是刚刚在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后,好几位反而动了心。
只不过她们没有李淑晴的脸面,轻易不敢开这个口,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作为掩饰,悄悄的打量着外面的那个医女。毕竟几日前世子妃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才多久就犹如脱胎换骨,这医女的本事,当真让人眼馋的紧。
剩下的几位夫人也是有意打听,暖阁内的话题瞬间就变成了内里调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热闹。说来说去,贵妇人们很快就忘了原本的初衷,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亦或是宫中哪位娘娘最近圣宠正浓,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
而这边的付绵绵,则是趁着暖阁内无人在意,悄悄的消失在了原地。这个花园乃是尉迟王府中面积最大的一个,不过除却种满了梅花的那一角,处处都透着些冬日里的荒凉。在暖阁的背面,有一条还算宽敞的鹅卵石子路,据徐护卫说,通过前方的半月门就能进入到王府前院了。
付绵绵朝着那条小路望了望,不自觉的搓了搓手,也不知顾轩和徐护卫能不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就在她紧皱眉头暗自思索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道清朗的男声,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不确定:“付氏?”
听到动静,付绵绵略微歪了歪头,调整好表情慢吞吞的转过了身。
一张俊秀方正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瞧着男人那十足诧异的模样,她嘴角不着痕迹的翘了翘。
好久不见啊。
柳青山。
第215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6)
竟真的是那个理应在青河县王家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妇人!
柳青山看清了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清秀面庞后, 呼吸不受控制的一滞,他的右手也在宽大衣袖的掩盖下,不自觉的磨搓了两下。之前尉迟王府强压着他写下和离书的时候, 他就隐约有些预感, 虽然当时尉迟王府给出的理由是他的发妻付氏于世子妃有恩,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京中人都知道,尉迟世子及世子妃的确在青河县停留了一段时日,不过最终却是带着小小世子的尸首回来的。可即便他们曾经去过青河县,一个乡野村妇又岂会有恩于世子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何那妇人又要和离?他们二人乃是结发夫妻,就算婚后在青河县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可对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木讷, 蠢笨,且一心只会讨好于自己, 这样一个变卖了全部身家也要供他进京赶考的人,在得知丈夫做了京官后,怎会避之如蛇蝎?
况且……
柳青山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精光, 旋即那张另许多贵族小姐所痴迷的俊颜上, 恰到好处的展现了一抹惊喜的笑意:“绵绵, 竟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与尉迟世子饮酒过量,一不小心产生了幻觉。”
“你……怎的会在京城?前些日子我还派了人前去王家沟接你进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男人表情十分茫然,配合着白净面皮上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倒是把有些微醉又吃惊不解的模样演出了十成十。
付绵绵则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盯着对面的人看,在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称呼时, 险些没把隔夜饭呕出来。这货还真是把没脸没皮发挥到了极致, 在原主的记忆中, 柳青山一直都是个无事付氏、有事绵绵的伪君子,也就只有原主那深陷感情中不可自拔的女子才看不透他的算计及嫌弃。
既已和离,她也没打算给对方好脸色,似笑非笑的开了口:“柳大人何必装疯卖傻,前两日您亲手签了的和离书可别告诉我您忘了?以柳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查到我是否在京中,似乎不难吧?”
“早就清楚,眼下大人此番表现,又是做给谁看?”
女人那略带讥诮的声音钻进了柳青山的耳朵里,他有些走了神,随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眸子深处再次闪过了丝丝怀疑。他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伶牙俐齿又极具攻击性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位一天到晚都说不出一句话的发妻联系在一起,虽然他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过对方,但一别数年,一个人的性格当真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吗?
“绵绵!你……”柳青山适时的表现出了愕然,接着便露出了痛心的表情:“你我夫妻二人多年,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如此绝情,要与为夫和离?”
“为夫在京城苦苦支撑多年,为的也不过是能实现当初的承诺,让你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夫人。如今为夫履行了承诺,你我二人又好不容易重逢……”男人说到这,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随后笑的清朗:“你可是在与我置气?怪我没有早早的派人去王家沟接你,凭白让你多受了两年的苦楚?”
“这件事的确是为夫的错,可我也只是想着尽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以免你来了之后再继续操劳……”
付绵绵听着对面之人那大段大段的‘情真意切’的告白,十分不给面子的抬起手掏了掏耳朵:“柳大人可说完了?草民想和离倒也不是因为这些,大人许是听说过,人在生死之间会看见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不巧在几个月前,我也算是死过一遭了。”
“去地府转了一圈,自然看透许多事,对于那些不切实际的,也就不会继续抱有幻想了。”
柳青山闻言表情自然是惊讶的,但眼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很快他就开口追问道:“绵绵,你可是生病了?!都怪为夫……”
男人焦急的话语就这样戛然而止,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只见他的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看着女人那忽然露出的白嫩脖颈及上面的淡棕色疤痕。
“这是……?”不过几息的功夫,略显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
付绵绵慢吞吞的整理好衣领,心头也不由得有些佩服男人装模作样的本事,既然眼前之人与青河县和京城中所发生的案子有可能存在联系,那对方当初通过于员外的手除掉她这个糟糠之妻,也着实在情理之中。
她方才所说的话及表现无一不在告知这个大尾巴狼,她已经开始怀疑了,如此却并不是要打草惊蛇。若柳青山真是参与到这些案子中,那在察觉到她与尉迟王府的关系后,必定会谨慎的着手调查,虽然她在京中行事隐蔽,可再怎么小心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她与王府的交易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探查。
再加上尉迟王府并未在青河县留下太多的心腹,柳青山极有可能已经探明了青河县城两个月前发生的一切,那她替尉迟王府小小世子验尸的消息,对方自然也不会落下。
京中都称柳少监乃是皇帝亲口赞过的能人,善运筹帷幄,且有丞相之相。
善运筹帷幄?
有时候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柳青山一向不曾把自己眼中粗鄙不堪的发妻放在心上,如今却猛然惊觉女人正追在他屁股后面咬着不放,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敢相信?震怒?亦或是丝毫不放在眼里?
付绵绵想到这微微挑了挑眉,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兴味,她无非也是在赌,与其让柳青山果断的斩断自己的狐狸尾巴,倒不如放出一些烟雾弹蒙蔽对方的双眼、麻痹对方的神经。
意料之中的,柳青山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俊脸透着些许的心疼:“都是为夫的错,独留你在王家沟,竟还遭遇了不测!”
说着,他像是惭愧一般的低下了头,很好的掩去了那一抹狠厉:“你恨我,想要和离也是应当的。只是绵绵,你我二人终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我日夜都在期盼与你团聚,在外看到一些适合你的东西也会收拢到府中,只等你入京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男人语气涩然,每字每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绵绵……”
他的一声喟叹,轻到几乎湮灭在冷冽的冬风中,即便眼底的哀伤几乎要溢出来,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儒雅模样:“你往日的恩与情,我一直记在心中,那些身外之物我知你并不看重,但也早就都是属于你的了,若是这几日你得空,可来柳府将东西都取走。”
付绵绵闻言低眉沉思,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纠结。
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柳青山的唇角微动,神色不明。不过是一介村妇,有着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仵作手艺,运气好的攀上了尉迟王府,竟就妄想着在京中恣意妄为。
仗着尉迟王府的权势蹦跶了两天,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证据,便想着能替王府出头了?
真是天真。
既然女人这么爱现,终究是留不得了。
这边柳青山心中自有思量,另一边的付绵绵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微笑着应了一声:“既然柳大人如此盛情相邀,草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就像大人自己说的,您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此话一出,柳青山险些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脸上一直温润的笑意就这样僵在了那里,双颊的肌肉更是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过了好半晌,男人强自按压住了胸腔处翻涌着的怒火,微微拱了拱手:“如此,柳某就恭候付姑娘大驾光临了。”
言罢,他抬起了眼,视线刚好与付绵绵的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没过多久,男人便收回了目光,十分有礼的顺着那条鹅卵石路缓步返回了王府前院,就算刚刚才结束与前妻的对峙,那宽厚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很快,那道身影就消失在了杂乱伸出来的树枝中,再无任何踪迹。
园中依旧荒凉,瑟瑟的西风卷杂着树枝上那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飘洒而下,让立在原地的付绵绵稍微回了魂。随后,她翘起了唇角,无声的笑了开来。
就在不久前结束的交锋中,二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知他出口邀请没安好心。
他也知她应了是心怀鬼胎。
表面上看起来这场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柳府吗?
付绵绵眸光微闪,顺势抬起手轻轻的抚上了脖颈上的疤痕。
怎么办呢,她这个人最记仇了,不把柳青山搞个皮开肉绽,怕是难解心头之恨啊……
第216章 名冠京城女仵作(27)
咔哒咔哒。
清晨, 一阵不大规律的车辙声打破了东城区某条狭窄巷弄的清净,这边看着环境不如尉迟王府所在的区域宽阔繁华,却也胜在整洁静谧。
此处所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品级不算高的京官, 也有一些在京城中极有脸面的大商贾, 不过整体来说院子都不算大。天子脚下就是这般规矩极重, 即便再有钱,也是很难跨越阶级的鸿沟,别妄想随心所欲。
很快,一辆瞧着不怎么起眼, 全身灰突突的马车出现在了街角。车厢内, 付绵绵正襟危坐,垂眸沉思。
昨日尉迟王府赏梅花会结束,世子妃带着她返回到了竹香园,她也没有丝毫避讳的交代了柳青山的邀请。
然还没等世子妃有所回应, 门外就有了通传声, 接着尉迟世子便带着顾轩及徐护卫走了进来。算起来,这还是付绵绵入京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世子爷,对方瞧着依旧丰神俊朗,并不像世子妃那般沉溺在自己儿子身亡的悲伤中不可自拔。
付绵绵和顾轩皆垂首站在堂中央等待那两位贵人开口,世子妃显然是不能独自一人在尉迟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多动静的, 且从徐护卫的态度也能隐约感觉出, 女人出面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尉迟王府的默许下的。
是以他们并不怀疑尉迟世子消息是否灵通,之前几日的调查进展,对方肯定心中有数。
主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寂静, 期间世子妃则是凑到了尉迟世子的耳边将赏梅花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 但在场的除却徐护卫都是难得的人精,略作思索便能想通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了。
哒、哒、哒。
是尉迟世子下意识的用手指关节扣响桌面的声音,过了许久,屋子里才响起了他那淡淡的询问声:“付仵作可有什么想法?”
“之前听大杂院的刘氏无意见提起过,说一年多以前被柳青山带走的那批孩童,的确有人留在了柳府之中,前两个月甚至还回大杂院探望过。”付绵绵说到这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草民愿前往柳府内探探虚实。”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顾轩便忽而全身紧绷起来,好看的面孔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赞同和隐蔽的忧虑。
就算付绵绵和柳青山原本是夫妻,但眼下已经和离了,若这些事情当真同柳青山脱离不了干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顾忌之前的夫妻之情,万一趁机下了黑手,那才叫糟糕。
毕竟从尉迟王府的态度来看,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王府并不打算与这些京官起冲突。师出无名,尉迟王府当下的情况也是风雨飘摇,之前尉迟世子和世子妃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青河县,这其中的猫腻顾轩也是有所察觉的。
朝廷,京城,从来就不像旁人看起来的那般稳固,背地里的汹涌也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
历朝历代,异姓王爷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甚好。”尉迟世子听到付绵绵的回答后,很快就应了声:“付仵作若是能查询出杀害允儿的真正凶手,你想要荣华富贵或是权力,本世子都答应。”
另一侧世子妃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僵直的身体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她生怕付绵绵会拒绝前往柳府。也不是说着偌大的尉迟王府无人可用,但像对方这样合适的却根本没有。
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凶险,不过人都是自私的,一面是尉迟允,一面只是个仵作,她压根没怎么纠结心下就已经有了选择。
想着,她安抚似的开了口:“你眼下乃是我的贴身医女,以柳少监的身份,并不敢将你如何。”
柳青山要是真的那么阴险狡诈,又岂会在这种关头杠上尉迟王府,理应蜷缩隐藏都来不及才是。
付绵绵只是屈膝福身应是,不过俏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所谓的,柳青山当然不会傻到直接站在尉迟王府的对立面。可他若真是参与进了这一系列孩童死亡案中,那便有都是手段能够让一个‘小小的’医女消失的悄无声息。
之后,尉迟世子又询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她想了想还是索要了几样东西。那几样物品在她和顾轩离开王府之前便送到了她手中,没有过多的客气,她将东西收拢在怀中,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位于北城区的小院。
当晚,顾轩一直用那意味难明的视线盯着她,付绵绵以为男人会出言劝解,不过对方最终却并没有选择开口。
只是在今早帮她外出叫车之后,慎重的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
付绵绵觉得顾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黑眸前所未有的深邃,其中翻滚着的过于浓烈的情绪,她似懂非懂。
不过男人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薄唇在动了两下后又放弃了。
这时,灰突突的马车终于缓缓地停在了巷弄中的某一处,外面的车夫恭敬的开了口:“姑娘,柳府到了。”
眨眨眼,付绵绵从记忆中剥离,慢悠悠的下了车,仰起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大门。
从外表上看,这柳府自是要比尉迟王府寒酸的多,上面高高悬挂着的牌匾也是普通木头制成的,常年的风水日晒雨淋已经有了褪色及开裂的趋势,倒是颇为符合柳青山行走在外为自己塑造的两袖清风的才子形象。
很快,咔哒咔哒的车辙声再次响起,车夫驱使着那匹看起来瘦弱的老马缓缓地离开了这巷弄。
几乎在同一时间,眼前那扇不大起眼的木质大门也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名身着家丁衣裳,长相有些小气尖利的男人探出了头:“你找谁?”
付绵绵微微颔首算是问好,旋即开了口:“劳烦小哥帮忙通传一声主家,就说付氏前来拜访。”
柳府门房的家丁有些迟疑,不过许是觉得她衣着还算体面,是以没有即刻回绝。就在二人陷入诡异的僵持之中时,门内又再次传来了一道男声:“小兔崽子,你在那边探头探脑的作甚?”
家丁连忙扭过了身子,一脸的谄媚:“胡总管,门外有位小娘子叫门,非要见老爷一面,并称自己是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