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这番话正是按着夏桃子往日的秉性来说的。
胡氏低下头:“娘,秋宁还小,还来得及学。我就是来跟你商量……我想送她去学绣花,往后就算嫁到村里,也能有一技之长。”
柳纭娘嗤笑一声:“连砍柴都不行,哪儿能耐得住性子绣花?”
“娘,我想试一试。”胡氏铁了心:“明日一早,我送她去镇上的绣楼。只要能拜师,就能吃住在绣楼。也不用咱们操心。”
直白点说,就是李秋宁往后不在家里吃饭,夏桃子这个祖母不该管太多。
胡氏顿了顿,又道:“三弟已经两天没有交工钱给我,非说是弟妹娘家遇上了急事把铜板借走了。娘,依我看,这家……还是分了的好。往后我们伺候你。”
柳纭娘随口道:“只要他们愿意,我没有异议。”
三兄弟早就不想凑在一起,可婆婆不肯把银子拿出来,他们便不肯分家。胡氏这些天过得心力交瘁,忍不住道:“您把银子拿出来分,他们肯定愿意。”
柳纭娘似笑非笑:“今年的二两银子,我已经花了一些买肉,你们也分不了多少。”
胡氏脱口道:“那以前的呢?”
柳纭娘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问:“你这些天当家,有攒下来的银子吗?”
哪里攒得了?
几兄弟的工钱都拿出来,也根本不够全家糊口。四斤粮食眼瞅着就要见底,能吃这么几天,全赖厨房里的各种存粮,等那些吃完,家里就彻底揭不开锅了。
这家当不下去,也是胡氏急着分家的缘由之一。
柳纭娘看着她,淡淡问:“照最近这些天的吃法,加上人情往来,生病买药,置办衣衫和鞋子,还得整修农具,你觉得一年下来能攒下银子吗?”
胡氏暗自盘算了一下,面色变了。
好像……真的攒不下,能够不欠债就已经很能干了。
她沉默不语,柳纭娘沉声道:“家里家外这么多事,还有你们兄弟几人娶妻生子造房子。我说没攒下银子,你凭什么不信?”
她看向窗外偷听的妯娌二人:“还是那句话,你们要让我拿多少出来才满意?给你们每人分一座金山成不成?”
几人面面相觑。
最近家中的花销,两个杨氏虽没有插手,但都是看在了眼中的。以前她们总觉得婆婆手头有银子,不肯拿出来。现在看来,应该是根本就拿不出。
不肯分家,是认为家中有油水可榨。眼瞅着榨不出,他们也不纠结了,兄弟几人从院子从院子各处围了过来。
“娘,就拿今年卖粮食的银子出来就行。”李二催促:“我这些天白做工,被人使唤地像畜牲似的,早就不想干了。”
偏偏胡氏当着家,非压着他在那处干活,实在憋屈。
其余两兄弟纷纷表态。
柳纭娘没有拿银子,道:“还有个事,我要自己住。”
李老大飞快道:“不行!”
家中只剩下寡母,他们兄弟几人独自开伙,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
“娘,您别闹。就跟着我住,咱们大家都舒心。”
柳纭娘不客气道:“那是你们舒心!我跟着你,做多了受不了,干少了要被嫌弃,生病了还没人照顾,我又不是蠢货,才不要做这种傻事。”
在三兄弟看来,村里的老人分家之后都是跟着儿子过。母亲如此,就是不想让他们分家。
“娘,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柳纭娘斥道:“是你们在为难我!”
事情僵持住,胡氏冷眼看着,分家之事又要不了了之。她可没忘了自己今晚的来意:“娘,明早上我要送秋宁去绣楼……”
“分了家随便去。”柳纭娘淡然道:“你可别哄我,想拜绣娘为师,都要买拜师礼,至少也是一两银子起。如果没分家,她花了一两银子,对别的孩子不公平。”
胡氏抹了一把脸:“我跟娘家借。”
“借了是要还的。”柳纭娘强调:“你在当家,要一碗水端平。你借的就是咱们全家人借的,否则,谁会相信你没有私心?万一你私底下昧下银子把债还了,谁知道?”
两个杨氏深以为然。
就算胡家说她没还,那到底还没还,也只有胡氏自己明白。
李老大苦笑:“娘,你非要让我们背一个不孝的名声,对吗?”
也就是说,他还是想分家。
柳纭娘反问:“不说你爹当初生病的时候是我一个人照顾的。就上一回我生病的事,你们认为自己孝顺了么?”
她大喝道:“若不是四妹买药过来,现在我的坟头都长草了!你们所谓的孝顺,就是挖个坑等我死了埋进去,对吗?”
兄弟三人不敢接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我们都忙。”李老大声音艰涩。
柳纭娘毫不客气:“当初我生了你们后,可没有因为忙就不给你们做饭洗衣!我若是像你们对待我那样,你们一个都长不大!”
第76章 偏心婆婆 九
兄弟几人都挺不自在的。
柳纭娘不放过他们,继续道:“你们小时候也生病,那时候我跟你爹忙得脚不沾地,手头也没有银子,卖粮食卖鸡给你们攒,四处跑去借,整宿整宿的守着,半夜里送你们几人去找大夫都有好多次。有一回冬日里,老三发了高热,我们俩怕你烧坏了脑子,从小道去镇上,你爹还掉进了冰凉的水田里。从那之后,就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
说着这些,她心头也生起了怒气:“村里有人家孩子发热就吃不要钱的偏方,或是直接放弃。我跟你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你们可倒好,老娘就差这条命没有给你们,你们却还嫌不够,简直就是一群讨债鬼!”
听了这些话,兄弟几人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他们是苦,可村里别人家的孩子更苦,那些没有爹娘的,就跟个小乞丐似的,走到哪都被人嫌弃。
相比起来,他们兄弟几人确实要比同龄人好过得多。
李老大抹了一把脸,羞愧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你这份心能保持多久?”柳纭娘沉声道:“想分家可以,我要自己住。辛苦半半辈子赚的银子全都被你们花了,往后余生,我想让自己轻松点。”
三兄弟面面相觑。
他们真的不能放母亲独居,尤其在听了这些话之后,无论是道义还是情理,都做不出这种事。
李老三提议:“要不,暂时别分了?”
感动归感动,不分家还是不能的。
胡氏铁了心要送女儿去绣楼,这家要是不分,女儿就去不了。眼看自家男人明显意动,她受够了这一大家子,一咬牙跪了下去,哭着道:“娘,求您跟我们一起住吧。”
柳纭娘摇摇头质问:“你想让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
“你们心底里对我并无多少孝心,非要让我跟谁住,不过是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声。”柳纭娘掷地有声:“我不愿意!无论你们何时分家,我都要自己住!”
她不是玩笑,兄弟几人都听得出来话里的认真。也就是说,想要分家得等母亲百年之后。
胡氏急了,一把拽住自家男人,涕泪横流:“他爹,分了吧!”
其余两妯娌根本不用求,李二这些天给人白做工,早不想干了。李老三工钱最高,总觉得自己吃亏。
再有,母亲不肯跟儿子住这事,真论起来和他二人无关。那本就是长子的事。兄弟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分!”
家里粮食都卖完了,要分只有房子、地和各种家伙什。
李父四兄弟,各家人丁兴旺,李家在村里算是大姓,还活着的老人家也有几位。李老三跑去请了两位过来帮忙,又把三位叔伯请到跟前作证。
其实,兄弟几个有主意得很,实在想分家,又都不是蠢货,眼瞅着占不到别人的便宜,干脆懒得掰扯。不用长辈帮忙,自己就分了个七七八八。
边上的长辈和李父的兄弟听着不太对,皱眉道:“这地不能平分吧?你娘还在,跟着老大过日子,老大该多占点。”
李老大苦笑道:“大伯,娘不肯跟我住,非要自己过日子,怎么劝都不听,我们商量过了,把小溪弯的那块地给她。”
众人面面相觑,李大伯脱口道:“这怎么行?”他看向柳纭娘:“弟妹,你别冲动。”
“我没冲动。”柳纭娘摆了摆手:”大哥不用为我担忧,我已经想好了。
接下来,又是一轮苦劝。
柳纭娘心意已决,兄弟三人帮着分家,很快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菜地一分为四,房子除开柳纭娘住的那间,其余平分。厨房中的家伙什也分成了四份,三兄弟还约定好,日后母亲若不愿意独居,属于她的东西就直接归了奉养她的人。当下默认长子养老,所以,在分东西给柳纭娘时,胡氏也争得面红耳赤。
兄弟几人铁了心分家,争吵也只是暂时,李二和李老三分让得比较多,半个时辰后,基本就分得差不多了,当即立字为据,一式六份。
送走了作证的人,柳纭娘拿着属于自己的字据,又把分给她的碗筷收进了自己屋子里后,拎着刀就去了鸡圈。
一阵鸡叫后,将属于她的那只鸡抹了脖子开始拔毛。
众人:“……”要不要这么急?
柳纭娘早就想宰了,可一直没腾出空来。加上她辛辛苦苦宰半天,一家这么多人,她压根吃不到几口,干脆就不费那劲了。
她还自己垒了个小灶,找了瓦罐炖上。
夏桃子一直都挺能干,关于垒灶这些事,都没有惹人怀疑。
大人还好,看一眼就算了,可孩子不行,眼神落在瓦罐上拔不下来。
李老三让媳妇打了鸡蛋,李二不甘示弱,也敲了两只蛋。大房一家愁得不行,别说鸡蛋了,如果可以的话,胡氏恨不能连饭都不吃了。
哪怕分了银子,离买拜师礼的银子还差得老远。
“要不,等一等?”
她这话是对着李秋宁说的。
李秋宁低着头:“娘,我都九岁,已经很迟了,等过完年,就算有拜师礼,师父也不愿意收了。”
这是事实。
胡氏一咬牙:“我回娘家去借点!”
李老大不满:“一个丫头片子,咱们辛苦供养一场,以后可别嫁人了就把我们蹬一边……”
“不会的。”李秋宁万分不想留在家里。
以前没分家,家中活多,四个妇人一人搭把手就干完了,不太用得着她。可现在分家了,胡氏一个人压根做不了多少,搞不好还要她做饭打扫。
李秋宁才不干!
她还是想有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做些想做的事。就比如那株山参,如果不是要瞒着家里,哪会被人偷?
“爹,您放心,就算嫁人了,我也会照顾您和娘,不会比弟弟他们照顾得少,您可以把我当儿子用。”
李老大面色总算缓和了下来:“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胡氏到底还是回了娘家,李秋宁关在屋中,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可李秋宁的两个弟弟就没那么懂事了,闻着二房三房的鸡蛋熟了,跑去扒在门口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