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正要重新入睡,常伯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在院门外叫门。
“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叨扰大人。”
“但贵客刚刚遣人传了话来,说他无处可去,心情烦闷,有意明日上山踏青。”
“请大人把明天的日子空出来,明日早起,随驾上山。”
——
梅望舒在第四日的清晨,走进了圣驾所在的正院。
刚叫开门,迎面正对上齐正衡。
“总算见着人了。梅学士真会躲。”齐正衡抱怨了她一通,“原公子已经起身了,正在用早膳。今日的爬山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梅望舒摘了截银杏枝,在地上画了个别院的地形草图。
“前山有瀑布,有圆潭,那瀑布三叠而下,溅珠碎玉,雨后时常有彩虹。靠近瀑布的前山半山腰处修建有一处凉亭,今天圣驾可以在凉亭里用膳,观赏风景,放宽心怀。”
齐正衡听着,脸上也现出笑意来,‘行,梅学士待会儿和原公子过去,路上好好说些话,哄哄那位。’
他招呼了人手正要过去,突然却见常伯陪同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表兄。”阿苑站在院门处,低头对两人道了个万福。
齐正衡愕然,“这个,贵府表姑娘今日也去?”
梅望舒点点头,抬手招呼阿苑过来,“今日天气正好,许久不见你走动,一起游览踏青如何。”
阿苑低头道,“表兄,我这两日身子不大好。入山踏青,实在是有些……”
梅望舒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阿苑肩头微微一颤,躲开她的目光,又改口道,“体力不佳,过了午时,尽兴便可下山。”
这是当初谈的条件里说好的。梅望舒当即应下,又对齐正衡道,
“表妹有阵子心神抑郁太过,伤了身子,虽然在山中静养好了些,但大夫说不能总是静着,偶尔需要动一动才好。今日登山,我打算邀表妹跟着,齐兄觉得如何?”
齐正衡张口结舌,愣了一会儿,说,“需要知会原公子。原公子点头了才行。”
梅望舒也想知道这几日接触下来,阿苑和院里那位的接触,是否像常伯说的那样畏畏缩缩,令人不喜。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接下来几日就不必再露面了。
“你进去问问。”她对齐正衡道。
齐正衡进去了一趟,满脸迷茫地出来。
“原公子应下了。”
吱呀——
院门打开,洛信原在十几名禁卫的簇拥里走了出来。
他今日换了身登山的利落行头,一袭藏青色黑滚边窄袖紧身锦袍,雨过天青色纱罩衫,发髻简单束在小冠里,脚下穿着麂皮黑长靴,靴筒里还配了把匕首。
他原本就生得高大俊朗,平日里那身龙袍冠冕的威严气势过重,压得旁人不敢直视;如今换了身鲜衣华裳,那份压迫威严减弱了不少,倒显出了自身世家公子般的矜贵气度。
见了门外的梅望舒,并不意外,只微微颔首,道,“雪卿来得早。”
梅望舒在京城里极少见他如此利落打扮,一时倒有些意外,留意打量了片刻,只觉得人站在满山春光之间,宽肩蜂腰,英武勃勃,看来赏心悦目。
她抿唇微微笑了下,难得调侃了一句,
“原公子是登山踏青呢,还是出游行猎呢。我这儿可没准备弓马。”
洛信原停步,瞄了眼她身上的穿戴,扯了扯唇,
“我是登山踏青,有备无患;你这身家中闲居的打扮,不怕上了山下不来?”
梅望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月白直缀袍袖,脚下木屐,不甚在意,
“文人登山,都是这幅打扮。我们今日要去的前山瀑布,离这里也不算远。”
两人闲谈了几句,彼此心知肚明,谁也没有提那夜接风宴的贵客灌醉主人之事,也没有提此地主人这两日故意躲着贵客的事。
并肩往前走入山道,开始沿着青石山道登山。
洛信原脚下皮靴利落,几步走去前头,又慢悠悠走回来,和梅望舒并肩慢走,在松柏环绕的山道间悠然开口,
“这次接了河东道的急讯,文书里依稀提起,你家里还有个妹妹?据说在京城里养病,这次跟着一同归乡?怎的之前没有听说过。”
梅望舒心里微微一跳,镇定回答,
“确实有个同胞的嫡妹。身子不好,前几年在京城时,便是在这座别院里养病。去年回乡时,和我一同返乡,如今正在家里待嫁。都是些家中琐事,没有必要上奏御前。”
“这样。”洛信原看了她一眼,一点头,略过了这个话题。
君臣两人并肩往后山高处走。
默不作声走了几十步,洛信原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仔细询问起梅望舒家中父母。
“梅家二老教养出你这般的人才,这几年倒忘了封赏,是我的疏忽。”
他思忖了一阵,“给你父亲封个三等伯的爵位,给你母亲封赏一等诰命夫人,你觉得如何?”
从洛信原刚才突然提起‘家中妹妹’,梅望舒的心就开始往上提。
后来听他提起要封赏家中双亲,这是封赏功臣惯用的手段,绷紧的心弦这才松了些,过去谢恩,
“谢陛下恩典。臣感激不尽。”
洛信原仔细看她神色,唇边现出一点笑意,“封赏你父母,这下满意了?”
背着手,在山间青石道上悠然往上走了几步,“雪卿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直接说出来。”
梅望舒心情复杂,简短应了句,“是。”
洛信原转过头来,又仔细看了眼她神色,哼了声,“敷衍我。”
第50章 荒唐
原以为封赏完双亲,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洛信原饶有兴致,催问起她的心事。
“这么多年,虽然时常见你笑,却极少见你毫无顾虑,畅心开怀。”
洛信原随着她的步子,慢悠悠登山,
“眉头时常蹙着,笑起来也浅淡,醉倒了也不说话。固然有性子沉静的缘故,心里必定藏了事。”
他催问,“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令你郁结于心的大事,我这里三言两语便轻易解决了。”
梅望舒神色微微一动。
她想起了匆忙赶回京城之前,在临泉老家和虞氏长辈间的龃龉。
原因就是虞氏想借着亲家的名义,逼迫在温泉别院养病的‘梅大公子’出面去官府走动人脉,探听虞长希犯了什么事。
殿前司禁卫秘密出京,千里抓人,眼前这位多半是知道的。
今日借着微服登山的机会,倒是可以当面问一问。
若能把人捞出来,就此了结和虞家的纠葛。
沉甸甸积着的众多心事,也算是去了一桩。
“臣心里确实有些事。”
她缓缓开口道,“在乡中养病时,有一位虞姓的幼时好友,刚任了河东道通判的职位不久,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殿前司出动人手千里缉拿,至今音讯全无。”
洛信原的脚步顿住了。唇边噙着的淡笑渐渐消失。
“难得出京踏青一次……你在我面前提虞五?”
梅望舒听他脱口便是一句‘虞五’,显然是知道虞长希此人的底细,果然是犯了大事,捅到了御前。
“臣受了他家所托,斗胆恳求。若是虞长希不至于死罪的话,不知如今被拘押在何处,打算如何处置——”
洛信原脸上没什么表情,摆摆手,制止了后面的话。
“人就拘押在京城附近。事情么……不大不小,原本也只打算拘押一个月。你不提,我倒快忘了这人。”
他把玩着腰间的淡紫色平安符,淡淡道,“既然你开口,回京后放人便是。”
梅望舒心里一松,应下,“那就先谢过陛下了。”
“走吧。一点小事,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洛信原不冷不热地道,率先往高处行去。
梅望舒跟随在身后。
阿苑跟随在几步外。
山道在修建别院时重修过,石阶并不陡峭,奈何洛信原步子大,走得又快,走到上山一半处,梅望舒已经感觉脚下吃力,喘息急促,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白玉般的脸颊飞起嫣红。
洛信原背着手站在旁边,打量了几眼,“雪卿的身子骨实在太孱弱了些。好歹是个男儿,走起山道来,被令表妹比下去了。”
梅望舒喘息着答,“实、实在是平日里缺乏锻体。回去有空时,臣还是要把、把五禽戏练起来。”
“得了,少说两句吧,看你喘的。”洛信原伸出手臂让她搀扶,“令表妹还跟着呢。别一口一个臣的。叫人听出了破绽。”
梅望舒立刻改口,“原公子。”
洛信原今日却不轻易放过她,“说起来,我似乎是登门拜访梅家别院的好友?‘原公子’也太生疏了。换个称呼。”
梅望舒停了步,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爷?”
洛信原还是不同意,“出门在外,你我平辈论交,哪有那么多的客气。再换个称呼。”
梅望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蹙起眉,又想起刚才他那句‘极少见你畅心开怀’,‘眉头时常蹙着’,不由笑了一下,舒展了神色,“只在这座庄子里如此称呼,回京后便不能了。”
她改口道,“信原。”
洛信原愉悦地应下,“这样称呼极好。”
走出几步,他瞥了眼身后低头跟随的温婉女子,“这位表姑娘,名叫阿苑?”
梅望舒今天带着阿苑上山,就是在等这位当面问起。她抬手召人过来。
“是我母家的远房表妹,夫君亡故,没有留下一个孩儿傍身,家宅也被夫家拿了回去,无依无靠的,正好我在京城,她便求到我这里来,给她个安身之处。”
阿苑过来福了一福,低头道,“多谢表兄收留。”
洛信原似笑非笑地盯着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