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芋圆
梅望舒站在门边,无奈失笑。
罢了,如今天子重新掌控政局,京城局面安稳,嫣然来京城住几个月,等入秋了再回老家也无妨。
她心里盘算片刻,叫来了院子外守门的小厮,叮嘱他出去告知常伯,
“今晚在梅宅住一晚上,收拾收拾东西,明早启程去京郊别院。”
梳洗完毕,正要歇下,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匆匆脚步声,常伯提着灯笼去而复返。
“门房收到了一封怪帖。送帖子的那人坐在车里,既不肯走,又不肯报身份,大半夜的马车横在咱家门外。老仆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走,跟车的家丁都是精壮汉子,脾气却跟小媳妇似的,低声下气地求老仆替他们主家送帖子进来,大晚上怪瘆人的。”
梅望舒听得好笑,随意拿过那封请帖翻了翻。
难怪常伯说是怪帖,素雅的请帖封皮上,居然空无一字。既没有敬称,也没有署名。
打开看请帖里面,也是简简单单,只在边角处以几笔勾勒了一支红梅,头顶高挂一轮明月。
明月下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飘逸字迹:
【半月不见,如隔半生】
梅望舒揉了揉眉心,把请帖合拢。
“行了,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了。”
常伯纳闷问,“这是要邀请大人赴宴?怎的连时辰地点都不说。”
梅望舒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两行熟悉的字体:
“他不写时辰地点,便是由我来定的意思。”
常伯:“可是大人明早就要启程出京了,哪有空赴宴哪。”
梅望舒把请帖递给常伯收着,摇了摇头,“他今晚不该来。”
自己接过灯笼,往大门外方向走去。
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依旧静静停在梅宅大门对面的围墙下。
护卫者马车的那群彪悍‘家丁’,个个头上顶着斗笠,身穿普通长衫,遮掩相貌行迹。
但看身材体格,梅望舒一眼便认出了暗处守车的齐正衡。
车里的人,还能有谁。
梅家大门这边打开半扇,灯火从缝隙漏出门外,立刻惊动了外面的人。
车帘子从里唰得掀开,洛信原同样戴着斗笠下车。
梅望舒走下门口几级台阶,面对面站在石狮子旁。
在灯火下石狮子长长的阴影里,打量着遮掩相貌、微服出宫的君王。
“中午才见面吃酒,怎的晚上又来了。”
她极轻声地道,“当初西阁说好,若臣在家休养,陛下不能强召。”
斗笠下一层黑纱,将洛信原的五官完全遮挡。
只能隔着薄纱,隐约看到一双幽亮暗光的眼睛。
“并未强召。”洛信原语气镇定,“中午和梅学士见面吃酒的元和帝留在宫里,今晚来的是信原。”
梅望舒失笑,“有什么区别。”
“今夜来梅宅的是信原。”洛信原坚持道,“门外投书,望眼欲穿,求见雪卿一面。”
梅望舒头次见到君王摆出牛皮膏药的架势,好笑头疼之余,神色不动,淡定回道,
“望眼欲穿,求见我一面?现在见到人了,信原可满意?慢走不送。”
洛信原:“……”
微服出宫,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见到人,哪里一句话便肯走。
“知道你明早要出京回别院,我不拦你。但下次何时能见面?”
他再次坚持道,“好歹定个日子,给我个念想。”
又是那句‘念想’。
梅望舒在夜色下对着眼前那人,轻声反问,
“信原要怎样,才算圆了念想。”
第62章 不信
天上一轮弯勾,月色隐约,几乎藏入浓云中。
两道人影站在石狮子的阴影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梅望舒轻声缓语地说给他听。
“日子不是早定了?月满而聚,月亏而散。每次满月之夜,必然会来找你。信原忘了?”
洛信原的唇线逐渐绷紧。
西阁当日的原话,他自然是记得的。但是……
“不够。”
每个月,三十日……只有一次满月。
如果有机会回到西阁当日,他一定会踢翻当初那个提出满月之夜的自己。
“分别太久,相聚太少。”
头顶星光黯淡,他的眼睛虽然隔着一层黑纱,却比星辰还要灼亮几分。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地两人厮守,才是我的念想。”
梅望舒猝不及防,没想到‘长久’,‘厮守’这样的字眼竟会君王的嘴里郑重吐出,一时愕然无语,随即哑然失笑。
她瞥了眼对面围墙下瞪眼看向这边的乔装禁卫们。
虽说交谈声音极低,怕被人听见只言片语,引起猜测,特意又往边上走了些。
“信原的话……”她抬手揉着眉心,“怎么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的句子。”
“原先觉得信原亲政以来的性子越来越沉稳,心性早熟,如今看来,确实是还年轻。”
她轻笑了一声。
“所谓朝朝暮暮,长长久久,都是女子对夫君的念想。至于世上的男子……”
“你如今弱冠年纪,才会有长长久久、两人厮守的念头。等再过几年,信原长到林思时林大人那个年岁,娇妻美妾,环绕身侧,就再也不会提这些令人发笑的字眼了。”
洛信原久久地沉默了。
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苦涩,“你不信我。”
他突然发狠地道,“那就等几年!等我到了林思时的年岁,再给你看——”
在他对面,梅望舒神色如常,微微带笑听着。不开口,不评判。
不信。
洛信原的声音便又哑在了喉咙里。
他深吸口气,换了话题。
“那,我便只能独自在宫里,等着下个月的满月之夜,雪卿找我?”
梅望舒这时才开口回应,“这是你我共同应下的第三条路。”
洛信原哑声道,“好。”转身离去。
坐在车中,扔下斗笠,抬手捂住了眼睛。
西阁当日,他陷入了绝望狂乱,几乎声声泣血,恳求她,给他个念想。
雪卿把她的清白身子给了他。
不止如此,还应下他,她会安安稳稳地留在京畿,时常可以见面,满月之夜邀约。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听到时的狂喜。
那种自以为已经失去、却失而复得的的感觉,难以置信,令人迷醉。
那日从西阁离去时,他的脚步几乎都是漂浮的,独自在紫宸殿里,对着窗外春景笑了整日。
人哪,总是得陇望蜀,永不知足。
才短短半个月,他已经想要的更多。
然而雪卿那边……却不愿回应更多。
他猛然叫停了车,“叫齐正衡来,有事吩咐他做。”
半刻钟后。齐正衡大喘着气,原路奔回梅宅,把这次带出宫来的温补药方当面交给梅望舒。
“贵人吩咐要当面转交给梅学士。贵人原话说,‘这个温补药方极有效,但和你长久服的那种苦寒之药药性相克,一起吃会坏了身子。你在别院休养的那段时日把药停了,只吃这种温补之药。”
梅望舒接过药方,随手揣入袖中,“多谢他费心。”
转身欲走,齐正衡喊住她,“等等,还有一句交代。贵人说——”
“你身子不好,每月都有几天不舒服的日子,在别院歇着就是。何时入宫轮值,你自己决定,我不会随意召你。你可以放心停了原来那药,吃起新的温补药。总之,把身子调养好。”
梅望舒微微一怔,眼中泛出浅淡的笑意来,
“贵人体谅,不胜感激。劳烦你传话过去——原先吃的那种药,我手边原本也没几副了。温补药我会用起来,叫他放心。”
————
浓黑深夜,宫墙下灯火憧憧。
微服出宫的圣驾,从东华门悄无声息回宫,遣散随行禁卫,改召天武卫随驾。
周玄玉佩刀随行。
跟随着圣驾往西阁方向而去。
眼看着微服回宫的天子连衣裳也不换,默不作声走过一段山道,前方高处便是西阁,他脚下突然换了个方向,往一条少有人迹的青石小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