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大概是原主的意识还未完全抽离,听到“浸猪笼”三个字的时候,萧绰心口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股刺痛。
她看到了属于原主孙海薇的一生。
孙海薇生于清末,长于民国,自幼修习琴棋书画,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七岁就跟陆家大少爷陆离定了亲。
但是这位大家闺秀她生不逢时啊,偏就遇上了这个动荡变革的时代,许多旧式女子所遭遇到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了。
孙海薇嫁到陆家的第二年,陆家大少爷打伤了洋人,被迫出国避难,等到风头过去再回故土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新式的女子涂曼相伴。
他想跟孙海薇离婚,娶涂曼过门,陆父跟陆母反对的尤其激烈,西洋人听说是生吃牛肉的,同中式风俗全然不搭边,且涂曼在外抛头露面,穿晚礼服露个大白膀子——一股风尘女子的做派,这种女人怎么能进陆家的门?
然而陆离的态度很坚决,要是认我这个儿子,就要接受我爱的女人,要是你们不许我娶她,那干脆就别认我这个儿子了!
陆父跟陆母同儿子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拗得过他,只是舍不得儿子却不代表能接受新式女子,再则,陆家与孙家是几代的交情了,官场商场上都有所牵扯,想要一朝斩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父便捏着鼻子给出了解决办法,不许陆离跟儿媳妇离婚,叫他带着那个女人在外边儿单过,算是二房太太也好,平妻也罢,都随他们去,只要别回陆家来碍眼。
陆离又讲给他的女友听,涂曼并不在乎。
“什么二房平妻,都是旧式的说法,我是不在乎的。办了婚礼,领了结婚证,我们就是夫妻,真叫我去你们家老宅住,我还不情愿呢!”
“只是有一点,”她依依的拉着男友的衣袖,带着一点俏皮的小小蛮横:“从今以后,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
陆离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满口应下。
民国政府的成立伴随着一系列陈腐旧规的破除,而面对列强对中国利益的瓜分,反帝国主义斗争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有着留学经验、又曾经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对抗洋人的陆离大放光彩,进入司法部担任要职、参与编纂国家法律的同时,也成为了新思潮下的一面旗帜,无数人敬仰佩服,推崇备至。
没有人注意到生活在阴影中的孙海薇。
她是个纯粹的旧式女子,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国画牡丹,她不会讲英语,也不懂时代巨轮之下滔滔进行的社会变革。
可她很清楚一件事。
她被丈夫抛弃了,也被夫家抛弃了。
陆家舍不得儿子,又丢不起离婚的脸,留她继续住在老宅,就像是养一条不费钱的狗,守着一座一眼望到头的贞节牌坊,没有人觉得她被辜负了。
陆离刚回国的时候,也对她说过抱歉,他对她说西洋诸国的文明与进步,同她讲启蒙运动,说人生来平等,说青年人应该投身于建设国家,变革图强,开创一个文明富强的时代……
他说了很多很多,但都不是为了她,他只是希望她能够理解并接受他的抛弃,继而祝福他和他的新女友。
这怎么可能?!
旧式的婚姻不算数,你娶我做什么?
你早做什么去了?!
但无论孙海薇作何说辞,陆离的想法都没有改变,他没有再来过孙海薇的院子,即便是回到陆宅,也只是去拜见父母,中午或者晚上他留下吃饭,陆家人都去了,只是所有人、即便是口里说偏向她的陆母,也会默契的避开她。
她是陆家亏欠的人,也是陆家不愿面对的人,既然如此,那索性就不要见她了,大好的日子,见了她的泪眼,总叫人觉得扫兴。
孙海薇被逼疯了。
她叫娘家的司机载着她去司法部的门口偷偷见陆离,一次,两次,三次,她见到丈夫穿着体面的西装,梳着背头,挽着他新式的妻,风度翩翩的去参加误会。
他们多像一双璧人,而她是角落里的小丑。
她想不明白,从前鲜活可亲的丈夫,她的青梅竹马,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是在那一天,孙海薇遇见了淮军少帅蒋明信。
她开始跟蒋明信私通。
是的,私通。
不是爱情。
是报复,是发泄,是绝望与无助,是丑陋又扭曲的私通。
她是不懂洋人的事情,不会说洋文,但是她不是傻瓜。
她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玩弄与戏谑。
淮军派系跟陆离所在派系之间的那些传言,她也有所耳闻。
这样也很好。
她在悬崖边上获得了释然,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的苦闷,蒋明信背地里给政敌戴一顶绿帽子,再见到陆离之后,衣冠楚楚,礼貌的朝他颔首致意。
哈哈哈哈哈,孙海薇在心里骂脏话,真他妈有意思!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蒋明信之于她只是个快乐棒,她之于蒋明信也只是一个掀开陆离脸皮的工具人,他无心为她遮掩,事情被揭破之后,他可以从容脱身,没有人会为一桩桃色绯闻要淮军的少帅向公众谢罪,而孙海薇……
蒋明信为什么要管她死活呢。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透明字幕,萧绰迅速看完了孙海薇之后的经历。
陆家人为孙海薇与蒋明信的奸情大为光火,陆离的弟弟陆行——也就是门外的青年男子则请了陆家辈分最长的七公来主持公道,要求孙家父母向陆家致歉,然后把孙海薇这个不守妇道、给陆家抹黑的女人浸猪笼。
这件事没能做成,因为就在最后关头,陆离的新式妻子救下了孙海薇。
浸猪笼这种羞辱性的惩罚是不人道的,而通奸也并不应该被判处死刑。
孙海薇没有死,但陆家跟孙家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孙家父母将孙海薇带回家,知道女儿过得不易,倒没有一味的苛责她,反而是孙海薇自己了无生意,一根绳子吊死了。
陆离听说之后,专程写了一篇文章《论旧式女子身上的枷锁》,剖析吃人的旧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呼吁大家破除旧俗,迎接新风。
报纸毫无疑问的大卖了。
孙海薇死得其所。
门外陆行还在跳脚大骂,萧绰全当是狗在叫,午后有些口渴,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
但现在这种关头,再叫人去沏新的,显然很不切实际。
算了,将就吧。
寝室里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大概是蒋明信起来了。
也是,外边儿陆行叫得那么响亮,他又不是聋子,也该起了。
萧绰没理会,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蒋明信一边往外走一边扣衬衣的扣子,转出屏风之后见她神态自若的喝着水,听外边陆行气急败坏的张罗着找人撞门,目光不禁微微一动。
他弯下腰,觑着她脸上的神情:“我现在去开门,是不是不太好?”
萧绰朝他勾了勾手。
蒋明信靠近了一点,听她在自己耳边说:“滚!”
第89章 姐妹,你清醒一点12
蒋明信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眉头猛地一跳,扭头看她。
萧绰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对着穿衣镜整理过着装之后,拉开门栓,从里边儿打开了房门。
蒋明信猝不及防:“喂,孙海薇——”
他不轻不重的吓了一跳,外边儿喋喋不休对着一众来客厉声讨伐孙海薇的陆行也惊住了。
他以为孙海薇这时候肯定慌得不行,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开门的,之前还在外边吆喝着吓唬她说要找人撞门,哪成想她忽然间就自己出来了。
孙海薇生就一张古典标致的面孔,睡莲一般的静谧柔美,鹅黄色的裙子长及脚踝,腕上配着一双羊脂玉镯,更显得肌肤莹润,难掩光泽。
她要真是慌里慌张、衣衫不整的出来,陆行有一万句难听的话等着说给她听,偏她表现的这样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陆家大少奶奶真就是午后身体不适,回房歇息片刻似的,一时之间,陆行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这个领头的闭了嘴,其余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陆家的小厮不可能抢在主子前边儿给大少奶奶定罪——尤其这罪名格外的难听,最后要是发现这全然是一场误会,二少爷当然没事儿,他们得脱一层皮!
至于其余来来往往的宾客,就更加不愿赶这个热闹了。
今天是陆老爷四十九岁的生日,来这儿做客的要么是政商名流,要么是陆家亲朋,谁愿意在这时候得罪人,掺和陆家的阴私家事呢!
一时间满园寂寂,居然没人做声。
只有萧绰神情讥诮,招招手叫了守在门外、脸色局促的使女过来:“去请我娘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让她给我做主。”
……
陆老爷今天做寿,既是东道主,又是寿星公,当然得在前堂招待宾客,陆太太陪同在侧,招呼女眷,而孙老爷和孙太太作为陆家的亲家,自然同样身处前堂。
陆家与孙家素来是通家之好,否则也不会在两家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定下了亲事,只是因为陆离的原因,两家近来关系闹的有些僵,非得找个词来形容一下,就是貌合神离。
陆太太知道自家理亏,所以在孙太太面前格外客气热络,仆人通报说孙家人来了,她亲自出去迎接,挽着孙太太手臂,请她坐在自己身边。
孙太太并不很受用这恩遇,爱答不理的,从头到尾都板着脸。
你们陆家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了,以为低头陪个笑脸就完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
两个孩子的亲事是小时候定下来的,但这可不是盲婚哑嫁,两家关系那么好,陆离跟孙海薇常在一起玩儿,彼此情意相投,所以她才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去了陆家。
早先看着陆离是个聪明孩子,性格也算稳重,只是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刚成家一年就惹了事,在外边儿杀了个洋人,险些被抓到监狱去,陆家人急得很什么似的,最后还是走了孙家的关系,出钱摆平了官司,急匆匆把陆离送出国避难了。
为着这件事,孙太太心里边很有些怏怏,陆离一走就是几年,期间也没个消息回来,她好好的女孩儿在陆家守活寡,想想都觉得憋屈!
再后来陆离回来了,还拿了牛津的法律学位,得到了政府高官的看重,进了司法部工作,孙太太总算得以舒展眉宇,只是没等她松口气,坏消息就传过来了。
陆离在牛津有个志趣相投的女同学,在国外的时候就同居了,俩人一起回的国,还说过去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愿,他要跟女儿离婚,娶他的女同学过门!
孙太太气个倒仰!
别人盲婚哑嫁,说是包办婚姻,你跟我女儿打小就认识,见天的往孙家跑,情书都写了那么厚一摞,你跟我说这是包办婚姻?!
你早干什么去了?!
孙太太怄得要死,背地里跟丈夫发狠,说:“当初真不如就别管他,叫他被洋人毙了才好,海薇伤心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回头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哪像现在这样,人家踩在我们身上过了河,转头就要蹬梯子,还打着什么自由恋爱的幌子要跟海薇离婚——我宁肯叫海薇先当寡妇再改嫁,也比这样窝窝囊囊被人抛弃来的痛快!”
孙老爷唉声叹气道:“谁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呢!陆家那个混账做的好事,倒把我们家和海薇架在火上烤。”
离了吧,窝囊。
这是真窝囊。
之前陆离闯了祸,孙家出钱出力帮忙摆平,女儿在陆家守了几年活寡,结果人刚回来就把孙家女儿给抛弃了。
什么离婚啊、追求新思潮的,统统都是假的,外人说起这事儿,,没人会说是感情不和、友好分手,只会说是陆离抛弃了孙家女!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陆离都跟他那个新式女友公然同居了!
再则,两家从前一向交好,利益纠缠太多,真想要斩断,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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