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手下猛地一歪,染脏了半截衣袖,她甚至没有气力言语,便如同一轮燃烧到尽头的太阳一般,颓然倒在了床榻上!
心腹嬷嬷哭着叫了声“太后娘娘”,却还是先把那份诏书小心收起,吩咐人谨慎送出,最后才来到床头,颤抖着手喂她喝药。
太后这时候已经喝不下去东西了。
她的喘气声又慢又长,像是一只破败的旧风箱,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头顶。
她大睁着眼睛,饱含担忧,满心不安的盯着头顶织金错银的华美帐子。
呼——哈——呼——哈——
太后艰难的喘息着,大抵死前走马灯是真的,她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些几乎被她遗忘的过往。
那骄奢富贵的少女时代,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入宫之后便是皇后,占尽风华,再之后,她生下了国朝第一对龙凤胎!
那是何等的荣耀啊,先帝甚至为此专门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只是她很快就跌了跟头——皇子夭折了!
她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不住地亲吻孩子发青冰冷的脸,几乎要把眼睛哭瞎,儿啊,你跟娘的缘分怎的如此之浅!
她看着旁边酣睡正佳的公主,她脸颊肉呼呼的,是健康的红润,她心里忍不住想,倘若没的是你,留下的是皇子,那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浮现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公主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啊!
只是不知怎的,这个想法却像是树木的阴影一样,在心底挥之不去,她不受控制的开始厌恶这个女儿,也因为近乡情怯,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同胞所出的兄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再关注这个孩子。
她的冷漠伴随着保母们对公主的忽视,那个小小的生命迅速枯萎下去,险些同她的兄长一样丧命,先帝与她爆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然后将公主交由慧妃照看。
那时候她真是恨得咬碎了牙——她是皇后啊!
天下间焉有将嫡出公主交给妃妾抚养的道理!
可是先帝那么狠的心肠,居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慧妃那个贱人为了讨好先帝,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教养公主,亲生的女儿,见了她这个生母之后居然会胆怯害怕!
她居然真的把慧妃当成生母看待,拉着慧妃生的那个贱种,一口一个弟弟叫得亲热!
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因为先前的事情,先帝同她的情分大不如前,又因为慧妃所出的三皇子甚为聪慧,且她抚育公主有功,没几年便晋了贵妃。
她看着慧贵妃满身荣耀,儿女双全,看那些命妇将慧贵妃视为未来的天子之母,只觉满心的毒液都在翻涌,撕咬的她寝食难安。
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对三皇子出手了,可是阴差阳错,死的不是那个贱种,却是她的公主。
慧贵妃抱着公主的尸身哭的死去活来,她漠然的坐在旁边,心里一边流泪,一边嘲弄,我这个生母都没哭,你这个假娘哭什么?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先帝最后还是查出了几分端倪,他怀疑她,他第一次对她动手,他那么冰冷的看着她,他要废后……
她哭泣,她说自己没有那么做,世间哪有母亲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哭到几乎晕厥,恶心反胃,太医来诊脉之后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她又有了身孕!
是个皇子!
有了儿子之后,再不好过的日子也好过了,等到先帝大行,慧贵妃殉了葬,三皇子因为谋反伏诛,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阳光万里。
只是她偶尔也会想起去了的公主,也会短暂的愧疚和思念,只是很快,她就会逼着自己将视线转向皇帝。
这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是给予她万般荣耀的孩子!
虽是濒死,太后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她近乎贪婪的注视着那个孩子龙袍加身,登上帝位,看着他娶了皇后,成家立业,她脸上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
儿啊,娘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好好的。
就在她即将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忽然间浮现在眼前。
一个漆黑的雨夜,雷霆轰鸣,皇帝乘坐轿辇往椒房殿去,皇后凄惶惨白的面孔,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
那霹雳声响在那个夜晚,却落在太后心头,她满心骇然,几乎是绝望的看着那两个人交换了身体!
皇帝成了杜若离,杜若离成了皇帝!
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仿佛是被按下了加速键,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来。
被她责打的杜若离,被她羞辱的杜若离,委屈的掉眼泪的杜若离,还有拉着她的衣袖,哭着喊“娘,我好痛!”的杜若离……
那不是杜若离,是她的皇儿啊!
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油然而生,一寸寸剜着她的肉,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燃烧最后生命写下的那几封诏书,或许会成为亲生子和母家的催命符!
可是,可是——
太后双眼大睁,眼底血丝遍布,忽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扯住了心腹嬷嬷的衣袖!
那嬷嬷见状,赶忙弯腰低头:“太后娘娘有何……”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觉脸上被溅上了一股热流,低头一看,却是太后忧惧悔恨之下,直直吐出一口血来,紧接着那只手无力落下,垂到了床边。
死不瞑目!
第39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37
皇帝与徐太傅匆忙奔赴寿康宫,等到了地方之后,却在门前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庄静郡主。
她大概是在宫门外等得久了,脸颊上都透着不健康的青白,手指同样冻得红肿,见皇帝到了,急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不在宣室殿坐镇,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陛下很好!”
马上又问她:“母亲怎么在这儿?”
庄静郡主叹气道:“我听人说截获了……”
周遭侍从仆婢不少,她顿了一下,略过去那件要命的文书,方才继续道:“便觉得太后娘娘大抵是误会了,差人去给你送信,又觉得不太妥当,就想着往寿康宫来求见,只是太后娘娘不肯见我。”
皇帝听罢心头愈发急切,马上向守在寿康宫门外的宫人们道:“速速通传太后,本宫与徐太尉有要事求见!”
宫人迟疑几瞬,到底入内通传去了,约莫过了半刻钟,又折返回来:“太后娘娘静卧养病,刚刚才吃过药,现下已经睡下,还请娘娘与太傅明日再来。”
这都火烧眉毛了,哪能等到明天?!
若是太后手书的勤王诏书真的传到了不该传的人手里,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皇帝情急之下,便要硬闯,刚迈过去几步,便见太后向来倚重的方嬷嬷走出门来,横眉怒目,声色俱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卧病已久,你身为儿媳后辈,不前来侍奉汤药也就罢了,反倒在太后娘娘服药睡下之后带了人来搅扰,是何居心?!”
皇帝哪有时间同她分说,满心焦躁几乎要将他点燃,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的想起一事,注视着方嬷嬷,质问道:“慈姑呢?一向都是你在母后身边顾看,慈姑负责迎来送往、打理寿康宫一干琐事,母后既睡下了,你便该在旁侍奉,怎的越俎代庖,替了慈姑的差事?!”
方嬷嬷被他问个正着,难免露出几分惶惶,皇帝见状便知其中有鬼,正待乘胜追击、开口追问,徐太傅已经扯住了他衣袖,近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不好?”
方嬷嬷脸色顿变,皇帝脚下更是一个踉跄。
徐太傅看得心惊,立时便肃了神色,郑重道:“你该知道,当日是我力主国储应立嫡出,将陛下扶上储位,你信不过我,还能信谁?你若对太后娘娘有半分忠义之心,便不该隐瞒于我!”
那嬷嬷嘴唇嗫嚅几下,神色踌躇,深深看了徐太傅三人,终于道:“还请随从奴婢入内分说。”
……
事到如今,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脚步飘忽,神情木讷,几乎是被庄静郡主搀扶着走进去的。
方嬷嬷在前引路,领着他们进了太后的寝殿——庄静郡主是女眷,皇后是嫡亲的儿媳妇,无需避讳,而徐太傅也已经年老,自然不必讲求什么男女大防。
太后死后,便有人为她整顿仪容、改换妆扮,几人入内时,便见太后亲近信任的几个嬷嬷守在旁边,眼睛早已哭得通红,见皇帝他们到了,脸上不约而同的显露出几分警惕,下意识的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道了声“无妨”,又向她们示意徐太傅:“这是陛下的尊师徐太傅,若是连这样的忠臣都信不过,咱们又还能指望谁?”
此时无需强装镇定,伪作坚强,她终于流露出几分泪意:“太傅来得晚了,太后娘娘她,已经薨了。”
话音落地,皇帝就软倒在地上了。
庄静郡主提不住他,赶忙蹲下身去掐他人中:“若离,你振作些,太后娘娘已经故去,你若是再倒下,局势却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徐太傅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已经有宫人协同庄静郡主搀扶皇后,便不曾近前,只微微垂首,向方嬷嬷道:“事关重大,太后娘娘身份不同寻常,还请叫老夫一睹娘娘仪容。”
方嬷嬷拭泪道:“这原也是应当。”
便领着他近前几步,轻轻将盖在太后面容上的巾帕掀开。
徐太傅侧眼去瞧,便见塌上人果然是太后无疑,只是双眸松松闭合,两颊凹陷,五官隐隐扭曲,浑无半分安泰静穆,反倒戾气横生,难掩怨愤。
他眉头猛地一跳——这是心存不甘,横死之态啊!
徐太傅目光隐蔽的在内殿里扫了一圈儿,再去瞧太后尸身,便观察出了更多的可疑迹象。
她大半指甲上都涂着鲜艳的蔻丹,更显得新长出来的一小节指甲黯淡无光,寻常妇人或许会如此,但是养尊处优、衣食优渥的太后却不该如此,甲床最深处,裹挟着些许乌色,再去看太后嘴唇,红色的唇脂之下,唇心隐隐透着一缕深紫……
这是中毒的征兆!
徐太傅暗自心惊,还待再看几眼,方嬷嬷却已经将那张巾帕重新盖住太后面容,身体一转,挡住了他的视线。
“太傅大人,”她面有哀戚,别有深意的看一眼皇帝和庄静郡主,这才道:“太后娘娘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便是陛下和国朝江山,您是辅弼之臣,忠义之心天下皆知,这种事情,您该拿个主意啊!”
徐太傅将方才的发现掩下,开门见山道:“速速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老夫!”
方嬷嬷便一五一十的讲了,末了,又更咽道:“皇后在宫中时常忤逆太后,妒害宫妃,殊无半分孝义之心,陛下刚刚中毒晕厥,她便假传圣旨来骗走淑妃娘娘,矫诏将其赐死,又一力起复母家父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后娘娘用虎狼之药吊着命写了勤王诏书——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徐太傅扭头去看满脸悲恸的皇帝和庄静郡主:“皇后娘娘与郡主又作何解释?”
皇帝痛苦不已,摇头道:“本宫之所以赐死淑妃,一是因她私送凶器于玉英殿,以至于陛下龙体受损,二是为天下苍生,绝无他心!”
庄静郡主更是直截了当:“不妨请皇后降下懿旨,传召杜家子弟入宫,尽数幽禁掖庭,若杜家与皇后有不轨之心,可杀之以谢天下!”
杜太尉今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要真是能把儿孙子侄都抛下,铁了心的造反,那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罕。
徐太傅听罢神色微松,却不同她讲什么客气话,当即便拍板道:“先小人后君子,请皇后即刻拟旨!”
皇帝刚刚死了娘,这时候还被逼着表忠心,心中滋味岂能好受,狠狠瞪了徐太傅一样,恨恨别过脸去。
庄静郡主劝慰似的拍了拍他手臂,叫他往一边安坐,自己向徐太傅道:“她这几日经的事情多,心都乱了,且叫她静一静吧。”
又往书案前坐了,提笔蘸墨:“我来写,书信送出去之后若杜家儿孙不至,可斩我母女二人祭旗!”
她心里边自有考量。
我女孩聪敏,不出数日便将皇帝笔迹学得惟妙惟肖,皇帝却未必有这功底,徐太傅又是他老师,若教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岂非前功尽弃?
徐太傅看了眼木怔怔坐在一侧的皇帝,倒也不曾多想,接过庄静郡主书就的信件一阅,旋即便令内官送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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