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韩元嘉前脚把皇帝捂死烧了,后脚她就把韩元嘉身上的罪责洗清,转手将这口黑锅扣在了九江王身上。
唔,估计还得给韩元嘉个追封……
心里边这么想,果然听李玉蘅道:“其时陛下尚未生产,当今并无其余子嗣,便有朝臣鼓吹迎立宗室之子为新君,是陛下联合定襄王府力排众议,降旨问罪九江王、发兵南下,又追尊贵妃为皇后,坚持等待陛下腹中胎儿落地,再定新君人选,陛下足月生产之后诞下一子,遂将其立为新君。”
“哦?”武则天眉梢微动,低头去看自己隆起的肚腹:“是皇子?”
李玉蘅神色有些微妙,顿了顿,方才道:“是皇子。”
武则天了然道:“他长大之后,同我反目了吗?”
李玉蘅显然没想到她如此洞察先机,一时怔住,回神之后有心细讲,武则天反倒一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路总是自己走的,早早知道结果,又有何益?皇长子不也被保全下来了吗?前世的他,未必就是今生的他。”
武则天废过儿子,也逼死过儿子,权力的大道上,注定没有人能够一路同行,她从来都不会害怕,也更加不会胆怯:“不必告诉我前世我们母子二人的最终结果,叫我自己边走边看,不也很好吗?”
李玉蘅钦佩道:“陛下豁达,臣自愧不如。”
武则天则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前世你也入宫了吗?”
再见她同自己言谈时一改先前端柔之态,挺胸抬头,目光凛凛,又不禁含笑赞道:“好威风的尚书令!”
李玉蘅神色中浮现出一抹追思,却摇头道:“臣前世并不曾入宫。”
“姐姐刚刚嫁入端王府时,也曾与端王琴瑟和鸣,只是后来祖父去世,父亲被贬谪他方,姐姐很快也失了宠,失去了腹中五个月的孩子。那时候姐姐腹中胎儿已经成型,迟迟落不下来,差人前去延请御医,却被端王的妾侍阻拦,姐姐生熬了一晚,终于落了胎,但也就此伤透了身子,经年下红不止,别说是再次有孕,多走几步都要喘息大半日。”
说到此处,她眼底恨色一闪即逝:“事后端王下令杖杀了那个妾侍,可仅仅一个妾侍,哪里来的胆气如此妄为?再之后的事情,陛下便知晓了,贵妃作为侧妃进了王府,姐姐虽为王妃,可谁又将她看在眼里呢?好容易熬到了先帝驾崩,端王却容不得她了……”
武则天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悯色,怜惜的看着她:“那段时间,你很不好过吧?”
李玉蘅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是啊。端王成了新君,却不曾追谥姐姐,李家的境遇何等难堪!彼时我父母俱丧,叔父做主将我许了人,那是我父亲的学生,叔父以为他会好好待我,不曾想他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眼见李家败落,便很轻看于我,屡有羞辱,之后他回京述职,路遇定襄王的族弟,对方知晓我的身份之后,点名要我侍奉,他竟也将我推了出去……”
说到此地,她呼吸略略急促起来:“我趁不备将那恶人杀了,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被子将他尸身盖住,开门诓骗了那人过来,连同他一并杀了!”
武则天情不自禁的说了句:“好胆气。”
李玉蘅眼底郁色稍散,再看向她时,神情雨过天晴:“臣杀了人,却不愿引颈待戮,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换了男装,反锁上门趁夜逃了,可巧陛下当时白龙鱼服,将将碰见,那时候臣只道是天要绝我,不曾想……”
说到此处,她脸上绽放出一种明亮光灿的神采来:“不曾想陛下问明事情缘由之后,并不曾袒护族叔,秉公处置,替臣遮掩了此事。又问臣是否恨她,毕竟端王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不曾追谥姐姐,或多或少改变了我的命运……”
武则天眉头微动,饶有兴致的问她:“你怎么说的?”
李玉蘅郑重其事的看着她,认真道:“臣回答陛下说,我并不恨您。害了姐姐一生的是端王,拒绝追谥姐姐的是端王,间接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同样是端王,我有什么理由去恨您呢?没有韩元望,也会有李元望、张元望,错的是庸碌无情之君,而非美人。”
她目光中蕴含着一种执着,异常的有分量:“不去恨执掌权柄的罪魁祸首,却要恨与此无关的皇后,这种欺软怕硬的恨意,如何对得起亡者呢?”
武则天听得颔首,目露赏识:“先前我虽也说前生之事今生未必还能做得准,只是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极喜欢你呢!”
李玉蘅遂正色拜道:“愿为主君效犬马之劳!”
第75章 别宫斗了,来宫变吧6
韩元嘉推说尚宫局有事,离开给李玉蘅腾了位置,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估量着该差不多了,方才折返回长春宫去。
“小李氏都说了些什么?”
武则天笑着遮掩过去:“投诚罢了。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志向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儿,也知道自己真正该恨得人是谁。”
韩元嘉微微颔首,遂不再言。
……
过了六月之后,天气便一日日的热了起来,或许是先前那次卧病没能去根,皇帝时不时的病上几场,要说严重倒也并不严重,只是咳嗽几声,喉咙肿痛罢了。
叫太医来看,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叫好生保养,勿要受凉。
可这会儿天这么热,常服尚且三层加身,不用冰如何禁受得住,若是逢上朝议之时便更加难捱些,九章衣厚厚的穿上身,即便旁边就摆着冰瓮,散朝之后后背也得给热汗打湿。
皇帝坚持热了几天,到底没挺住,吩咐人用了冰,结果乐极生悲,第二日就病倒了。
次日清晨他头晕脑胀的醒过来,就见皇后正坐在床边,神情温柔,隐约透着几分无奈,埋怨他道:“陛下也过了及冠之年,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一味贪凉呢!”
皇帝抬手去揉太阳穴,痛苦不已:“太医院不中用,没能去掉病根,断断续续,总不见好……”
宫人煎好了药送来,武则天用汤匙盛了,轻轻吹凉,送到皇帝嘴边儿:“今年不知是怎么了,天气格外的闷呢,宫中又少有林木,也难怪陛下觉得难熬……”
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忽的生出一个主意来:“朕这病虽小,却一直不能去根,着实令人厌烦,梓潼身怀有孕,怕也觉得酷暑难熬,咱们不妨便一道往行宫中去避暑,得个清净。”
武则天面露意动之色,转瞬之后又迟疑道:“那朝中政务,又该当如何?”
“傻瓜,”皇帝伸出一根手指,宠溺的刮了刮她鼻尖:“叫人快马加鞭来回呈送便是了。”
武则天这才满脸欣喜的应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笑到一半又开始咳嗽:“再等两天,等朕身子稍好一些,便启程出发。”
武则天离开之后,皇帝脸上笑容随之淡去几分。
多疑是每一位天子刻在骨子里的秉性,也是让他们在政治风雨中占据不败之地的缘由之一,虽然御医们都说自己只是小疾,然而翻来覆去总不见好,也难免令他心头疑窦丛生。
趁着这次出宫,皇帝也有心令心腹在民间寻个大夫来瞧瞧。
他心里边这么盘算着,哪知道冷不丁便得了个好消息,永和宫的隋美人被诊出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还不到两个月。
皇帝听闻之后着实怔了一下,继而面露喜色,不单单是因为宫妃有孕而喜,也是因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而喜。
精气是男人身体状况的表现,他先前虽在病中,却仍旧能够使后妃有孕,可见的确只是无关痛痒的小疾,无需放在心上。
皇帝心头疑虑就此打消,欣然带着人往行宫去避暑。
皇后必得随从,隋美人有孕,自然是要一起去的,贵妃是皇后的姐姐,皇长子是他膝下独苗,这娘俩必然也要跟着一起去,只是如此一来,帝后离宫的这段时间,内宫由谁来把持,便该好生思量了。
商量同行名单的时候,武则天先后提了几个品阶低些的宫妃,都被皇帝一一否了:“朕是去养病的,带她们做什么?”
武则天又提起小李氏来:“那德妃——”
皇帝自己做了亏心事,也心知对不住李妃,更不愿见小李氏这个苦主,想也不想便否了,顺手丢了件任务给她:“宫中哪能没有高位妃嫔坐镇?你与贵妃都随朕去了行宫,德妃便留下来看家吧。”
又吩咐韩元嘉:“她毕竟刚进宫没多久,宫务上怕不会十分娴熟,你留下两个心腹,再交待尚宫局几句,叫她们协助德妃理事。”
韩元嘉知道他这是信不太过小李氏,心下讥诮,脸上郑重应下:“陛下宽心,臣妾会处置妥当的。”
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两日后,帝后便启程往行宫去,李玉蘅带领着一干后妃送别到宫门口,目送着天子銮驾走得远了,方才转过身去,用帕子擦拭额头汗珠:“天太热了,姐妹们都散了吧。”
回到永寿宫,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已经在这儿等着她了。
李玉蘅从近侍手中接了温水濡湿的帕子擦脸,之后才打了几下扇子,转过脸去同两位翊坤宫来客说话:“陛下与皇后虽不在宫中,但两宫一干用度照应,都该像他们在时那般才好,尤其是乾清宫,更是马虎不得……”
……
行宫地处山间,外有绿树成荫,内有山泉清鸣,果然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皇帝有心调理身体,遵从医嘱服药,一直不曾召幸后妃,身子果然逐渐好了起来,甚至来了兴致,手把手的教导皇长子射箭,得了空还同贵妃一道出去跑马打猎。
皇长子今年也才三岁,说是射箭,实际上也只是底下人假模假样的做了把小弓箭逗他玩儿罢了,倒是贵妃出身定襄王府,骑射俱佳,不逊男儿。
皇帝与她相伴多年,感情总是有的,素日里见多了贵妃循规蹈矩的样子,陡然见她马背上如此英姿飒爽,倒生出几分惊艳来,待她更比从前亲近。
他久病初愈,自然不肯再闷在屋子里,清晨用过膳之后便同贵妃一道出去赛马,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在御前侍卫们的簇拥下折返回来。
武则天大着肚子,自然无法出门,而此时此刻,即便皇帝差人来请,她必然也是不肯离开的。
来自帝都的奏疏早晚一次,源源不断的发到行宫中来,而近期朝中无事,多半都只是些琐碎小事,又或者是地方官员上疏告知天子当地民情,恭问圣安。
皇帝耐着性子看了两天,便觉索然无味,之后身体康复,又迷上外出游猎,更无心案牍,记得皇后先前处理过这些不甚要紧的奏疏,便一股脑都丢给她料理了。
行宫毕竟不是皇城,禁军将整座山都围起来,里头的消息等闲传不出去,朝臣们只知道皇帝在行宫中养病,却不知皇帝早已经痊愈,奏疏递了过去,收到后打开一看是中宫代行的蓝批,也不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之前不也是这样吗,陛下病着,由他口述,叫皇后批阅。
一回生、两回熟了。
这日皇帝又是直到日落西山之后方才同韩元嘉一道回来,神情春风得意,呼之欲出。
到了营地之后,他便见皇后早早出来等着,他随手将缰绳一扔,下马迎了上去,兴冲冲的向她示意身后:“元望,看我打了多少猎物回来!”
武则天放眼去看,便见数十名侍从紧随其后,拖拽着形形色色的各类猎物,竟有上百头之多。
韩元嘉落后几步抵达,动作敏捷的跃下马来,身上火红色的骑装朝气蓬勃:“陛下神武非凡,亲手射杀了一头黑熊!”
武则天眼底显露出一种近乎炙热的崇拜:“果真吗?陛下当真英武,有太祖皇帝之风!”
皇帝被娇妻美妾吹捧着,格外得意,哈哈大笑,伸手一挥:“带下去扒皮腌制,晚上咱们就吃烤肉!”
空间里边芈秋长长的“噫”了一声:“不吃野味,从我做起!”
吕雉:“那个狗皇帝,我看你好像要糟!”
萧绰:“自信点,把好像去掉吧!”
……
山间盛夏的夜晚,是恰到好处的凉爽,庭院两侧遍置篝火,香料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燃烧,源源不断的泄露出芳香馥郁的气息,也叫这一派田园风光之中,平添几分天家富贵之气。
武则天身怀有孕,又闻不得肉膻味儿,便在寝殿内歇息。
韩元嘉与其余几个宫妃围着皇帝说笑,眼见着被侍从们腌制好的獐子被架到烤架上,伴随着炉火的醺然,逐渐弥漫出一股诱人的肉香气……
寝殿里早早便熄了灯,武则天却不曾歇息,穿着中衣立在窗帘一侧,视线隔着朦胧的夜色与闪烁的篝火,静静落到皇帝脸上。
她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
天蒙蒙亮的时候,贵妃房里守夜的宫人发觉情况有异,伸手去试,才发觉贵妃正在发烧,赶忙叫了外边儿守夜的侍从们来,将这消息通禀给皇后知晓的同时,又去请了太医来。
太医急慌慌赶过来,手往上一搭,再问了几句,便了然道:“八成是因为昨晚吃的山禽身上带了病。”
先扎了几针,又灌了药进去,没过多久,韩元嘉便上吐下泻起来,好容易折腾完了,脸颊上都透着青。
武则天交待人守着贵妃,自己领着太医去看皇帝:“昨晚的烤肉,陛下用的最多。”
到了皇帝安歇的地方去,正逢皇帝起身,听她讲了贵妃之事,皇帝还在摇头:“贵妃是女子,难免体弱,朕向来身强体壮,哪里会出事?”
内侍替他穿上靴子,皇帝脚踩到了地,一瞬间便觉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径直栽到了近侍们的臂弯里。
武则天大惊失色,向太医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陛下诊脉!”
寝殿里一阵兵荒马乱,内侍宫人们慌得不知手脚该怎么放。
关键时刻,武则天出面稳住了局面,暂时封锁住皇帝寝殿,令一干近侍在内顾看:“你们都是陛下的家奴,若陛下有个万一,本宫一并把你们松下给陛下陪葬!”
又传了禁军统领前来,令太医将皇帝情状尽数告知:“当务之急,还是稳定人心,勿要将陛下染病的消息传出去,行宫戍守外松内紧,诸事都交付到统领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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