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他看到陈白起回头,便笑开了一口白牙,打了声招呼:“焕仙,车快修好了,我们都在找你呢。”
陈白起笑道:“嗯,这边风景挺不错的,便多看了一会儿。”
幺马道:“一会儿便进入华阳谷了,我们先休息一夜,明日便去墨台。”“墨侠的人已经到了?”陈白起问。
幺马道:“嗯,他们应该已经被雌女统领安排到华阳谷内的长虹道的客旅歇下了吧。”
“既然有客旅,那我们今夜便也去吧。”陈白起很自然道。
但幺马却一愣,然后干笑一声,吱吱唔唔半晌也讲不出话来。
陈白起奇怪道:“怎么了?”
这时南月也一路找寻了过来,估计在身边听到了他们最后的谈话,他与陈白起关系更亲近些,于是说话也没那么顾及,直接道:“没钱啊,这雌女统领可是见钱眼开的人,虽然平时跟你讲话客客气气,可那都是商人的变脸活,只要你一没钱,翻脸便不认人。”
第二百零六章 主公,钜子令(二)修
听了南月的解释,陈白起总算明白了幺马方才含糊不语的原由,便笑了笑,然后自己去找肱老与丘老他们两人商量一下。
丘老与幺马他们的想法基本相同,他很坦然地认为:“如今这天不冷不热,便是在野外歇上一日也无碍的,何必去浪费这个钱。”
丘老有一对浓郁的灰白长眉,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眼睛十分有神,嘴角天然上翘,当他笑时,两颊的颧骨高高耸起,挺像个瘦一些的弥勒佛似的。
很难想象,看起来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他以前的职业会是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刺客,当然如今嘛……只是一个游散老人罢了。
“随便挑个地儿歇着吧。”肱老亦点头。
如他们这般岁数了,许多事情都看破看透了,不会太计较一些俗事安逸。
肱老今年已算高寿,陈白起查过系统资料知道他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个时代的人由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水平的缘故,能活到这把年纪的人并不常见。
可即便这样,肱老的身体状况却仍是不太好,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麻长袍,脸上难掩疲倦之色,这番若非为了给墨辨撑面子,以他这把年数的人是很难出一趟机关城的。
如今便是这样一个老年人在带头撑着整座机关城与墨辨的生死存亡,说起来陈白起还是十分尊敬这样的老者,于是她想着,无以为表,便为他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吧。
陈白起收起脸上的微笑,诚恳道:“之前是因为这一路荒效野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借宿,我等方露宿野外,可既然知道有住有食的地方了,焕仙身为晚辈,自然不能继续委屈了长辈们。”
陈白起虽算不得什么财大气粗之辈,可这段日子接下来的任务完成后,多少也攒了些金钱,她想供他们舒服地住个旅馆吃口热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还是莫要浪费了吧。”昌仁看了看两位统领的神色,略带迟疑道:“不过一夜,明白便上墨台取得钜子令……再说,这长虹道内的旅舍没有一间是便宜的,尤其是雌女开的那间房舍,我们这般多人一块儿住的话,即便是大通铺亦得费不少钱。”
而其它弟子虽对住旅舍心生向往,可见领导们全都持反对意见,也都只好眼巴巴地垂眼,不好逾越出声。
陈白起听了昌仁的话,呆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清楚地知道明白,这墨辨究竟穷到一个什么地步。
之前她知道墨辨的人要支撑一座机关城的运行与弟子日常各项开支,少不得要花钱,再加上墨辨的人不擅经营与行商,平日里只靠出卖一些机巧农具跟工业商器为主,而这类的东西要价有限,自然也赚得不多。
所以她能够想象他们的生活应该是简朴而节约的,但今日她根据他们的反应跟用钱理念才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概念,他们是真穷,穷到身上分文没用的地步了。
但即便这样,他们仍旧胸怀磊落风光霁月,从不以身穷而志穷,穷便穷,从不忌讳讲出来。
陈白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焕仙在孟尝君身边谋事,虽说孟尝君行事令人诟病,但对手下却是十足大方,焕仙并非一穷二白尚可让大伙好好地歇上一夜。”
说到这里,陈白起明显感到底下许多弟子惊讶地抬头,然后都用着一种眼神闪亮亮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想着,怪不得焕仙要去孟尝君身边谋事,原来是因为孟尝君身边都是肥差啊。
陈白起见他们并没有反感她目前所从事的职业,便又道:“再说,肱老都这么大年纪了,夜深露重易生寒,再宿野外只怕会难受,如今焕仙已拿自己与诸位不当外人了,你们也切莫与我客气了。”
听到她这样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若他们再不领情便显得太矫情了。
丘老望着肱老摇头无奈地笑,肱老亦疏朗开怀地笑了起来,众人这才接纳了她的提议。
只是同时,墨辨心目中又对陈白起的标签除了善良过头,又多了一个有钱好骗了。
南月与成义彼此对看了一眼,眼中都有那么点儿任重而道远的意味。
摊上这么一个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兄弟,他们以后可得看紧她,更要好好地保护着她,省得一转头便发现她被人给骗了!
——
华阳谷的长虹道乃一条被废弃的官道,道路上一截铺了石板路,只是被废弃久了便长满了杂草,后来这地界被雌女接管了下来,便改名成了“长虹道”。
华阳谷乃郑州地界,全程约有千里,含二旧驿与十四铺,从蒲江开始山脊串至周围诸府县连接在一起,并南下延伸到秦出境,其中以长虹道最为繁荣。
进入华阳谷后,前方有一座古朴又历史悠长的石板桥,桥面并不十分工整,但光滑裎亮,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踏过,桥边矗立着一块方石碑,碑面杂乱,隐约可见清风驿三字。
再往前便是一条石铺的长道,长道两旁树影婆娑,迎风而扬,挂着一长串延伸至很远处的红竹灯,夜里,灯火点亮,将这一条长长道路照得通红明亮,这便是“长虹道”名字的由来。
长虹道的中央位置前身乃驿站,所谓驿站便是供官员行旅过夜的,因此华阳谷相距另一驿站约有一天的行程,而驿站与驿站之间,便会设有一些简单的铺,供行人短暂歇脚、餐饮。
如今驿站废弃被重新装整利用,便变成了供旅人行歇的客旅,并且还大修商铺与客栈,十分热闹繁华。
只是“长虹道”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够来的,因为长虹道是在华阳谷,而华阳谷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土匪窝,虽然名字取得透亮,但这谷里却是暗的。
不然这好好的官道驿站为何会被人舍弃掉了,而改道而行,实则便是官不抗匪凶,只能退避而舍之。
但雌女却绝非一个普通女人,她偏要在这十面凶煞的华阳谷中开旅铺,并且还能将生意做得火红火红的。
至于她怎么做到的,江湖人猜测纷纷,有人说她是靠美色,有人说她是靠关系,也有人说她是这华阳谷土匪窝的同伙人,她赚的钱与土匪们共享……总之猜的人很多,可真相是什么,却从不曾有人问出来。
可自从她开了这条长虹道后,这生意的确是客似云来,毕竟这条路是燕通秦是必经之路,许多人如果不从华阳谷中过,便需要爬山涉水绕很大一段路,可不绕又怕难有舍过这华阳众谷。
可雌女发话了,她讲只要住在她长虹道的客人,都能平安无事地离开华阳谷。
一开始自然有人不信邪,可到了最后……都信了,于是这长虹道便变成了通过华阳谷的保命符,只要想不惹到那些个匪类,只要住进这长虹道即可。
不过一般普通人还是对华阳谷闻虎色变,所以行走在长虹道上的基本都是一些拥有自保能力的江湖人士。
陈白起他们沿着红灯笼的指引一路踏着石板路前行,路上遇上的人多配有兵器,他们行走时步履轻快,大步流星,有人神色冷冽,有人面目萧杀,目光在暗色的火光中锐利戒备。
不少人留意到了陈白起这一与长虹道格格不入的人群,他们虽然也穿着一身粗皮麻衣,可行为举止却斯文得多,他们步伐笨重,呼吸沉缓,一听便知无任何武功底子,且一行人老的老少的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他们怎么这样看我们?”正义眼神左右游离,脖子梗了梗小声问道。
“你不看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在你,既然你也在看他们,又何须在意他们看你?”陈白起轻笑一声。
正义“哦”了一声,觉得焕仙说得十分在道,便也不在纠结那些过份犀利如针刺身的目光了。
前头的丘老与肱老他们也听到了陈白起与成义的对话,丘老闻言乐呵呵地笑了一下,肱老顿觉得这陈少年的确是一个聪慧又机智的孩子,希望她的聪慧能也感染感染正义与南月他们。
这一路走来,陈白起第一次有种从庙堂走入到江湖的感觉,她发现江湖人士真的与她之前所接触到的那些浮世权贵很不一样。
很快他们便走到一间叫“同民盈坊”的客旅前,陈白起打眼瞧去,这“同民盈坊”架着一座拱桥,桥两边左右竖着两块石牌,上刻着“村荒旋倦伤今古,榕叶闲听坠板桥。”
走过这座拱桥,便见“同民盈坊”两扇大门敞开,里面传出各种大嗓门高阔谈话、熙熙攘攘聒噪声音。
陈白起意识在周围环境上打转,却见墨辨一众并没有什么迟疑地便踏入了进去,她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拘谨一下的,却不料……她亦信步微笑地跟在其后。
他们一行人一进
去,由于人数众多一下便引来了其它人的注意,有人看到了,出于江湖本能的反应地开始探查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其中有人目光触至某处时略带惊讶,然后便认出来了。
“喂,那个人……好像是半目先生吧。”
“半……对对,是他!”
什么半目?陈白起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到了左前方一步的昌叔,然后听到旁边的南月偷偷跟她说:“昌叔乃墨学高手,那便是不用笔算便能够将计算出任何经学难题,还提出了许多据学论点,并且之前有一次百家学术攻守答会,昌叔可是半闭着眼睛便击退了不少对手,于是便有人给昌叔取了一个叫半目神算的称号。”
第二百零七章 主公,啪啪打脸(一)
陈白起看向衣着简陋、气质儒雅的昌叔,挑了挑眉头。
南月又继续给从未涉猎过江湖人事的陈白起科谱:“还有幺马大哥,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哦。”
陈白起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什么?”
“马大头。”
“嗯?”陈白起听后一脸懵然。
成义在旁本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但听到南月这样埋汰幺马哥,便没好气地拍了南月的后胸勺一下,对陈白起小声道:“焕仙,别听南月在这儿胡诌,幺马哥的确有个名头,可不叫马大头,叫马力头,因为幺马哥的力气活大,而且是工匠一把手,无论铸器或者木匠活他都能比其它人干得多。”
陈白起闻言笑睨了一下南月,南月则心虚地摸摸鼻子,看天看地哈哈地干笑。
“那七木呢,他有没有,还有你们呢?”
七木望天茫然地想了想,然后失落地摇了摇头。
“七木啊,他身子瘦弱,胆子又不大,很少出机关城。不过他对机关器械天份极高,只可惜活精出工慢,一般肱老都让他自个私下琢磨器活,一年交一样即可。”成义解释道。
“我们这才第一次出机关城,谁会认识咱们。不过焕仙,你跟在孟尝君身边谋事,有没有什么名头?”南月偏过头,睁着一双好奇的黑色大眼问道。
陈白起眨了眨眼睛,状似苦思了一会儿,然后迎着他们期待的目光,长叹一声道:“我也没有人认识。”
成义与南月看着她,忽然一起不厚道地掩嘴偷笑了起来。
“看来咱们三个果然是同甘同苦的好兄弟啊,都是一介默默无名之辈。”成义打趣道。
南月耸了耸鼻头,满脸不服道:“这话不对,迟早咱们三个会闻名九州,比曾经的九州四公子更加威名显赫!”
当初的战国四公子乃楚国的楚沧月,魏国的公子紫皇,秦国的公子稷与齐国的孟尝君,可四公子之一的楚沧月与公子稷皆登基为侯君,因此当初的四公子如今已不齐名了。
陈白起不语,但那一双盈笑而幽亮的眸子却亦彰显着同样的“野心勃勃”。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肱老与丘老他们在前面跟着后辈们的那些“雄心展望”言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墨家的未来是后辈的,他们也希望他们可以在将来有所作为,为平定这乱世纷争、诸国争霸留下一雄伟身影。
听着周围指点与议论声越来越大,昌叔皱了皱眉,幺马则看了一眼左边空无一人的柜台。
其实墨辨一众一到“同民盈坊”时,便有人“噔噔”地跑上去通报了,果然没等一会儿一身紫裙裳覆面纱的雌女与黑服沉脸的梁公一同下了楼来。
“还真是肱老他们啊……”雌女手抚木栏下楼,一双精明的双目地墨辨一众身上溜溜地打着转。
“同民盈坊”乃一间二楼坊楼,底层的格局大体分成三部分,这前厅设有席面供客人用食,后院则是厨房跟通铺宿房,因此一楼是人流量最杂乱的地方。
而二楼则全部都是住房,分套间与单间,之前雌女正与梁公他们在二楼商议一些事情,却不料听到下面的管堂急匆匆地跑上来说墨辨的弟子来了。
雌女一开始还并不相信,她了解墨辨的经济情况,一般的民宿他们都谨慎再三,更何况是她这边高昂的用食房资。
要说怕华阳谷这山里头人人色变的悍匪,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与她之间是有过协议,绝对不会去碰墨家弟子的,这事丘老他们都知道。
那是……
梁公与雌女的想法基本差不多,他也很奇怪墨辨的人怎么跑到“长虹道”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之前“钜子令”旁落的变故,令梁公不由得思想一下复杂阴谋论了,亦一并下了楼。
“肱老,你们怎么来了?”梁公的面容历来深刻严厉,当他皱眉说话时,便会给人一种浓浓的训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