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巨看她,见她好似有了计划的样子,便道:“巨一切听女郎吩咐。”
陈白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巨,这十六族的骑兵你可与他们打过交道?”
巨仔细回忆了一下,方道:“只有几族的族长曾随狄戎王一道碰过一面,其余之人未曾。”
陈白起笑了:“那一切便好办了。”
——
入夜前,一场风雪呼啸而来,见天气恶劣紧张,蛮夷骑兵也不再勉强赶路,找了一处遮风干燥的地方便打算扎营宿一夜,待明早雪停了再赶路。
这寒冬的天气若晚上不烤个火,烧点热汤,只怕大多数人都得挨冻受冷睡不着,于是闲着的人都被安排前往四周捡柴生火。
这种程度的风雪出行对于游牧边野的族群而言并不困难,但却不想路上遇上了几头发疯的毫彘(豪猪,箭猪),它体型肥硕,棘刺怒张,疯起来简单令人束手无策。
出来拾柴的一队人为方便双手,于是将耽重的刀具暂搁于营地,如今遇上这满身是刺的毫彘,被它们一路追赶到慌不择路,一个不小心便滑跌落于雪洞之中。
洞深数丈,四臂滑溜覆冻,根本难以攀爬上去。
这种天气,天降飘雪,冰冷刺骨,倘若一直待在雪洞之中,不想方设法上去,只怕不用多久他们便会被冻僵掩埋在雪堆之中。
但不幸中的大幸,他们没在洞内焦急多久便被一对夫妇救了上来。
救他们的是一个憨实青年壮汉,是狄戎的高山族人,他双臂赳实有力,体魄更是一夫当关万人难挡,他一人将他们十数人从雪洞之中拉扯上后,仍不见气喘疲惫,便能知其力大无穷。
得他相救,众人感激,一番交谈下得知他是带着他的妻子进山来打猎,不想遇上了大雪天不好赶路,方在就近一洞**休息,刚巧听到这外边传来的动静,方救了他们。
得知这对夫妇手上攒了不少完整的兽皮,正打算前往洛阳做些买卖,可得知洛阳城关最近查防得十分严厉,一般商人若没有南司发放的行商通节牌,便不得入城,他们正犹豫是否先回高山族还是再等等,看什么时候洛阳才解令,如此这般才耽搁至今。
得知他们的难处,骑兵队中一伍长考虑了一下,想着救命之恩未报,对方又非中原人士,想来也掺和不进他们的战事中,便承诺可带他们一道前往洛阳,只是军中不养闲人,还需他帮着干些活。
这对夫妇手上的货还没变卖,本不愿这时节回族地,听到这个建议自然颀然接受。
这风雪天,他们将人带进了营地,起先伍长见那高山族汉子有的是把子力气,却发现这个汉子在其它方面也是个好手,打猎厉害,那几头疯了的毫彘被他拿石头挑刁钻角度一下一下给砸死的,最后几头缠捆成一堆扛于肩上,步沉雪印,一个人给带回来的。
有了这几头毫彘下锅,他们的晚餐自然变得十分丰盛,这也令其它的蛮夷骑兵对他们的暂时加入少了微词。
而他的妻子非常擅长烹食,煮出的热羹味道令人垂涎三尺,这种美味他们鲜少尝到,更令他们对这对夫妇的同行多了几分热情。
火烤着,又喝了肉糜热汤,身子暖和胃亦暖和,到了夜里人便容易昏昏欲睡。
昏暗的角落,没有多余营帐借宿的那对夫妇正蹲躲在一块大石后方躲风。
“这些人明显对我们还存在怀疑,并没有让我们入帐。”那妇人普通的嗓音此刻变得清润悦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女郎……”
“要习惯叫我阿蓉。”
化身为妇人“陈蓉”的陈白起此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干净,她柔亮顺滑的头发被抓扯得蓬松,扎了两条蜈蚣辫子垂在肩上,白嫩秀丽的小脸拿颜色涂黄了一层,眉毛画粗,嘴唇涂乌,再加上穿着一身灰褐裙袄,臃肿笨重,看起来就是一个灰扑扑极不起眼的山村妇人。
巨倒是没有改变外观,只换了一套猎户的装扮,他背着一张长
弓,腰间别着一柄石斧,手臂与腰臂都缠了一圈兽皮护带,看起来十分野性健壮。
他看了她一眼,却觉得她还是那样好看。
“明日巨便去帮他们修战车。”巨道。
“你还会修战车?”陈白起惊讶道。
以前没见过他做过这个,想来是之后与她分别的这几年学会的。
巨颔首。
他想只要他多干些活,早些得到蛮夷骑兵的倚重与信任,女郎就不用一直在外边挨冻受冷了,也可早些完成任务。
他这个提议陈白起是赞同的,她道:“嗯,凭你的身份应该比较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你也不必费神与他们套话打探,等时机成熟我自有办法取得情报。”
“一切听妇、陈蓉的。”
夜已深沉,等陈白起睡着了,巨便将身上的黑熊皮大衣扯来轻盖在她的身上,让她靠在他的肩膀,前方是一堆火,他目光寂静,像一尊永恒不变的石像守护着旁。
这时路过巡夜的蛮夷士兵看见两人依偎相靠,妇人安眠入睡,而汉子则一动不动地守护一旁,都露出了然地笑意。
那娇小的妇人虽其貌不扬,但看情况这神武的大汉依旧对她是情有独钟啊。
第四百零二章 主公,大战潜伏(三)
蛮夷骑兵终于长途跋涉地来到了洛阳外三十余里的渭水,河水覆薄冰,万里雪霜,松梢冰晶,行走时步履艰顿,程速亦遭到拖延。
而渡桥时却不料发生了一件意外,河水经数日的阴雨缠绵暴涨,年经失修的桥梁断裂崩塌,河面薄冰破碎,正在过桥的马匹惨鸣落水。
湍急的河流当中人如浮木,无处着力,被黄泥沉重的河水一浪打翻沉没,河水之中混杂着断桥碎裂的大型石块,随人落水后,砸得许多落水之人头破血流。
岸上的人听到这番惊天动静,惊吓之余,立即向周围寻来篙杆与麻绳打捞,费时许久才将落水之人一一救起。
救上来的人受伤不少,有砸断了腿、头的,有溺水冻昏厥了过去的,还有些伤到了内腑,不敢随意移动的。
“¥%,¥@%@%!”蛮夷语。
“快,去拿伤药来!”
“¥@¥,¥!%%@¥@%&!”
“吐血了,这伤势太重,赶紧去附近村落找医夫来!”
陈白起安静地站在人后,听着周围吵噪慌乱,身影来来去去,她隔着众人肩膀看着躺在河岸旁的这些伤员,她颦了颦眉,又疑惑地将视线移向那座被冲垮的断桥。
“这桥,怎么就这么巧这时候断了呢?”她心道。
巨此时不在她的身旁,方才军中混乱吆喝时,他也被征了去救人,他力气大许多人是知道的,他一竿子便能挑上四、五个人上岸,于是众人簇拥,显得鹤立鸡群。
这些蛮夷军中显然没有配备军医,遇上受伤流血之事便只能去周围村子里抓“壮丁”。
等了没多久,几个蛮夷军拉拽着一个农夫打扮的青年汉子急忙赶了过来,他们拂推开周边的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讲着蛮夷土呢语,领军的百夫长是个熊步威凛,披着豹皮斗篷,满脸落腮卷曲胡须的中年大汉。
他插腰按着刀,上下打量了那农夫汉子一眼,便寻问带人来的军官,两人用土呢语交谈了几番,百夫长便挥臂,让人带这农夫青年去看那些受伤的骑兵。
而青年看样子有些惊惧他们的阵仗,左右扯臂,挣扎后退,但或许是看清了些许眼下的情况,也或许是觉得自己有本领,对方对己有所求,倒也镇定地开口说道:“我听不懂你们的话,你们如果没有人会讲官话,那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听了他长一串的话,那百夫长一愣,然后看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
“!¥¥…………&?”
“你们,谁懂他的话?”
这时,旁边一军官上前,他对着农汉吊梢着三角眼,操着浓重别扭口音道:“逆,砍毫塔门,卜染,死!”
“你,看好他们,不然,死。”
那人脸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结结巴巴地喊道:“君子要所为有所不为,正所谓……天健行,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叭叭叭叭。
那本就讲官话讲得山路十八弯的蛮夷军官听得一愣一愣的,见百长夫虎目炯炯地盯着他,让他翻译,他是急得满头冒汗,脸皮涨红。
他就那么点水平,听常语就够呛的了,更何况是雅言造句。
陈白起在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巨一直在看着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还被其它人围着,见她笑了,他眼神转动,又看了一眼那农汉青年。
陈白起心道:“这人有趣,明知道这些人连官话都讲不称展,还偏要拽文嚼字地讲一通篇没理由的话,真不知他是真的怕了这些人被吓得”出口成章“,还是故意来埋汰人的呢。”
“¥¥%,@¥@¥?”百长夫粗着嗓子吼那军官。
“个老子的,他在讲什么?”
那军官忙作揖,磕磕碰碰地道:“%……¥@¥%……”
“这……他应该是在讲……”
陈白起本想在一旁静静地看戏,想看他们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个沟通障碍的问题,却不想不经意对上一双幽黑悠长的眸子。
她怔忡了一下,一个恍神不经意,便被旁人给一把拽扯了出去。
巨一见女郎踉跄被推至人前,立即大步跨过,挡在她身前。
“¥%@,&!”那搞不定官话的军官无视巨的存在,指着他身后的陈白起大声嚷嚷着。
“这妇人是中原人,让她来讲。”
百长夫皱着眉,一掌便将那官军给拍翻一旁,方才桥断救人时,他不经意看到了巨挥斥方遒的身影,再加上之前手下有人汇报过他的事情,因此对他印象还算深刻。
他走到巨的跟前。
“你的妻子是否是中原人?”
巨死寂般的眸子盯着他,没有吭声。
那百夫长脸色一变,见他如此不识好歹正在发怒之时,却听到一道弱弱的女声响起:“我是。”
随即,一道瘦弱又黄黑的身影从巨身后走出。
他停下动作,居高怔下、带着审视漠然的眼神看向她:“那你来告诉那医夫,让他赶紧救人,否则本将便杀了他的全家!”
有系统翻译陈白起自然也能听得懂他讲的话。
她小家子气地低垂着头,似十分不适合这种场合,两只小手紧张地握了握,然后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百长夫见她既听得懂他们的话,也懂官话,便让开身,让她走过去。
陈白起趁人不注意轻轻地拍了拍巨的手臂,示意他先莫轻举妄动,而她则低着头,小碎步挪到了那农汉青年身前。
她小心翼翼地掀眼,一靠近便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道,看起来擅歧黄之术,五官模样周整,但辨识度不高,不黑不白,不俊不丑,身量高挑,而她的视线在他的手上停留的时候略长了一些。
她就像是受迫的小妇人一样细微着声音上前,与那人弱弱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青年垂眼,看了陈白起两眼,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神色高深莫测:“慕白。”
慕白?
陈白起愣了一下,迎着他的视线又问:“那位官爷想让你替他医治这些伤患,你可愿?”
那人弯了弯嘴角,明明一张普通的路人脸,却霎时有着不一样的勾人味道,他道:“倘若我若愿意的话,不知这位嫂夫人可愿帮一把手?”
陈白起顿了一下,微微觑眯起眼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巨,巨收到她眼中的意思,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她才回头,好奇又胆怯地问道:“为何是我,这里有许多人都可以帮你的,不是吗?”
“可他们是蛮夷啊,我不愿与他们这些人讲话。”他无奈一笑:“再说,讲也不通吧。”
她虽然觉得他没有讲实话,但面上却也理解地怯怯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