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哪怕是因势所迫,哪怕是另有目的,但那个叫谢郢衣就是有这样的机遇与好运,他既不用像楚沧月一样摧肝伤肠,不用如他一般兢兢业业的在后谋求,不如像姬韫那般苦忍隐藏,便可以凭着那与身俱来的身份轻易成为离得她最近的人,将来还会成为她的夫婿,与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永不分离。
一想到这,他便嫉妒得面目全非。
他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魔鬼,有些事本不该提,他却还是软声道:“白起,你要与别人成婚,莫非你已忘了楚沧月了?”
陈白起一怔。
她对这话有些疑惑,不禁奇道:“我没忘,只是这些又与他何干?”
姒姜有些狐疑地看向她,她好像对楚沧月……变得无动于衷了?
“你记得他,那你们发生的事……”他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言不由衷的痕迹。
“我又没有失忆,自是没忘,只是我与他的君臣之谊早已事过境迁,在死地相帮替他解毒,亦不过是看在过往主仆一场的情份上。”她道。
没有,她眼底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以往提到楚沧月的复杂情感,就好像她将这个人彻底从内心挖除掉了。
姒姜有些失神地盯着她,脑子一时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看到楚沧月不知岁月疲惫地紧攥着过往不放的偏执,却忘了,她早已不是陈娇娘了,以往那些恩怨情仇在她心目中,或许早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最终消失无踪。
可是,如果她连楚沧月都能够轻易放下,那他还能有几分胜算?
姒姜垂下眼,嘴边扬起一抹笑,却是那样虚渺不可捉摸,看似温柔得能浸到人的骨子里去,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到底有多苦涩。
“白起,那我呢?”
他近似迷茫一般呓语道。
“我在你心中,又算什么?”
陈白起一开始没听懂,直到他又问了一句,她有些怔忡。
不由得想起他前不久对自己的告白,陈白起在被系统强制抽走影响理智判断的情感之后,便时常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对别人是抱有怎样一种感情。
如今亦是,她无法对他动心,因为她心如一潭死水,她对他的爱意不会感到脸红心跳的激动,也不会感到厌恶抗拒。
她诚实以告道:“我眼下无法对任何人心动,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并不想失去你。”
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低下的额头半是愤恨又是情不自禁地轻蹭着她的肩膀。
“你真的,好狡猾啊……”
——
接下来的几日里陈白起每日都会趁夜潜入陈府将陈孛偷渡
出来,用巫力替他温养破损残缺的精神海,是以偶尔他会忽然“醒”来片刻。
“娇娘。”
他坐在那里,两眼失神,嘴里却在唤她。
陈白起听到便会回应他。
“父亲。”
她知道他只是潜意识在讲话,实则人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陈孛像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却在张嘴讲话。
“你是不是又躲在后山整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用器了?”
陈白起闻言叹息一声:“不是奇奇怪怪的,它们都有特殊用途。”
他们仿佛回到了以前生活的那个穷山僻壤的陈家堡,两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
“你一个姑子家家的,为何老爱与那些糙汉一同来往啊。”他口中又抱怨道。
“……”
看来他对她经常外出结交人是怨念颇深啊,意识不清的时候都在念叨这事。
第百五十二章 主公,解咒术(一)
陈孛能开口碎碎念的时间不多,真正“清醒”的时候更少,但凡他一“清醒”过来,便会拉着陈白起不断讲述一些往事,他并不完全恢复意识,只是能看见,能讲话,可以跟人互动。
只是在他的眼中,陈白起已是陈娇娘的化身,他忽略了现实世界的变化,只沉浸在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当中,这里有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心事,也有他融入某种记忆片段后止不住的思念与温情。
每当这个时候,陈白都都会耐心地与他一问一答,让他思想能活跃起来。
“娇娇儿,为父为你埋了一窖的美酒,是按你以前讲的那个奇特法子酿的,本想着等你成婚之日将它们挖出来,可一直都没等到,嗳,它们也埋了太久了,你什么时候才与为父一同去将它们挖出来?”
陈孛一身缁衣跪坐在合欢树下,眉目宁静,虽然双眸仍旧灰濛濛的,没有什么情绪,就好像灵魂被困在一具泥塑的躯壳中。
夜深有风,树下簌簌清宁,陈白起取了一件鹤松披风盖在他肩上,撑颌蹲在他的面前。
“我们俩酒量都不好,父亲你埋酒当新婚贺礼做甚?”她奇道。
陈孛听了她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作出表情,他愁苦下脸:“儿大不由父啊,若你嫁人了,便为人妇、为人母,自己有了一头家,那娘家便会只剩下为父一人了。到时为父孤零零一老头,定是会时常念着你伤心寂寞的,有了这酒啊,便可以一醉方休。”
陈白起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一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笑叹了一声,伸手覆在他膝上冰凉的手背上。
“……我不嫁人,阿父,以后啊我便娶一个女婿回来孝敬你可好?我不会离开你,这样一来你便不用变成一个孤零零的老头伤心了。”
陈孛哪怕感知迟顿,也渐渐感到那冻冷麻木手上的温暖,他手指细微的动了一下,偏过头,一双木然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带着轻颤:“真、真的?!”
陈白起嘴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双眸弯弯:“嗯。”
她本以为这样应肯了,陈孛定会更加开心,却不想本来还开怀不已的陈孛不知想到什么,又无端忧愁烦恼了起来:“娇娇儿,你怎么还没有成婚啊,你说你都多大了啊。”
陈白起听他竟嫌弃自己岁数大了,一时有些怔住了,她深吸一口气:“阿父,我不大。”
若论陈娇娘也不过二十多岁,更不遑现在这具妙龄少女身躯,当然对于来自于现代的陈白起而言,她从不认为年龄是进入婚姻的前提。
但陈孛不听她的,他唉声叹气:“在为父心中你自然一直是个孩子,可婚姻大事亦不可不重视啊,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孩子都好几个了,你却还是孤身一人,如今为父也老了,以后也陪不了你几年,若我走了,你这样该以后怎么办?”
越说越难过,他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他家娇娇儿睥睨天下却孤独终老的模样,一时不禁老泪落襟,鼻头通红。
听到这番凭空想象的话,又见他是真的真情实意的哭得伤心,陈白起一时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种状态可不能再伤心伤了神,她立即凑上去给他擦泪,一边轻声哄道:“父亲,我不会永远孤独一人的,待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之后,我便尽快成婚可好?”
“说得好听,你连个要成婚的人都没有,你要如何成婚?”他满口不信。
陈白起一噎,她下意识道:“有,有的,我已有一个未婚夫,只待时机成熟便成婚的。”
为了劝慰哄骗陈孛,她也算是豁出去了,明明还在犹豫与天命族的联姻一事未下定论。
“真的,你有未婚夫了?”他迟疑问道。
“自然不敢诓骗父亲。”
他眼角挂着泪,欲坠未落:“那他是怎样一人?”
陈白起想了一下,一时也编不出假话,便如实道:“他叫谢郢衣,是天命族的少族长,长得好看性子也沉稳,当然嫁妆也很丰厚。”
见她提了他那么多样,却都没有落在陈孛在意的点上。
陈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那娇娇儿你喜欢他吗?”
陈白起好笑地反问:“非要喜欢才能成婚吗?”
陈孛一怔,他有些无语:“不喜欢你与他成婚作甚?总不能是贪图人家嫁妆丰厚吧?”
略感心虚的陈白起眼神不太坚定地转开了,她抿了抿唇:“……他说他心悦于我、亦会忠心于我,而我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是颀赏他的,虽则我若与他最终成婚或许并非是因为情投意合,但我亦绝不会辜负他的。”
听到她这样讲,陈孛颦眉地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脑袋好像生锈的齿轮转不动,他不知道为何内心虽觉得这样不对,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那你们何时成婚?”
陈白起见他有些难受了,便一指触于他额心输送着巫力,一边随口答道;“呃,四海平定国泰民安后?”
却不想,陈孛不知是头痛还是对她这个答案的不满,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像个孩子似的负气:“呜呜……”
陈白起也头痛了,他如今的状态看似正常其实不然,不仅容易情绪化还脑子不够用,一激动便要流泪,于是她退一步道:“至少也要得到天下统一吧?”
陈孛不傻,他道:“难啊,如今楚、魏、赵、秦四分天下,弱国早已被吞并,诸强战乱绵起烽火未绝,哪有那么容易天下统一?”
陈白起却眸色加深:“只要失去平衡,内乱消耗、四国胶着的状态才会被打破,父亲你放心,这一场乱战你定能亲眼看见它的结束。”
他闻言表情一震,他恍恍忽忽地看着她,眼神没有焦距。
陈白起回视着他,慢慢收回手指:“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对你说谎的。”
陈孛脸上露出无奈又疼爱的表情,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我总犟不过你。”
——
这日,陈孛忽然开始头痛欲裂,以头抢地,这是惑心术反噬正在侵噬着他的心智,若想解除反噬就必须继续对他施展惑心术安抚,但这样一来就跟吸毒一样会越陷越深,至最后彻底毁灭。
这根本就是无解,哪怕她每日输入大量巫力替他温养精神海,但咒术一日不解这种痛苦便会一直在。
陈白起的心情自那日起便一直阴沉难晴,想了很多办法都于事无补。
终于,失踪了几日的巫长庭回来了,他对陈白起道:“圣主,半月族长根本赶不及过来,但他却透露了惑心术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们做不到的事,或许由你亲自来,倒是有一线希望。”
陈白起压下眼,问道:“要如何做?”
陈孛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根究底,她只需要解决的方法。
巫长庭将自己从半月族老那里传信过来的内容告诉了她,他道:“待长圭囝将惑心术的解咒方法教于圣主,圣主以巫族本源之力替他解咒,再辅以巫族的宝物幽泉雀舌,或许可保留其意志,让他毫发无损。”
“幽泉雀舌为何物?”
“是此物。”
巫长庭掏出一物放在手心:“长庭已将幽泉雀舌从归墟取来。”
陈白起盯睛一看。
却是一片绿玉,它呈勾型,前尖后圆,中间有一个洞,尖头处从中压扁,倒有几分雀舌的形象精髓。
“有了它,再由我亲自来解咒,便可以救得了他?”
巫长庭听她郑重地询问,倒也不敢有所骗瞒:“至少有八成。”
陈白起缄默了片刻。
“剩下二成是何缘故?”
巫长庭解释道:“圣主即便是天赋异禀,在最短时间内习会了惑心术的解咒方法,但毕竟是第一次施行,其过程中难免会遇上一些……”
陈白起知道他的顾虑了,她出声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