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陈白起无语地看着父亲,实话实说道:“如今得罪了秦王,仅凭我们自己也出不了城啊。”
她还好说,但剩下他们三人怎么办?
他们所有的伪证符、节都还在后卿的手里,这咸阳出入都严防紧守,尤其现在,而他们若与后卿闹翻,除了偷渡离开别无它法。
陈孛杏眼覆翳,不甘不愿道:“那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人?”
陈白起却道:“不急,这事我已让姒姜去办了,若他有办法替我们搞定符、节,便不用依仗后卿,再者,我信他不会加害于我们,别的暂时就多担待他些,若父亲实在不喜他……”陈白起抬起头,真诚建议道:“不如离开时,我替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多少人拿他没办法,可这难不倒陈白起。
“咳……”陈孛险些被她的话给呛住,他连忙摆手:“他是什么人啊,这种话你敢随便说——”
“若能让你消消气,我倒是可以站在这里任你打。”
一道娓娓动听声音的插入打断了陈孛的话,当他意识到这是谁在说话时,便梗着僵硬的脖子,蓦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却见换了一套广袖双丝革云暗云纹深衣、外披妆缎狐肷大氅的后卿不知何时过来了,他长得端是凤鸾无双,一身风华。
陈白起对于他的出现倒没有意外,凭她如今的耳力,自是比任何人都能更早察觉到他的到来,她也确保他只听到她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
巫长庭也感觉到有人靠近,但他想他都能知道,相信圣主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没有因为后卿的到来而做出任何反应,仍旧与陈孛神色如常的谈话,他便收拾起心情,没有打断他们。
任她打?
陈白起挑眉,她听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他当真的以为她只要揍他一顿便可以消气?
而陈孛听了后卿的话则倒吸一口气。
他可是知道的,多少人想打死后卿这祸害皆不能如愿,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主动要求别人揍他还心甘情愿的吧。
他难不成是疯了?
但陈白起却没有半分动容,她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说笑了,我一介平民可不敢殴打堂堂赵国的相国大人。”
后卿闻言不觉高兴,反而有些失望。
他倒不在意这些皮肉上的疼痛,只在乎她究竟还要气多久才肯消气。
他眼睛扫过桌上的残羹,语气遗憾道:“我让人替你备了些丰盛吃食,原来你已经用过了。”
高兴地吃完独食的陈白起完全不受他这一套。
她对陈孛道:“父亲,这屋内太逼仄了,我想出去散散步。”
陈孛见她要走,他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个跟鬼上身一样不正常的后卿,赶紧道:“那便一起吧。”
巫长庭自是要跟上,于是他们选择性忽视了还站在门口处的后卿,一同准备外出。
眼见陈白起目不斜视地与他越过,后卿长睫如羽有些落寞地覆下,却没惹得她半分怜惜,就这样冷酷无情地走了。
见她走远,他站在她身后,掀起馥浓漆黑的眼帘,嘴角浮起温软的笑意,想了想,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第百七十五章 主公,离间计(二)
话说另一头姒姜为了替陈白起以最快速度凑齐制作“路引香”的材料,最后决定回一趟丞相府,只要能借助相伯荀惑在秦的势力,或许便不需要三日。
相伯今日并没有进宫,他并不想见后卿,只是没料到姒姜竟回来了。
相伯一直也留心着楚国那边的消息,知悉陈孛原本定好的婚期不知何故一延再延,最终仍是没有成功娶亲。
但更具体的内容却被咸阳封锁着,不得而知,如今姒姜回来,经他口倒是了解到一些事情,原来陈孛并非真心娶亲,而是受了控制,如今他失踪,而那位新妇也一道不见了。
姒姜自没有托盘而出,他装作为念旧情,远出去找陈孛的行踪,而这一趟回来只是想请右相帮个忙。
相伯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也允了他的请求,只是同时相伯也有一事托他四处行走时去查。
他让姒姜去查一查以鹿骑代步,衣徽绣有古兽麒麟的族群。
姒姜应下他的事,便又寻了个借口没待在相府,先行离去了。
在姒姜走后没多久,宫里便来人,而相伯在听完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之后,负手步出花庭:“我便知他这人向来不吃亏。”
廷卫跟在他身后道:“右相,他们请左相去使离间计,你觉得这事妥当吗?”
相伯着一件白缎暗飞鱼长袍,腰身细长,墨缎一般长发披于身后,眉眼比之那檐下素雪更加无暇绝色。
衫袍拂扫过花间枝伸出的姹紫嫣红,他道:“百里沛南应下了?”
“应下了。”
相伯讶然了一下,他凝眸望向一处,慢慢道:“这倒不像他了。不是常有人作文章说文人迂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书读得多的人,常常人便会守着某种底线,尤其固执,不行那违心之事。他应了……只怕这因是在他要离间之人的身上了。”
什么因?
廷卫不解:“是他与那后卿?”
“或者是他与那个神秘小姑子呢。”相伯笑道。
廷卫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左相面前就是一个不带脑子出门的人,左相的话他常常都理解不了,于是他尴尬笑了一下,也不再继续秀智商了,而是问起另一件事:“右相,他后卿为何会亲自来秦送人,他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相伯提及后卿,脚步停了下来,他道:“他的心思一向沉,有目的也不出奇,在他还在咸阳时,多派人盯着。”
“下属知道。说来……监视的人看到那陈芮与后卿相继出门,似往南塔那边的灯辉夜市去,右相可要去看看?”
相伯想了一下,道:“亦好。”
——
夜幕下的秦世盛景,水流月光,水涓涓而流过拱桥,木兰轻舟,看着河畔两旁灯火盈树,笙歌迭奏,陈白起站在船头听着船夫给她讲着咸阳这个季节哪里有好玩好吃的。
巫长庭也站在她的旁边,他这张丑颜无人问津,而陈孛则嫌别人看他的异样眼光,宁愿坐在船仓里烤火取暖。
他们的船后还跟了一艘小船,船头一人戴着幂蓠站在那里,远远有人看见虽瞧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他即便是静静缄默地站在那里,风吹动他面上的薄纱,衣袂飘飘,给人一种游离于人群灯火之外的高贵清华。
陈白起在夜市的湖上逛了一圈,看到岸上热闹,等游船兴致过了,便要下船。
陈孛跟巫长庭也跟着一起上了岸。
她看到灯笼高架那边有人在玩掷壶,听路人跟同伴闲谈,只要用那种巴掌大小的令箭投中三壶的人,则可以在摊上任选一件手工制品。
陈白起跟陈孛他们说了声要去看看,两人不感兴趣说去附近的茶馆等她,她应好,便走了过去。
一靠近便见摊位上有一对男女正不高兴地跟商贩争论。
“我明明都中了三枚令箭,何以不行?”
“这位郎君,小的都说了,是同时命中三枚入壶,可您这是一枚一枚地扔的,虽说准头有了,可却分了三次,不合规矩啊。”商贩为难道。
“是你一开始没讲清楚,我花了银锭子买了你二百枚枚令箭,好不容易中了三枚,你却道不算?我看你就是想骗钱!”
“可、可是,这……”
见他们的争吵被围观了,女子有些难堪,她拉扯着男子:“算了,我不要那个兔子了,我们赶紧走吧。”
男子也看到周围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脸上一赧怒,见女子急得脸都红了,最后朝商贩冷哼一声,便低着头拉起女子快速走了。
他们一离开,前面投壶的地方便空出了一个位置,陈白起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手工品,都是一些用桔秆、竹子或者藤条一类编织的精巧小动物,有兔子、蚂蚱、麻雀……有大有小,看着活灵活现,手艺的确不错,做为游玩的奖品的确足够吸引人,也难怪方才那位愿意花费大价钱来投壶。
“还有哪位要来试试,这玩法其实很简单,随便投三个便可得一样?”商贩热情笑呵呵地开始拉生意。
陈白起听到他的话终于明白先前那位是怎么上当的了。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陈白起一脸无害地走上前。
她视线一转,指着桌上的奖品:“我想要那个绑着红绸的牛。”
商贩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不似平民的粗布麻衣,两眼顿时冒精光,连声道:“好、好,可是这个虹牛个头大,编织耗时大,需要你中十二枚令箭才行,所以,您要不先买一百枚试试?”
陈白起看他跟遇上人傻钱多的骗子一样兴奋不已,嘴含天真的微笑,倒也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
“不用,先拿十二枚。”
商贩一愣:“你打算只投一次?”
陈白起道:“嗯,就图个新鲜玩玩罢了。”
见她坚持,商贩便不情不愿地数了十二枚令箭给她。
这令箭是由两部分组成,前方是瞄准的木锥,后方用细绳缀了一簇羽毛,扔掷时前方拖拽着后方的彩色羽毛,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但难度也相应增加了。
“哈哈,这位女郎一次只怕难矣,这之前还有一个懂武艺的人,他也是这样自信,可最终却不行了。”商贩故意大声道。
游逛的行人听到动静,见有人要一次投十二枚令箭,便渐渐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看来又是一个上当的人,先拿十二枚,等不小心投中一枚,觉得有希望便又会继续买下去……”旁人见识过商贩坑人手段的啧啧道。
有人道:“这小姑子看着挺自信的,说不准人家真有本事呢。”
还有懂行的人一语道破道:“这有本事的人还少吗?可这投壶的准头偏生不似别的,人家这里面早就设了明堂咯。“
陈白起就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一样,对商贩温温软软道:“我玩这个对你好像有些胜之不武,不过……”
她走上前,抱起那只半臂长的小牛,便朝外走去。
商贩一惊,忙上前去阻止:“嗳?这位女郎,你都还没有投壶,便想抱着我的东西走了,这可不行……”
他这边还没有喊完,却见背对着他的少女抬手,随手朝后一抛。
咚咚咚咚——
十二枚令箭全数精准无比地投落进了壶中,每一个摆在地上的壶身都相应晃动了一下。
他张着嘴,目瞪口呆。
这、这么可能?!
他慌忙地冲上去,将每一个壶倒了出来,数着一个不缺的十二枚令箭,他满脸震惊。
他终于明白,他这是遇上硬茬了,他先前跟她玩的小心机都算是白费了。
啪啪啪……
哗,被惊呆的何止商贩,那些看热闹的也被少女这漂亮潇洒的一手惊艳了,纷纷欢笑拍起了掌。
“不了起啊,这一手。”
“哈哈哈,她根本没给小贩机会说要一次投入十二枚的机会了,哈哈……”
“让他经常讲些含糊的玩法骗人,总有些个厉害的人来教他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