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眸通红,几欲滴血。
他爱她,爱得心肝都痛了。
他变成这样,他觉得他不配再爱了。
可偏偏让他看到了她的改变,看到了当她如此用心温柔待一人时,那人该得多么的幸福。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爱得如此卑微可怜?
谁愿意往后余生孤单度日,谁愿意离了爱人孤苦一生,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自觉自己不配让对方幸福?
他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手臂上凹陷不平,皮肌扭曲长在一堆肉块,喉中痛苦的呜咽一声,像负伤的兽独自蜷缩成一团舔着伤口,痛到猩红的眸子由爱转恨。
——他忽然有些恨她了。
恨她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他知道有许多人私下爱慕着她,她是如此强大而美丽,身边自不会缺少爱慕者,可只有他才是她命定的未婚夫,只有他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边,他就该牢牢地抓紧她、不放手,与她往后拼了命的抵死纠缠,让她对他舍不下、忘不掉、离不了,与他举案齐眉、相伴终老。
脑中忆起当初巫长庭跟他讲的那一番话,谢郢衣心头一动,然后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爱情有时候其实挺简单的,不是我爱你,便是我恨你,若两者融淆在一块儿复杂得分不清了,那便是——我在想你。
他一向理智而大度,常为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但只有这一次,他想,让他任性一次吧,让他自私一次吧。
他只想要一个离她最近的身份而已。
他很想她。
很想很想。
他想见她。
很想很想……
谢郢衣的胸口烧起了一团火,那股燃烧的火一路烧过他的四肢百髓,皮肉筋骨,那种痛意将他原本麻木的精神一下振奋了起来,也让他晦暗的面色如同被风吹散了云翳阴暗,渐渐明朗了起来。
她要走了。
或许以后都不会再主动过来看他了。
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门“彭”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急切地拉开了,由于掀开的力道过大,门扇啪哒一下撞到了墙壁而回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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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郢衣:你走,你走!(快来哄我,立刻,马上。)
陈白起:好,我走。
谢郢衣尔康手:……(不,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静拍大腿:别作,她会当真。
第五章 主公,大婚是其一
谢郢衣从内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有一条腿陂着,小跑起来便控制不住身形,他肩头的披衣因过于前倾的动作而从身后滑落拖地。
弱不堪风的瘦长身躯就着一身细绸细布的湛清宽袍,那水质般滑顺的布料乃陈白起特地为他定制的,独此一家,他墨发披散一身,如风中飘零的残蝶,一把扑上前从后抱住了她。
许久不见光明,只适应黑暗环境的眼睛此刻看什么都是朦胧虚影一片,那扑簌掉落的光让他有些难受。
他低偏过头,半敛的睫毛魏巍颤颤地抖动,唇色青白,有种玉碎的脆弱之感。
她没走!
他心中狂喜。
她还一直等在院中。
“我反悔了。”
他双臂用力,颤着细微无措的声音,却发狠地对她喃喃道。
“我变成如今这般鬼样子,死不了又活不下去,你当我无耻亦好卑鄙亦罢,我绝不解除你我的婚约,我死后成鬼亦要挂上你陈白起夫君之名,你……你莫要负了我。”
陈白起被他雪松一般清凉的气息笼罩着,那丝丝冰滑的发丝飘落在她身上,他弯腰枕在她颈窝处,她想转过身来,却被他抗拒地抱紧。
哪怕都这样了,还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样子。
她无奈,只好继续背对着他。
她问他:“当真?不后悔?”
谢郢衣早被自我的反复折磨得精神不稳,再被她如今故意一激更是理智全失,此刻在他心中的憎欲占了上风,自是一腔奋勇,绝不回头。
“我不后悔。”
连看都不敢让她看一眼的人,也就这种时候嘴硬得紧了。
陈白起低眸一笑。
只是,她却不会再给他反悔的机会了。
她收起面上玩味的表情,菱唇一阖一启,用着不用商议、而只是直接与他宣布结果的霸道姿态道。
“那好,三个月后我们便在咸阳城中完成婚事。”
呃?
婚、婚事?
三个月后?
她的话让谢郢衣只觉惊雷晴空一劈,将他电得有些痴愣。
他、他们方才不是在讨论着要解除婚约一事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连成婚的时间地点都定下了?!
等等,他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陈白起既是已讲到这种程度,自不会再给谢郢衣反悔犹豫的时间,她趁热打铁提醒他:“谢郢衣,我不逼你,可这是你自己选择走出来的,我只是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原处迎接了跑过来的你,可你如果还想退缩回去,那么我绝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反悔了。”
谢郢衣这头脑子还没理清楚头绪,但听她这么一说,手却先一步紧攥起她的衣角,只觉整颗心都乱成了一团,他彷徨而犹豫不决。
“……你当真要与我这样的我成婚?”他张了张嘴,自嘲地问她。
“这样与你讲话好似不太有礼节……”
陈白起没急着回他的话,而是握住他环抱在她腰间滚烫如烙铁一般的手心一扯开,然后在他反应不及时已先一步转过身去,她仰起脸,如新蕊绽放的雪白娇嫩,终于与他面对面了。
他看着她,眼神有些发怔。
他脸上有几条爪子留下的细长疤痕,虽说白玉有瑕,但实则却也没有多少影响。
他在她望来的那一双秋水明眸中,仿佛快要溺毙,呼吸一滞,反射性地想要转过头。
但陈白起却先一步捧住了他的脸,不让他退避闪躲开她的视线,她有话要当着他的面讲。
“郢衣,你既然选择了抓紧我,便不要因为一些随随便便的理由而轻易放手。”
原来,她看懂了他潜藏在心底最龌龊、卑劣的心思。
他此刻如同无处遁形的影子,眸中痛苦几近溢出:“我……”
她这下的态度变得强硬的许多,直接打断他:“我会当真的。”
谢郢衣一下忘了要讲的话,只愣愣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会认为你是真心不愿的。”
自从被系统剥夺了情丝那一根筋后,她理性那一块儿加强了,但感情那一块儿便相对被挤缩得更少了,尤其感情这一块儿,她领悟力极其要命,常常因与他们这群男人言语沟通中的想法偏差过大而显得格格不入。
她讲得那样认真,谢郢衣怕她真的当真就这样绝了念放弃他,立即抓住她捧在他脸上的手,有些慌乱地反驳着:“不、不是的。”
陈白起想了一下,故作思索道:“我听闻世有痴男怨女多波折,曾有一心高气傲之女因容貌意外受损却迟迟不愿接受男方求婚,于是痴情男子为表决心,竟毅然狠心刀刮面容,毁其容貌与女子一道作伴,最终女子感其用心之深,便最终哭着接受了,所以你是不是也要我……”
谢郢衣一开始听着她讲的故事,还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苦楚,当然根据情况类似他代入的是女方心理,但听到最后他听懂了她的打算,她这是拿自己当男方了,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几乎惊魂失措道:“不可,你千万不可这样做!”
陈白起不听他的,她煞有其事地打算着:“其实以我的体质单纯的割一刀估计也毁不了容,要么多划几道,要么还得直接割掉一块肉才行。”
谢郢衣真有些被她吓到了。
“不……”
陈白起看他,桃花眸不媚亦氲着几许天生带来的蛊惑之色,她认真问问:“你也要我对你这么做吗?”
“不、不要的。”他连忙摇头,生怕陈白起真的就这么做了。
陈白起见他被自己吓得脸都白了几分,顿时颦眉,有些自责地轻哄道:“我其实这话也并非想威胁你,就是怕你觉得我长得太完整,会配不上你。”
“不,配得上,不是,是我配不上你,你很好,我喜欢你长得完整,不是,总之你万不可为我而做下毁容此等傻事,不值得的。”谢郢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陈白起见他乱了,便笑弯下眸,问道:“那你会乖乖与我成婚吗?”
这次,谢郢衣答得很快:“会,我会的。”
主要是他怕再作,陈芮还会想别的法子来吓唬他,但凡她伤了哪儿,光是想一下,他发觉自己都会受不了。
陈白起见他这样,这才愿意消停些,她换了张脸皮,温温和和道:“那好吧,想一下,如果婚礼上一对新人面上都带着伤,倒也挺奇怪的,不过若有人问,也可以说是夫唱妇随,一人脸上留一边印记,就当作是前世许下的约定,而今生相认的凭证。”
谢郢衣听她讲得面热了一下,顺着她的思路走,也觉得如果婚礼上一对新人都挂着彩的确挺奇怪的,但很快他醒过来,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打住,只是觉得酸涨的心脏此时跳得有些快,有些雀跃。
前世许下的约定,今生相认的凭证,这般用词硬拗的字句直击他内心触动,让他莫名觉得很美好。
“我……你以前从不讲这种话。”
陈白起见他不再回避她的视线,便松开了手。
小姑娘这种年纪本就面嫩,她一回家便卸了一身厚重的装扮,更是青葱软白,只是她常混政治圈的大环境,说话行事久而久之便总给人一种老成持重,让人常常忘记她的真实年龄。
但每当笑意清浅,专注地看着一人时,秉天地之风气,身上总有一种可以拂清人苦愁痛苦的魔力,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人却总想将自己的情感需求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因她喜而愉,因她悲而伤。
陈白起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眸子映晃着清透的泉。
“最近翻了不少哄人的书,我记性好,看多了可能以后还会时不时地冒出这么几句,你若听着还好,那也算我没白花时间看这么多杂书闲志了。”
谢郢衣怔怔地看着她。
想笑,有又有些眼眶发酸。
他没有任她放开,而是将她垂下的手牵过握在掌心,他喉结滚动,发出的声线低哑缱绻:“我从不知,原来梦可以如此真实,我……我愿付出一切来留住这个梦,只盼望着它能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往后再苦、再难,我便嚼着这些甜,也能够苦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