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可事实上,陈太傅一心只忙着事业,两耳不闻窗外事,身处美人堆里,她却依旧活得跟个苦行僧似的,看谁都像根萝卜。
直到有人暗搓搓地想贿赂她,给她房里送男人,她这才知道,在民众心中她威信过甚,超脱世间一般女子,让她嫁一个男子简直太暴殄天物,万一这个夫君不合适,岂不憋屈了他们太傅,就比如这个谢郎君估计不得妻宠,是以常令太傅忙碌在外,不顾家室不着家眷。
有心人想着,如陈太傅这般奇女子,怎么着就算不男宠三千,也该三百吧,少了这个数那都叫不、合、适!
要说这件事对陈白起的影响,那就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平时忙得连觉都缩减了三分之一,哪有闲心管这些,直接将人打发走了便是,可这事不知怎地被传扬开来,直接惹到了相伯右相,经过一番兵不血刃的整治之下,这下谁都知道要想给陈太傅送男人,那首先长得要比右相好,贤能不比左相差,妖娆胜过姒中尉,大度远超谢郎君,这才是人选的基本标准。
这条件……什么鬼!
这一下直接将准备好的人选直接一波刷完了,没一个能够够得着标准的,毕竟真正高质量的也不会被人送来当男宠之流。
等陈白起意识到不少人私下用一种惊叹的目光打量她时,暗地里的流言已是一发不可收拾,都在谈论她跟那四人的各种版本,还私设赌注,这几人谁才是陈太傅心中最在意的人。
直到有一个压下重金,提了一个人,这下所有人都懵住了,在那人拿走所有赌金扬长而去,他们都反驳不了。
他提的自不是四美之一,而是当今幼主,赢璟。
这、这谁能提出异议,谁敢说一句不是呢?
这五年来,战争亦是频繁不断,陈太傅收复了河西之地与北部,提拔了上百名有勇有志之将,传其各种兵法学习,文盲要不得,就算不能一下现充个大将,也能成就一部分人的快速成长。
就说陈太傅都忙成这样,还不忘亲自上阵带娃,只要不是危险的地儿,都会将幼主带在身边,这不是真爱,这是什么?
孩子的启蒙教育就得从小抓起,陈白起本身就是一个大学教授,教人育人那是不在话下,可前提是对方是一个成熟懂事的大学生,以她的教学方式用来教导小孩却有些拔苗助长,但好在赢璟这孩子性子好,人也早慧,在她走哪带到哪儿,言传身教之下,也跟得上她的快节奏。
这幼主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长辈,从记事起身边就只剩一个太傅相伴,按两人的关系,那就跟母与子,父与子,同时亦是老师与弟子,她一身兼数职,全心全心地养大幼主,如此一来,那谢氏郎君岂不更是无望得子了?
所以,众人才在私下揣测这新郎君,这得多好的气性才能够在娶了新娘子后,除了名份,却什么都没有地守着她,等着她?
他坚持了五年,没有和离。
他们不知道的是,谢郢衣这一生,都不可能跟她和离。
他们以为他除了名份,什么都没有,但恰恰相反,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他得到了名份,有了与她生同衾,死同穴的资格,其它人才是什么都没得到。
等,他不怕,他怕的是无望的等待。
——
五年的时间许多事情都变了,它结束了魏在战国的霸权,魏国五年前在秦和三年前在赵的前后进攻下逐渐衰落,短短几年连续与两个国家进行了斗争,魏国力耗损严重,十万精英兵被灭,得高望重的大将军一一折损,再加上内患一直是魏国未曾解决的弊端,令它从天下的统治地位一下滑落至最尾,天下战在进入战国白热化阶段了,却成就了秦楚赵周四方争霸。
秦国将军甘龙受监国陈芮之命前往前韩国地界,斩首数万各国残余贵族集结的霍乱部队,这场战争不仅开辟了通往东方的道路,而且获得了韩国积累的大量战略物资。
两年前,赵国联合了周王室向楚国发动了数次战争,楚国这些年来也是征战无数,不比赵国懂得左右逢源,借力打力,修养生息到至今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楚国在遭到了同盟狄戎王的反叛,同室操戈,一度战败,不仅失去了先前吞并的国家边界上的土地,而且在赵的不断进攻下,楚世子楚衍被俘,一度被逼入绝境。
楚王震怒亲自带兵袭击了赵国,毁其数座城池,逼其返兵救援,楚国虽一度元气大伤,但有楚沧月这根定海神针,却是保住了根基未毁,迟早可以恢复如初。
要说天下争战不休,秦国这边也并非不受影响,如果楚国被赵吞并,那秦国完全没有争霸的余地了,是以她派人捎密函一封前往魏国,亲自交由魏王紫皇手中,魏王的书房灯明一夜,次日,魏王便返信回秦。
至此,秦魏两国联盟达成,赵国到底自视甚高,亦贪婪得紧,一面想吞下魏,一面又派兵向楚国发动攻势,但经秦一插手,局面一下就变了,她派兵增强兵力于魏国,助它击退赵兵,赵国的计划显然失败了。
魏国险存,而楚国正危,陈白起却觉得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也参与了战争,但她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再多容秦国一些时间,楚国是赵国目前最大的敌人,它一旦被搬走,她就背腹受敌,她助魏,亦有间接帮楚缓解压力的意思。
当然,不仅如此,她还有计划地将部队伪装在黄雀在后,在关键时刻帮了遇险的楚军一把,救出被俘虏的楚世子将其送返楚国,她借此人情向楚王那里要一个承诺,她要楚沧月向她保证,三年之内不得对秦国出手。
楚王本不惧赵国与周王室联手,只是他低估了狄戎王的背叛,被狠坑了一把,是以才会一步错步步错,一时落下了下风,但如今她替他将楚衍送了回来,这个人情他承。
他应下,是以这三年来,秦国得以在楚国的庇佑下,得以喘息,但三年一过,楚国便不再挡在秦国的面前,所有的风雨将由她一力撑起。
够了,她拖延三年的时间,足够了。
秦宫
十一月份,初雪,宫内处一片白茫茫的白净素冷,惹人怜爱的小雪花像蝴蝶一样飘落下来,将还没有谢幕的天际包裹出一种别样的风景。
在政事殿中,风打卷着竹帘,偏厅处烧着红嗵嗵的炭火,室内温暖而干燥,正中位置穿着黑色君主制服的幼主,小小的身子像大人一样板正坐在案几后,白嫩小手握着特制的短小毛笔,处理着太傅交待要看完的文牍。
陈白起下朝从廊下走至政事殿,今日下了初雪,她见小乖自小也没有什么玩乐的项目,又在殿中待了几个时辰看书,便想着得空便带他着出去逛一逛。
从殿门入内,身尤带一身寒意,宫人们立即送来手炉与热茶,她感受着室内的温度,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熟步如常地行至小乖身侧,低下头一看。
“主公,今日又读懂了几句?”
小乖正专头研读思索,一听见太傅的声音,顿时惊喜地抬起头,那双忽闪的大眼全是光,他放下笔,噔地一下站起,便开心地扑到陈白起的身上。
五岁的小孩身量不过在陈白起腰际位置左右,他抱住她的大腿,仰起一张萌化人心的心型小脸软声软气叫道:“太傅。”
第二十五章 主公,天下之势(二)
罢了,孩子还小,以后再好生教导吧。
陈白起算得一严师,她不由失笑:“这么厉害啊,那今日便不在宫中用膳,太傅带你去宫外逛逛?”
小乖自是喜不自禁,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嗯嗯,要去,太傅抱?”他爬她腿。
她低下头,任他爬:“都快六岁了,还要抱?”
“那……七岁就不抱了嘛。”他揪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道。
陈白起不再逗他,她弯下身抱起小乖,软绵绵一团,带着一股暖暖的奶香味道,他偎进她怀中,眼中狡黠一闪而过,便伸长脖子啾了她凉凉的面颊一口。
陈白起愣了一下,平静看他:“小乖,诫子书背一遍。”
小乖一僵,知道方才香香的行为虽然太傅没有阻止,却不赞成,太傅觉得他马上六岁了,该学着像一个君王一样稳重,他平日在外做得很好,可是一旦与太傅单独相处,便想跟她讨好要赏,亲昵靠近。
可太傅现在却像个老学究一样,总是设定了诸多规矩在他身上,偶尔绵不过他便放纵一二,但大多数一些孩子气的行为却是不允他的。
他鼓起一边腮帮子,不敢违背太傅的话,便干巴巴背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听着这脆生生的童音背诵,陈白起让宫人拿来充绒小披风跟手炉,抱着他一道朝外走去。
身后跟着一串宫女与侍卫,骥老前年因病去世了,能让陈白起放心将小乖交由照顾的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她便将人时常带在身边,若她确实忙不过来,有事得出远门办差,便将姒姜留在了宫中照看着他。
这些年来,他将她奉为老师、长辈乃至亲人,她将他一手带大,自也是感情笃深,除了拿他当君主、弟子,也是孩儿一般的疼爱,是以他老觉得她对他诸多规矩,实则她只是想要让他能够早日独立自主。
十至限期已过五年,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够再陪伴他多久,她只希望倘若有一日她不在了,他也能够好好的,怀念却不悲痛。
“下雪了,太傅!”
小乖一出门,冷得一哆嗦,但他身体好,将小小身子缩成团窝进太傅怀中,很快就适应了外面的天气,兴奋地看着宫檐上飘落而下的雪花。
陈白起望天:“是啊,下雪了。”
“太傅曾说过,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得早,来年定是一个丰收年,百姓定然会欢喜收成丰盛的。”
虽说还是个小孩子,但自小便拿君王体系教育出来的人,有时候看人看物的角度自然不同于一般孩子,偶尔讲话也是一副老气纵横的样子。
“嗯,主公说得对。”陈白起赞同。
“太傅,你累吗?小乖自己下来走吧。”他体贴地问道。
陈白起笑了笑:“你忘了太傅也是一个武将,这点路还不至于累。”
他哦了一声,将小脑袋埋在她颈间:“太傅,好像快到小乖生辰了吧,那小乖可以向太傅许一个愿吗?”
陈白起想起往年他可从记不住自己的生辰,今年倒是不用别人提醒,便早早记着了。
看来这一年一年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懂得了变着法子来达成。
“主公想要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他有些害羞,也有些紧张,小脸红扑扑的,他低着眼,小声道:“太傅……能当小乖的亚母吗?”
陈白起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他要的愿望竟是这个。
“主公,陈芮既是你的太傅,便相当于你的老师,又何须多一个称呼?”她已身兼多职,当不当他这个亚母其实都是一样的,再者同是朝臣,她与他的关系远比其它人更为亲近,她再亲上加亲,只怕会惹来朝野各种非议揣测。
自然,她从不畏惧这些,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小乖以为她不答应,便急道:“不同的,老师跟母亲是不一样的!”
她见他这样激动,有些奇怪,他抱着她的脖子,眼睛有些红:“老师不可以不讲君臣礼仪,不可以随意撒娇,不可以怕黑就找老师,不可以做很多事,但我看过别人的,他们就可以跟阿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从不拘束,他们可以睡在一起,可以常常一起用膳,生病了会陪伴一夜,可以委屈,可、可以……”
他说到最后便有些话句不通顺了,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一口些哽咽了,喉中发堵,两眼泪汪汪地瘪起嘴,鼻头发酸,想哭又使劲憋着。
憋了许久,才将最后那一句话抽抽噎噎地说出来。
“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陈白起怔然地看着他。
小乖很爱笑,尤其跟她在一起,她看得最多的便是他笑的样子,他很少会露出这种委屈到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
她以为她倾尽了所有空余时间的陪伴,却终究抵不过他想要一个母亲在身边。
他很小的时候便没有了亲生父母,小时不懂父母亲的意义,只当是两个陪伴的人,但人大了些,便懂得了什么叫羡慕与嫉妒,别人有的,人人都有的,偏生他……没有啊。
她可以给他很多东西,未来、以后,却给不了幼时他现在最想要的父母。
心口处泛起一片酸涩的情绪。
他一直很乖,他知道太傅给他起的小名叫“小乖”是希望他乖巧懂事,他也知道要求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只会令她为难,但他从来都不是想要那对早已不在人世的父母,他不记得他们,也对他们没有感情,他真正想要的只有太傅。
“太、太傅,你可以答应我吗?”他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眼睛哭得红肿,水汪汪的看着她,惹人怜爱。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小脑袋就跟个小动物似的本能依赖地蹭着她,她的心一下便软了,她轻叹一声,颔首:“好。”
若这是他的愿望,她自当替他完成,此乃臣之本份。
不就是当完老师,再体验一把为人母吗?
行,她学。
——
今日小雪,恰逢也飘起了雪,这一日节气,虽不是什么重大节日,但咸阳城家家户户都会按照习俗在家中炖煮一锅热汤,全家围在一起喝汤吃肉,迎接冬日到来。
陈白起自进入最终任务模式后,就跟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似的,没有轻松过一日,难得有时间便邀请了些亲朋好友一道在“斋食不素”汤锅馆应个节,包了全场一起聚聚。
她进宫带出了小乖,姒姜宫中还有些杂务要忙,晚些时候再过来汇合,她又派了人传信给其它人便与小乖一道乘坐马车一路穿过层层宫门,进入正街到了“斋食不素”的门口。
“太傅,到地儿了。”
“先靠边停下。”
“喏。”
小乖今日没有午休,在车上摇摇晃晃的行进中,便摇头晃脑地打起了瞌睡,没多久便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她用披风将他包严实了,让宫人把他先抱进馆内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