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花白茶
前边马车里坐着的,自然是房知府,房知府的车夫打了帘子,只见知府笑眯眯地跟王知县问好,让他们不用拘谨,先回驿站再说。
这里的驿站就是官方专门给地方官员设置的旅店,王知县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去了就有热汤热饭,供几位休息。
王知县又去第二辆马车处朝谭刺史行礼。
谭刺史也是个利落人,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这车队就要进城了。
纪彬只在两位长官掀开帘子的一刻看了眼,那房知府今年六十八,头发花白,眼白已经发黄,显然是有了老态。
毕竟古代六十八岁,已经算长寿了。
只是南军国七十岁才能致仕,这位还要再熬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去汴京养老。
怪不得马车走得这样慢,以房知府的体力,能来巡查一圈,那是已经很有责任心了,毕竟他这样的年纪,就算不来巡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而第二辆车上的谭刺史正值壮年,一头青丝显得格外有气势,听说今年也才四十五。
在官场上正是好年纪。
以后大把前途等着他。
谭刺史马车在后面也是悠哉悠哉的,他也不急躁,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本书。
不过这些都是一闪而过,纪彬看得也不仔细。
终于把人接到,剩下的事就一件件来。
纪彬跟柴力则跟着县衙里的小吏们一直喝茶吃点心,等着知县跟上司们聊完,然后再看今日的安排。
房知府跟谭刺史两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这会洗漱之后,王知县自然是陪着他们吃饭。
甚至早就安排好做鱼好吃的孙旺家提前准备,特别买了刺少味道好的海鱼来做。
孙旺家的手艺不用说,从纪彬这里学到酸菜鱼之后,潜心钻研,也舍得用调料。
如今做出来的鱼肉鲜美无比,味道极好。
反正纪彬他们来邑伊县的时候,肯定是要吃一顿的。
孙旺知道是招待房知府跟谭刺史的,自然更加上心,做出来的饭菜让两位上司都赞不绝口。
知道这厨子不是王知县特意招来,而是邑伊县原本就有的人才,这份夸奖就更诚心了。
倒是谭刺史挑眉。
之前听他儿子谭承乐说过,讲邑伊县有处做鱼肉的极为不错,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等吃午饭,年纪大的房知府要去午睡,谭刺史也不能背着知府大人跟王知县谈事,毕竟这是他们来邑伊县的第一次谈话,两人肯定都要在场。
所以等到下午,王知县才头一次跟两位上司深聊。
聊的内容也就是关于邑伊县的事。
第一次聊天,当然点到为止,不过大致的情况,双方已经了解了。
就算是这两位上司并不严厉,王知县也是擦着头上的汗回来的。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怕肯定是怕的。
可聊完之后,王知县心里有底了,按照纪彬讲的果然没错,试试两个上司的态度,比什么都强。
谭刺史不用说,接触好几次,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官,愿意他们做成政绩。
房知府倒是第二次见,第一次也就是来继任邑伊县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
这次王知县发现了,房知府应该是快要致仕,对人对事都很大度,聊天也是闲聊为主,就算说错话,他也不怎么计较。
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一心等着安稳的退休生活了。
致仕之前没必要到处树敌。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其实这次主要做主的是谭刺史,若是提起邑伊县的困难,只要谭刺史同意帮忙,房知府不会拒绝。”纪彬直接道。
此时天已经黑了,知县家里的人还是两个幕僚,纪彬,柴力柴尺。
纪彬说完这话,王知县深吸口气:“对,我今日跟这两位接触,也是这个想法。”
“不管了,明日就试试,我提个修路的事,探探口风。”
王知县今年三十七,他做邑伊县的知县一共三年时间,早就想挪挪位子。
官员的考核,无非是看任下治安,百姓是否安稳,农耕是否顺畅,如果再有开耕荒地,凿井修桥这种政绩最好。
今年是第四年了,若是做得好,说不定他也能升迁,不管是换个富裕些大些的县,还是升任六品,那都是极好的。
能劝上司拨款修路修桥买农具修河道,这都是好事啊。
不然他干嘛那样纠结。
纪彬听着王知县下定决心,低声道:“其实有个故事想讲给知县老爷听,知县老爷可愿意听草民讲讲。”
王知县原本就看纪彬十分满意,此刻当然点头。
纪彬道:“邑伊县下面有个新棣庄,其中有户姓邓的三兄弟。”
纪彬娓娓道来,第二天下午时分,三月底的太阳正是温暖,一行人站在泥土路上,在听王知县“讲故事”。
“知府大人,刺史大人,请看此处,这段路跟其他路不同,就是因为有这碎陶片。”王知县捡起来路边的陶器碎片,“这正是那日大雨,邓家三兄弟不小心打碎陶器的地方。”
“五百个陶器,就因为路不好,全都碎在这。三兄弟痛哭流涕,辛苦了一个月做出来东西就这么没了。”王知县语气低沉,“最后三人缓过来之后,把这些已经碎了陶器杂碎,铺了这么一小段路,也是警示他们三人,以后做事要小心,要谨慎。”
王知县又道:“他们觉得是自己不下心才会如此,可下官却觉得,若是这段路不是这样差,不会在雨天如此泥泞,泥泞的时候不会藏着坑坑洼洼的石头。或许那承载他们希望的陶器就不会碎吧。”
王知县讲完,在场有些人已经红着眼了。
太惨了,一个那么穷的结巴,只是想赚钱补贴家用而已,用尽力气接了大生意,做了五百个陶器,就这么碎在路上。
这碎的是陶器吗,分明是他们三兄弟的心啊。
试想他们谁没有这样的时候,明明觉得已经抓住了机会,可命运无常,直接全毁了。
房知府跟谭刺史看着这一块,确定这些陶器早就铺在泥土里,有些已经被压到路面底下,让这段路明显比其他路要硬上许多。
可这是用邓家三兄弟希望换来的。
随便想想就知道,陶器碎的时候他们有多绝望。
谭刺史摸了摸地面,确定这不是临时赶工出来糊弄人的,而是真正碎了很久的陶器片。
房知府倒是没想那么多,一时间有些老泪纵横,可能人老了,就听不得这些吧。
房知府问道:“那后来呢?他们三兄弟因此背上债务?”
王知府摇头:“后来还算好,给他们订单的东家并未追究,只是让他们在自家洗了热水澡吃了饭。并说若是想重来一次,那可以借钱给他们,损失也是他们一人一半。”
“之后邓家三兄弟齐心协力,一切把陶器做好,如今连邓家最小的那个,也娶上媳妇儿了,今年家里正在盖新房。”
听了这个结局,周围人心里一暖,就连冷静的谭刺史都松口气。
努力的人就应该有回报,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在房知府的提议下,马车往新棣庄走去,这一路可不好走,毕竟都不能说是道路了,全都是坑坑洼洼的。
能看出来有人走过的痕迹,但这路实在是不行。
到了新棣庄,果然跟王知县说的一样,这三兄弟家已经在盖房子了。
而且他们兄弟和睦,房子盖得一模一样,还都在一起,后面则是烧陶器的地方。
不仅如此,他家的孩子们一边干活,还在背三字经。
这样的场景,那个上司看了不赞叹啊。
贫而好学,穷且意坚。
不管放在哪,都是值得称赞的。
从新棣庄回来,王知县立刻讲了自己想修路的心愿,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上面给拨款。
这能不拨吗。
肯定给钱啊。
宿勤郡动动手指头的事,就能给下面的县里解决大麻烦。
但是具体拨多少银子,暂时还没说。
接下来几日里,王知县更是自如,带着房知府跟谭刺史看了新修的县学,马上完工的大桥,还看了新出的布料,尝了县城里特有的美酒。
喝到黄米酒,黄桂稠酒,酸果酒的时候,谭刺史挑挑眉,这些酒他可太熟悉了。
既然提到这些,自然要去荆高庄跟纪滦村走一趟。
这可是交税最多的两个地方。
去这些地方的时候,王知县一直让纪彬跟柴力在后面跟着,以防有事要跟他商议。
好在跟着的人多,他们两个站在最后面,也不算特别显眼。
荆高庄这是早就有名气的,里面的两个学堂也让人侧目。
准备去纪滦村的时候,房知府跟谭刺史正好看到精神面貌极好的货郎,他身上的货郎架看着极其漂亮,上面绑着彩带,上面插着小旗,货郎架里面琳琅满目,都是最好的商品。
房知府跟谭刺史还把他拦下来,纪彬却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个货郎架好像在哪见过。
旁边的柴力低声道:“东家,这货郎架,跟你之前那个,好像很像?”
确实很像啊,只是比他那个要新。
他最后一个货郎架做得极其漂亮,这彩带怎么看怎么是自己的风格。
等等,这几日里碰到的货郎,好像都是这种风格的货郎架?
不止纪彬跟柴力发现了,房知府跟谭刺史也看出来,所以才拦下问了问。
谁料那货郎也是个大胆的,不怕这些贵人,直接开始夸了。
夸的还是纪彬。
“我这杂货百货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一应俱全。”
“当然赚钱了,我们纪东家人可好了,东西进价都不贵,我们卖得也不贵,所以大家都愿意买啊。”
“好像都是从兰阿巷子进货,那边的刺史人特别好,东家说的我不太明白,但他说作坊集中到一块,对大家都好。”
“是啊,我准备做几年货郎,就多买些荒地,开始种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