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花白茶
杂货店的众人当然知道,他们就是讨口饭吃,只要不过分,店里人都睁只眼闭只眼。
严庆云他们为了不让纪彬多花钱,自己买了米粥馒头备着。
纪彬倒是无奈,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若是能救个饿得没办法的小孩,自然没事。
大家基本上达成一个默契。
知道他们是过来讨饭的,也知道他们是故意来过晕倒的,那也没事,只要饭食吃到肚子里,不要骗钱,晕就晕吧。
无论这些孩子们在做什么,他们也都是一群瘦小干枯,无父无母,又备受苛责的孩子们。
饭都吃不饱,还强求他们心思纯洁干净。
那就是大人们不讲理了。
纪彬还在准备玉如意的盒子,又碰到个小孩,脏兮兮的小孩子,眼神带着怯懦,对面巷子还有个同样骨肉如柴的妇人偷偷看着,想看看孩子有没有得到食物。
纪彬他们假装没看到,看着小孩喝了半碗米粥,又装了几块米饼,两个馒头让他离开。
那小孩吃饱了自然有力气,立刻跑到巷口把食物都给自己母亲。
纪彬看着他们笑了下,正好被那妇人看到,立刻带着孩子躲躲。
不过见对方并未计较,这才含泪吃了最近两天里第一口饭。
柴力陈乙都在纪彬身边,两人竟然有些习惯这样的一幕。
没饭吃在这里才是常态。
至于严庆云,江志,乌革则是轻轻叹口气。
他们在战场上,都没这里受到的折磨多。
反正也是闲聊,众人自然聊到边域,也聊起被纪彬救助多年的夏阳坝的夏大娘。
这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人了。
她儿子在边关当校尉,许多年都没回来。
严庆云他们离开边关也有几年,自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但边关那边确实管得更严了。
虽然夏阳坝那边纪彬不怎么去了,但每年的年礼还是在送,柴力堂弟副捕头柴尺也派人照拂。
那夏大娘过得还算可以。
他们看着店里没人闲聊几句,门口忽然出现一个意外的人。
见他双目无神,整个人看起来就很焦虑,可纪彬却发现了什么。
“骆家主,你这是怎么了?”
纪彬一问,那骆金川才回过神,他好歹也是一家的家主,竟然自己单独过来,也是稀罕事。
就算平日有什么要说的,也是差人先来问问,然后再安排见面。
这样突然找上门的情况,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
可骆金川却急着过来,甚至连长随都没带,让马房匆匆备马车,他就到了。
骆金川看看一圈的人,对纪彬道:“能不能私下聊。”
这当然可以。
纪彬甚至知道他要聊什么。
纪彬对陈乙道:“玉如意我要在傍晚送到谈知府家中,你多加照看。”
陈乙自然称是,他肯定会好好照看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东家在打什么主意,但所有人默契地不问,问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按照纪彬的吩咐做事。
要是纪彬想让他们知道,肯定会说出来的。
大家对他的信赖就是这么深。
而走到后面会客厅的骆金川暂时还没这么信赖,他这会就是焦虑。
谁都不相信昨天晚上他经历了什么。
原本就是个普通夜晚,他确实推迟了去江南的时间,但他给自己的借口是,家里的事还没忙完,等忙完了再去,他才不是等巡察使过来。
这位王巡查是什么人,骆金川也打听了,很有能力很厉害。
但兴华府这边却像铁桶一般,就是不给王巡查看。
当时骆金川有些失望,准备再次离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等等,再等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毕竟王巡查来了八天,看似什么都做了,其实是什么都没做。
骆金川都知道谈维坝他们在后面怎么嘲笑这位铁面巡查的,还说他就是个废物。
但他在昨天晚上等到了。
他刚进书房,被称为废物的王巡查已经出现在房间里,目光渗人地看向他,要不是骆金川也是一家之主,估计腿都要软了,肯定会喊出声。
在王巡查身边的还有几个亲卫。
要知道骆家的家丁也是极为厉害的,不然怎么在这种地方护住骆家宅院的安全。
可王巡查还是带着四个亲卫到了这边。
书房的蜡烛燃了四个时辰,知道王巡查带人离开,骆金川才努力整理脑子的东西。
不是他不够淡定,而是谁摊上这种事,都不会淡定吧。
王巡查来找他,自然是询问谈家的事,来找骆金川核实几件事情。
比如买卖人口,比如对谈家私船有没有预估,更有谈家平日的做派等等。
可以说事无巨细。
说实话,骆金川觉得自己是在被审问。
可王巡查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问这些问题,骆金川也没说他为什么要答。
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亲卫记下满满二十张纸张,骆金川却不敢在供词上落款。
王巡查看看他,微微点头:“知道了,这些事确实跟你无关,我们会找到证据。”
等王巡查要走的时候,最后开口道:“或许你还可以留下来,兴华府以后很需要人手。”
留下来。
以后。
兴华府,竟然有以后这个词了吗。
骆金川瘫软在椅子上,头一次感觉到迷茫。
按理说他可以不讲的,但对上这位巡查的眼神跟态度,似乎说了也没什么。
说了对方也不会强硬拖他下水,只是了解一些真相而已。
又或者说,王巡查不需要他的供词,也能拿下谈维坝,拿下谈家。
谁让谈家的罪行可以杀头千百遍了。
骆金川坐在椅子上近几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晕,不过他立刻做了个决定,那就是让妻儿孩子孙子孙女们都离开。
先离开兴华府再说。
家里乱糟糟地收拾东西,只有他忽然想到什么,这才来了杂货店。
骆金川解释:“如果真的有事,让家人先走。”
“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走。”
他对自己的去留还拿不定主意,但家人先走是没错的,不管这里是好是坏,总要发生一场冲突,他留下可以,家人不行。
谈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了。
实在不行,他会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不能怪骆金川怕,谁遇到这种人不怕。
谈维坝做过的恶,不及谈峰十分之一。
这句话,就知道谈峰是什么样的人了。
纪彬静静听着骆金川说话。
不愧是商队老板,就算是突遇变故,还是能条理清晰地说完所有事。
毕竟事情太大了。
那谈家就像一座山,压在他们头顶二十多年。
有人突然说要搬倒这座山,你会信吗,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会被压倒。
骆金川此时的惶恐太正常了。
等骆金川真正冷静下来,又看看纪彬,问出那句不敢置信的话:“你早知道巡查如此厉害,是吗?”
“或者,你早就知道他们在暗中调查?”
纪彬笑:“去年宿勤郡棉花案,他提前派人调查,手握真相这才站出来。”
“今年兴华府案,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可他是太子派来,太子自然有本事给他东西。”
纪彬这回答是有重要信息,但又感觉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
骆金川有些不解,好像这里缺了重要一环。
“走与不走,都是可以的。就算之后走了,然后再回来,那也是可以的。”纪彬认真道,“可以理解所有人珍爱自己的命,这点没错。”
“但是你要走,必须稳妥。”
说实话你走归走,不要打草惊蛇就行。
骆金川顿了顿,立刻吩咐跟来的车夫,让他跟家里人说,可以慢慢收拾,不用着急了。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没纪彬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