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嗯。”
房门关上了。
片刻后,走廊也静了下来。
江折夜走了。
窗外黑漆漆的,风雪声不断拍击着窗纸。桑洱坐近了火源,双脚暖和了起来,连裤子都干了。
都天黑了。伶舟应该已经醒了吧。
他看到她写的那封信了吗?
不知为何,明明一路上都很顺利,又已经离开行止山那么远了,这一刻,桑洱的眼皮却轻微地跳了一下,徜徉出一丝不安。
还是别想太多了。
桑洱探身,摸了摸火炉旁的鞋子。这鞋子的材质很厚,一旦湿透,就干得很慢。
照这趋势,烘一晚上都不够。
桑洱有点愁,托腮,叹了一声。
想着轻装简行,她冬夏的鞋子都只各带了一双。早知道天气那么差,就多带一双备用了。虽然是比普通人抗冷的妖怪,但不代表她就喜欢穿着湿鞋走路。
屋外风雪呼啸,混了雪粒的雨水砸在瓦顶。窗棱颤抖,烛焰飘摇。
就在这时,桑洱突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安静的走廊外传来。
那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心脏上的熟悉足音!
桑洱浑身一震,瞬间抬起了头。可没等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扇房门,就被粗暴地撞开了。
“咣当!”
一道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身影,随着徐徐拉开的画面,立在了她跟前。
伶舟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暗沉的眼眸,满是山雨欲来的冷酷气息。
在极度的错愕里,桑洱瞪直了眼:“主……人?”
这是怎么回事,伶舟为什么会来?!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伶舟越过门槛,走进了房间。
因那种黑云压城般的威圧感,这个狭小的房间,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拥挤不堪、让人透不过气。
他的面上,早已没有了往日那种不管多生气也似笑非笑的笑容,手中还捏了一封皱巴巴的信。
“这是你留的信?”伶舟目光阴沉,从齿间一字一顿地碾出了两个字:“解、释!”
伶舟的现身,完全超出了桑洱的预料。
也没有任何原文剧情可以供她参考,教她应对。
她该怎么办?
桑洱捏紧了椅子的把手,眼皮微颤,低下头,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才缓缓开了口:“主人,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我信上写的那样。”
伶舟捏着信的手指不由更用力,指骨发白:“你要走?要离开行止山?”
在过去的两年里,每逢喝了酒,一醒来,伶舟都会看到桑洱睡在枕边——她担心他醉后不舒服,所以,一整夜都不会离开他。
但是,今天下午,伶舟在酒气里醒来时,却没看到擦脸的热布巾,也没听见她软乎乎的关心。风过大殿,床边空荡荡的。
初初酒醒,伶舟的额头有点疼,昨晚的某些记忆片段,朦朦胧胧地闪过了眼前。
他昨天是喝醉了,但没有醉死。躺上床塌后,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桑洱悄悄俯身,亲了他的眼皮。后面似乎还碰到了……
伶舟的脸色微微有些奇异,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其实,在她贴近的那一刻,他是可以躲开,或者用袖风扫开她的。但不知是酒香太醉人,还是神思太懒散,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还是没有任何抗拒,就这样任由她贴了上来。
这只小妖怪,嘴上强调自己只是他的仆人,也不做任何越界之事。私下却蓄意灌醉他,偷偷亲他。
伶舟本该觉得冒犯和不痛快的。但是,隐约感觉到她的唇印上来的那一刻,充斥在他心间的,却是一种诡异的安心感,和飘飘然的快意。
仿佛是心爱的风筝越飞越高,飞到了云深之处,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它,努力收紧手中的风筝线轴,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再一次切实感觉到风筝线依然牢牢牵在他手中的那种安心满足的感觉。
所有的患得患失,焦躁慌乱,都烟消云散了。
也许醒来之后看不到她,是因为她出去采碧殊草了吧。
伶舟懒懒地躺在塌上,等着桑洱回来。但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仍不见她出现。
他有些不高兴,终于起身了。走到她房间门口,发现门没关,桌子上还压着两封信。
……
听了伶舟的问题,桑洱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承认了:“嗯,我要走。”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报答我,想和我生孩子,我赶你你也不走的吗?”伶舟的声音冷而涩,生硬无比:“还没达成,为什么就半途而废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报答?这是在占主人的便宜。”
到了这一关头,似乎不会有更坏的时刻了。当务之急,是让伶舟离开这里。
因为在那封诀别信上,桑洱没说自己要和谁生孩子。如果理解偏了,伶舟说不定会觉得她还没有确切的对象。这一趟下山,正是为了物色人选而去的。
但是,若伶舟和江折夜碰上了,局面恐怕就不是她能控制住的了。
所有激越的心跳和颤抖,在这一瞬间,似乎被一种发自心底的强大冷静压制住了。
桑洱仰头,凝视着伶舟,平日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态,已从她面上褪去:“主人,我突然离开,你也许会觉得很不习惯。但其实,你从来都不是非我不可的,你只是需要一个合你心意,能把你照顾好的仆人。这个仆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只妖怪,对你来说并没有很大区别。”
伶舟盯着她,脸色很差,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他厌恶这种被剖析内心的感觉。似乎有一股古怪又难受的情绪,在心脏的位置细密地啃噬着,但他描述不出来。
听到她这些听似温和、却像在和他划清界限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说不止如此,但话到嘴边,他又不知具体是怎么个不止法。
“但是,主人,我处在可有可无的位置上太久了,其实,我也很想当一次别人心里的‘非我不可’、‘不可取替’。”桑洱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想报答主人是真心的。我想要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家人也是真心的。正如我信上所说,等我得偿所愿,如果主人还需要我,我会回来继续侍奉你。如果主人觉得我今天的离开是背叛,要吃了我的话……”
当着他的面,桑洱闭上了眼,垂下头,摆出了一副任君处置、不再反抗的模样。
伶舟僵硬成了一尊雕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眸底流淌着晦暗的光。
曾经被他拒绝了多少次也不放弃,天天痴心做梦想嫁给他,和他生小孩的小妖怪,现在却宁可被他吃掉,也不愿退让,要他放她自由。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的心思显然也不在他这里了,他还犹豫什么?
为什么还有挽留的冲动?
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仆从而已。替代品数不胜数,爱走就走吧。
为了一个仆从,这一天一夜,他像着了魔一样,披星戴月,从行止山一路追到这里,已经很不寻常了。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再强行留她,倒像是他非她不可了一样。
伶舟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桑洱睁开了眼眸:“主人?”
“不要再叫我主人。”伶舟并未回头,声音透露出了一股冰冷的意味:“念在你我主仆一场,你爱走便走。只是,从今天起,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吃了你。”
冷风旋起,桑洱闭了闭眼。再抬目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伶舟的身影。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后背已渗满了冷汗,仿佛虚脱了一样。
没想到,这一招以退为进居然成功了。
这是不是说明,伶舟对她这个旧仆人,还是有一点心软的?
缓了缓剧烈的心跳,桑洱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拨开衣襟,摸到了心口那条项链。
半透明的挂坠里,装着艳红的血雾。
她可算知道伶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了。
这个坠子是一种很厉害的法器,里面装了伶舟的魔血。
身为手下,桑洱和宓银都有一条这样的项链。因为平时戴习惯了,走的时候,忘记了摘下来,才会被伶舟定位。
虽然有点可惜,但为了未来不节外生枝,这条项链,还是销毁更好。
桑洱摘下了项链,将它抛进了火堆里。
一瞬间,火焰就吞噬了它,烧得噼里啪啦的。
桑洱收回手,望着明明灭灭的火焰,有点儿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终于又传来了动静。
“你睡了没有?”
是江折夜的声音,他回来了。
桑洱回神,连忙坐直了:“没有!”
门依旧未锁。江折夜这次直接进来了,看见桑洱坐在椅子上,也不像在烤火取暖的样子,两只脚也没穿好袜子,冻得有点发青,他微微地皱了下眉。
桑洱顺着他目光一看,立刻将把裤脚、裙子都放了下来。
空气里传来了食物的香气,果然,江折夜是出去买吃的了。桑洱吸了吸鼻子:“你买了什么?”
江折夜言简意赅:“太晚,只有煎饼了。”
“煎饼也行。”桑洱接过了热乎乎的饼,咬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食物充盈了胃部,很舒服。
忽然,江折夜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拿出了一个东西:“试一试合不合脚,不合脚可以回去换。”
桑洱一愣,往下看去。
江折夜居然给她买了一双鞋。
他是注意到她的鞋子湿透了吗?
“谢谢你。”桑洱有些受宠若惊,把煎饼放到旁边,弯腰套鞋子。因为脚冻得有点僵,她穿得有点儿磕磕碰碰的。
突然,江折夜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足踝。
这个举动放在当下是有点出格的,桑洱忍不住缩了缩,却没能抽回,脚被江折夜送进了鞋子里。
由始至终,江折夜的神色都相当沉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是,江折夜之后可是挖了她的妖丹的,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尴尬。之所以帮忙了,应该还是嫌她动作慢吧。
桑洱讪讪地收起了那点儿不好意思,踩实了脚,感受了一下鞋子的尺寸:“很合脚,好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