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桑洱随口应了一声“嗯”,忽然感觉到,脚踝被一双手圈住了,牵引着往下伸去。
她一惊,眼睛终于从书上移开,发现裴渡默默地挪了挪小木凳,坐到了美人椅的正前方,打开衣服,将她的双脚塞了进去,让她踩着他的大腿来取暖:“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活人的体温,还是包围式的温暖,自然会比冷冰冰的小暖炉更管用。桑洱下意识地点头,反应过来,就想抽回腿来:“裴渡,你不用这样……”
裴渡却突然抱紧了她的小腿,不愿松手,抬眸望着她,执拗道:“我就想给你暖脚。你就当我想找点事情做吧。”
裴渡不肯松开,桑洱担心自己动得太厉害,一个不小心会踢到他的肚子,让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只好妥协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确实很暖和。人的手足又是共通的,才一会儿,桑洱就觉得,自己的手也跟着暖了几分。努力忽略那是人的大腿,她让自己投入到书本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膝上一沉。
裴渡是侧对着她坐的,搂着她的小腿。不知不觉间,他就将头靠上了她的大腿,以一种温顺又眷恋的姿态。
桑洱的身体微微一僵,捏着书的手一紧,但是,并没有推开他。
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她的接纳,裴渡眷恋的感觉更甚,枕着她的膝,慢慢闭上了眼。
他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
第138章
第一次为桑洱暖脚,却没有被她排斥。事后,裴渡仿佛受到了鼓舞,粘人的程度更胜从前。
虽然桑洱待他的态度并没有复旧如初,但是,单单是她允许他待在她身边这一点,对裴渡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救赎般的接纳了。
翌日清晨,天刚亮,裴渡就精神抖擞地起了床。中午,照例做了两人份的吃食回来。
说起来,已经来到这座宫殿快半个月了,桑洱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伶舟和他们一起吃饭。
不过,这也很正常,伶舟是人魔之子,比起人类,他的性情更偏向于冷酷直白的魔,我行我素惯了,向来不会遵循人类之间约定俗成的戒律法则,自然,也不会有“主人家应该热情地招待客人”的自觉。
换成其他人,多半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好在,裴渡很清楚伶舟是个什么德性,并不介意被这样对待。他自己也不是客气的主儿,这些天来,一直都用实际行动贯彻着“一切自便”这四个字。
也难怪这两人能成为朋友——脑回路能接上的朋友。
今天,裴渡做了银耳桂花鱼、葱爆大虾等菜式,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他还特意洗了手,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给桑洱剥虾壳,将虾肉放到她的碗里。
桑洱夹起虾肉,送进口中,咀嚼了两下,忽然一顿。
裴渡自小就在外面漂泊,锻炼多了,厨艺自然没话说。按理说,这次也不会失手。但这块虾肉尝起来,味道却很淡,就像没放盐一样。
裴渡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有些忐忑:“怎么了,不合你的口味吗?”
桑洱开门见山道:“你放盐了吗?”
“放了,每一道菜我都是尝过味道才端上来的。”裴渡擦了擦手,有点儿狐疑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虾肉。
葱油的香味混着盐的味道,在舌上蔓延开来,一切都恰到好处。
裴渡眉心一拧,不信邪,又尝了一块,味道还是很正常。
他欲言又止,瞅了桑洱一眼。
桑洱读懂了他的表情,沉吟了一下,说:“再尝尝别的。”
把桌子上的所有菜式都试了一遍,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不是偶然现象。和裴渡比起来,桑洱的味觉,像是出现了退化,舌头很淡,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若是普通人,在生病的时候,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暂时性的现象。但对于一具来路不正的躯壳而言,这绝不是好迹象。
裴渡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留下一句“我去找伶舟过来”,就急匆匆地出了门,赶到了伶舟的寝殿。
偏偏在这个关头,伶舟不知道去哪里了,寝殿里空荡荡的。
得知伶舟不在家,桑洱倒没有裴渡那么心急,说:“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对了,这里有龙须酥之类的零嘴吗?吃那些东西的话,说不定我能尝出味道。”
这满桌子菜,她嚼起来没滋没味的,怪怪的,就不吃了。
不巧的是,伶舟的库房里并没有存放零嘴之类的东西。
裴渡不想离开桑洱一步。不过,这是她头一次主动对他提出要求,裴渡岂会拒绝她。
如一头急于向家小表现自己能力的雄兽,裴渡倏地站了起来,说:“桑桑,我现在就下山去买,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桑洱颔首。
裴渡离开后,桑洱给自己斟了杯茶,漱了漱口。
今天晴空万里,天气很好。与其闷在房间里等待,还不如出去散散步。
宫殿里到处都静悄悄的,风拂过池子,水面泛起了一片涟漪,植株稀稀拉拉,有些荒凉。碧殊草的长势却很好,一看就知道,它们一直被精心地照顾着。
可惜,桑洱现在不再是小妖怪了。碧殊草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吸引力。
就在这时,桑洱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那是荆棘与长草被风吹拂,摩擦过袍角的声音。
裴渡居然那么快就回来了吗?
桑洱并未设防,转过头去。谁知道,会看到一个意料以外的人——伶舟。
裴渡不是说他不在宫殿里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金阳灿灿,伶舟提着一个和他毫不相配的小木桶,桶里还放了一把小铲子,似乎是准备过来打理这片小花园的。看到她这个不速之客,他微一眯眼,穿过小石径,直接走了过来。
这么多天以来,因为裴渡的严防死守,这还是桑洱和伶舟的第一次独处。
桑洱回过神来,率先打了声招呼:“中午好,伶舟公子,你也是出来散步、晒太阳的吗?”
“嗯。”伶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走到她的身边,和她肩并肩,一起望着前方那片绿油油的碧殊草。
也许是因为伶舟上次差一点就识破了小妖怪2.0那个马甲,如今,站在他身边,桑洱的心绪有些不稳,忽快忽慢的。
可是,如果伶舟一走过来,她就像见了鬼一样离开的话,未免也太刻意,太不礼貌了。
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就听见伶舟忽然开了口:“秦小姐,你知道这些植物是什么吗?”
桑洱望了一眼碧殊草,镇定地说:“我不知道,这就是普通的小草吧?”
“这叫碧殊草,会开花变色。”伶舟撩起衣袍的下摆,蹲了下来,将小木桶放到一旁,眼神有些暗:“它的花是苦的。不过,有一种小妖怪,却觉得它是甜的,很喜欢吃它的花。”
桑洱的眼睫轻轻一扇,带下了一些不明的阴影:“是吗?这我倒是闻所未闻。”
“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有一只小妖怪告诉了我她喜欢吃这个,我就记住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年和伶舟分食一朵花的记忆。桑洱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话题的走向有点危险。她将手背在身后,徐徐退后了一小步,找借口抽身离开:“那个,伶舟公子,我有点累了,就先回房去,不打扰你了。”
还没走远,她就听到伶舟说:“以后,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不必加‘公子’这个后缀。”
桑洱眨了眨眼,停住了步伐。
好吧,其实她也一直觉得“公子”、“小姐”之类的称呼太文绉绉了,想了想,就顺势道:“好啊。那以后,我们都简单一点吧,你也不用叫我秦小姐了,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
伶舟从碧殊草丛中站了起身,凝视着她,冷不丁地,唤了一声:“桑桑。”
桑洱心头微震。
不是因为这个称呼很特别,而是因为伶舟的语气。
这句“桑桑”,仿佛不是在叫秦桑栀。而让桑洱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小妖怪1.0时期。
那时候,他是她的主人,她是报恩的小妖怪。从九冥魔境,到辽阔人间,她追在他屁股后面,踏过了满是白骨的焦土,也曾一起深陷险境。最开始,她要用尽力气,才不会被他抛下。后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冷酷的半魔有了改变。
发现她离得远了,他会皱起眉,冲她抬抬下巴:“桑桑,过来。”
若她走得慢了,他便会似笑非笑地勾勾手指,将原形的她抓在手心:“桑桑,这就走不动了?这么没用,我干脆吃了你吧。”
话是这么说,但转手,他却会习以为常地将她塞进他的衣襟里,让她在里面舒舒服服地坐着。
一旦发现她被其它妖魔欺负得节节败退时,他则会冷笑一声:“桑桑,到我后面去。”
……
一声声简明的“桑桑”,或是揶揄,或是冷酷,都浓缩着让她安心的感觉。
而现在,这两个字再度从伶舟齿间发出,语气和过去一模一样。一刹那,就像穿越了时空,和过去重叠了。
伶舟不动声色地看着桑洱:“我有一次听到裴渡是这样叫你的。这是你的小名吗?”
桑洱一愣,心脏仿佛乘了过山车,从喉咙高处,直直坠回了原处。
看来,是她过分敏感了。伶舟叫她桑桑,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问题吧。
“呃,也算是吧,我家人和熟悉的朋友都会这样叫我……”
不知是否阳光太猛烈了,说着说着,桑洱的目之所及处,竟泛出怪异的水波纹,视野忽远忽近地扭曲着。
怎么回事?
桑洱摸了摸额头,后退了些许,下一秒,视野全黑。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睁开眼,眼前却像蒙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隔着雾,她看到了裴渡站在床边,伶舟则坐在离她更近的地方,双指压着她的额,有黑雾缭绕在他指尖,钻入了她的眉心。
这黑雾看起来很邪门,却缓解了桑洱的头晕。
发现她睁开了眼,伶舟就停了手。
裴渡急切地扑了上来:“桑桑,你感觉怎么样!”
桑洱用力地揉了揉眼,发现那不是刚醒来的迷蒙,而是视力真的出了问题,心绪一沉:“怎么回事?我的眼睛看不清了。”
“你别害怕,有办法解决的。”裴渡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了一句,就转向伶舟,语气不太好:“不仅是目力,她今天连味觉也有点丧失。伶舟,你不是和我说过……”
“我也说过,在‘那件事’结束前,她的状况都不会很稳定。五感缺失就是其中一种表现。”伶舟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味觉和视觉都属于五感。”
裴渡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面色微变,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会丢失全部的五感?”
桑洱听着也觉得很不妙。
如果五感全都丢失了,那简直比植物人还可怕好不好!
“有我在,不至于恶化到极致。”伶舟望向床榻上的少女,沉吟了片刻,说:“从今天开始,让她搬到我的寝殿旁吧。这样也方便我看顾她。”
桑洱和裴渡同时愣了一下。
这些天来,裴渡粘人的架势,比牛皮糖还牛皮糖。他条件反射地抗拒着伶舟的提议。
只是,相比短暂的分离,他更不能承受桑洱有危险的代价。
桑洱不知道他们出门谈了什么。最终,裴渡还是妥协了。
她搬进了伶舟的寝殿旁边。
伶舟的寝殿布局,和过去差不多。在寝殿旁,连着一个小偏殿,里头被临时布置成了桑洱的疗养卧房,地板画了复杂的法阵。
对于这次搬卧室,桑洱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进入偏殿的时候,她模糊地瞧见,窗外的花园里,种了一大片馥郁而茂密的怀梦藤。淡紫色的植株,散发着微光,在月下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