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无光也无声,仿佛被遗弃在漆黑安静的世界里,谁也无法泰然处之。恐慌一瞬间就攫住了桑洱的心,她大喊了一声:“伶舟!”
同时,她摸索着,试着下床,但没有了方向感,一不小心就摸空了。好在,在即将滚到地上的那一刻,她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及时地接住了,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
耳朵嗡鸣了一下,声音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回来。桑洱揪住了来者的衣裳,嗓音有点惊悸:“伶……舟?”
“是我。”
上方传来了伶舟沉稳的声音。没有一刻,会比现在有他来旁边,更让桑洱安心。
桑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膝弯一暖,被他抱了起来。他的拥抱有点紧,气息也有点沉重,但桑洱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没有意识到那些差别。被他放到床上,桑洱仰起头,拉着他:“我刚才听不到声音了。”
片刻后,她的面颊似乎是被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别害怕。”
“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
因为桑洱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又受了一次惊吓,到了中午时,伶舟端了食物进来,竟亲自用勺子喂她吃。如果是尉迟兰廷,甚至是裴渡,做这种事儿都很正常,唯独是伶舟,桑洱从来没想象过他也会有“屈尊降贵”地喂她吃饭的一天,浑身不习惯:“我自己吃就行了。”
伶舟的声音有点哑:“你看不见,会烫到自己。”
同时,勺子已经送到了她的唇下。
桑洱:“……”好吧,他的顾虑也有道理。
桑洱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张了嘴,蒙着眼,吃完了一顿饭。
床榻上的少女裹着薄薄的单衣,披着发,蒙着眼,唇瓣显然嫣红得有些过分了。
若她能照镜子,便会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红肿,仿佛不久前被人反复亲吻过。只是,因为没有制造出细小的伤口,所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刺痛。
梦和现实,是有一道壁的。
显然,这不是能从所谓的梦境里面,带出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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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感削弱后,桑洱很多事都做不了,仿佛一个难以自理的稚子。而平日里能接触她的就只有伶舟一人,她很多事情都要依赖他。而自从上一次她差点滚下床后,伶舟如今在她旁边的时间,大大增多。
也许是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桑洱隐约感觉到,伶舟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了,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和冷漠。
而怀梦藤的梦境,自第一天起,就一直如影随形。
之后的四五天,桑洱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梦见了她和江折夜、江折容一起生活的记忆,还有和伶舟隐居在桴石镇时的事儿。
最开始,她梦见的都还是一些比较日常又开心的事儿,比如给伶舟梳毛,一起吃饭,在江家府邸里喂鱼,和江折夜一起上街……
但渐渐地,这些梦境就开始染上了玫瑰色。交替出现的,都是一些亲吻的画面。偏生她一直无法拒绝,只能被带回过去,不断地重温那些暧昧的画面。
头几次,桑洱还会担心月牙印记会让她露馅。不过,她忍着眼睛不舒服,查看了几次,都发现衣服外的皮肤没有月牙印记。
而且,桑洱发现,每一次她掀开丝绢,都会影响她的五感的恢复。上次突然失去听力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五感是相通的。所以,前几次跟系统确认了手和脸、脖子上没有印记后,她就没有再天天拉下丝绢了,免得耽误自己的康复。
这一夜,行止山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的雨声,响彻山间。桑洱卧于席上,微微蹙着眉。
那夜夜纠缠于她、欲断不断的梦境,又一次降临了。
梦中的她,正在被江折夜扣着下巴,抵在墙上亲吻,脸涨得通红。
梦外掐着她的下巴、吻她的唇、来仔细地辨认熟悉感的,却另有其人。
窗外的怀梦藤悄然盛放。
但在这一刻,为她铺开了甜美又虚幻的梦境的,却不是这些妖异的植物。
它们只是幌子。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座寝殿的角落里,那一只浑身漆黑、却被黑雾捆了起来、对前方的半魔卑躬屈膝的丑陋魔物。
那是一只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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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七天的夜晚,桑洱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向好恢复。
五感已经恢复了四感,就只剩下眼睛还没完全恢复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人却不是伶舟,而是裴渡。
裴渡悄然走了进来。
他仿佛一个被迫戒断的瘾君子,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他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但为了不影响她的康复,他一直忍着没有来打扰法阵。
今天早上,他实在没了耐心,去逼问伶舟时,得知法阵很快就可以收拢。为了准备收尾的事情,伶舟下了一趟山。
既然他能离开寝殿,说明她的状态,应当已经稳定了。
裴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只是想过来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能熬过这一晚。
寝殿里很安静。
裴渡来到门口,不必走进去,便看见了窗边那张美人椅上,她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修仙之人的视力自然是极好的。裴渡神色微微一缓,目光定住,浑身便是骤然一僵。
她那秀气的鼻梁上,搭了一条黑色的丝绢。只露出了半张脸。那张美丽的唇,呈现出了糜烂的艳红色,显然曾长时间地被人以唇舌蹂躏、深吻过。
那是吻痕。
却不是他留的吻痕。
第140章
黑魆魆的夜色,覆盖过了宫殿。
昏暗的月光,将一抹僵硬而瘦长的影子,投映在了墙壁上。
裴渡眼睛充血,泛出赤色,僵直地盯着那卧于塌上、蒙着双眼的少女。
他曾比任何人都亲近她,也吻过这张唇很多次——在她还对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将近十年过去,她被亲吻后的情状,他一闭上眼,仍然能鲜活而清晰地回忆起来。
仿佛一个身无长物、活在烂泥坑里的贫贱之人,曾有幸掬手捧起一颗娇贵的明珠。明珠温润的光泽,拂亮了他贫瘠单调的人生,还接纳了他藏在一身尖刺下的污垢与阴影……
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太珍贵。他难以忘记,也不想忘。
每逢万念俱灰时,靠着回味这些鲜活的片段,就能撑过去。
而现在,那熟悉的痕迹,竟再次在她唇上出现了。
这几天,可以随意进出这座寝殿的,就只有一个人。
能在她的唇上留下吻痕的,自然也只有那个人。
在一阵近乎于惊愕的难以置信后,恼怒,愤恨、难堪……尖锐的情绪扭成一簇,翻江倒海,剧烈地袭向了裴渡。仿佛一道巨浪,在他的脑髓里轰然炸开!
“咔”一声,裴渡蓦然捏紧了双拳,俊俏的面容徜徉着可怖的扭曲。在捍卫领地的本能的驱使下,他大步向前,踏进了这座寝殿里。
然而,当他的靴子险些踩到绘在地板上的法阵,听见灵力在空中流窜的轻微嗡鸣时,步伐就是猛地一停。
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浇熄了冲动的火焰。裴渡僵立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强行将暴跳如雷的膨胀杀意压了下去,慢慢退出了法阵的范围。
……
夜已深,桑洱却并未熟睡,不过是在浅浅地歇息。
朦胧间,听见法阵上空有不寻常的颠荡鸣响。软绵绵的意识挣脱了混沌,桑洱醒了,转头,“看”向寝殿大门的方向:“伶舟,你回来了吗?”
没有回答。
桑洱有些疑惑,指尖插入了眼睛的丝绢底下,撩起了它。
如今是深夜,没有强烈的阳光,她各方面又都在好转。飞快地看一眼外面,倒没有很大危害。
殿门大开,廊上空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垂落的纱帐在轻柔地前后飘舞。
没人?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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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伶舟回到了行止山。
月色朦胧,寝殿静谧,法阵如常地运转着。只是,伶舟的余光往下一落,却见绘制法阵的朱砂有一点轻微的刮擦痕迹,眉心微微一蹙。
软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桑洱裹着毯子,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伶舟走了过去,本来想在榻边坐下。但目光触及她香甜的睡脸,他就情不自禁地一顿,改为弯膝蹲在旁边。
他身形高大,这么蹲下来,视线恰能与她齐平,而不必仰视。
方才萌生的狐疑在心头一闪而过,伶舟前倾身体,手撑在塌上,俯身,仿佛野兽在确认归属之物,嗅了嗅桑洱的气息。
没闻出异常,他压在塌上的指节一动,慢慢地直起身,蹲回了原位。看到她的手从被窝伸出来了,伶舟眉毛一竖,轻轻地拿起,把它塞回了毯子下,才开始专心地凝望着她。
沐浴着淡白的月色,她的侧脸是一道纤柔精致的起伏线,和伶舟记忆中的小妖怪,完全不一样。
迄今为止,伶舟也依然没明白,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他只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小妖怪。
妖怪死去以后,肉身湮灭,魂魄消散,会彻底幻化成天地间的风。
没有魂魄可招,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这也意味着,从源头上,就掐灭了一切复活、重生的可能。
即使他有千万种手段,也是医人不自医,渡人不渡己,没有丝毫办法施展。漫漫余生,只能抱着她留下的那一点点遗物,尝着悔恨、思念等自己酿下的苦果,就此度过。
第一次发现蹊跷,是他发现,那一只被宓银称为“小耳朵”的妖怪的手腕上,有怀梦藤留下的月牙印。
只是,面对他的怀疑和质问,她却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刻意利用信息差,误导了他,让他以为,她和他是在各做各的梦。
但很快,她的谎言就被拆穿了。因为他偶然触到了那个可以窥探过去的青铜沙漏,透过它,窥见了小耳朵背着人时,种种奇怪的模样——
她凝望他时,那种柔软又无情的目光。
她对腕上月牙印记的遮掩。
还有,最最无法解释的,就是她来到行止山后,在藏书房的那一段。或许是以为周围没人,她连装都不装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某个书柜前,找到了她要的书。
若她真是第一次来这座宫殿,怎么可能对藏书房的布局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