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殷蕙从廖家离开不久,一个躲在巷子角落的矮小布衣男子匆匆离开,一路跑回殷闻在城西置办的一座宅院。
殷闻在照镜子,廖秋娘在他脸上划下一道寸长的伤痕,疼归疼,倒不是很深,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等老爷子回来了,他就说与人应酬时喝醉酒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冲撞太狠划伤的。
“大少爷,三夫人去见廖秋娘了,待了两三刻钟,如今已经回府。”矮小男人跟着阿吉走进来,低声道。
殷闻目光一沉,那不识抬举的贱人竟然真敢找殷蕙?
找了又如何,殷闻不信殷蕙会替廖秋娘做主,这事闹大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让燕王更加嫌弃她这个儿媳妇,包括三爷。
“继续盯着廖秋娘的一举一动,官府门前也留意些,都小心行事。”
“是。”
殷闻一直在私宅待到夜幕降临,得知廖秋娘已经打烊休息了,没有去报官,殷闻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趁天黑又找了一趟王韫石,让他别露馅儿。
“殷兄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我祖母一点都没怀疑。”王韫石笑容老成地道。
殷闻笑了笑,王韫石离开时,他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心想将来平城肯定又要多一个祸害,只是再蹦跶,也越不过他。
燕王府,澄心堂。
魏曕换完常服来了后院,就见乳母在陪衡哥儿玩,殷氏坐在榻上,拧着眉头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招呼他一声马上又继续看。
一开始魏曕还以为她又在看账本,逗会儿衡哥儿,再去看她,恰好她翻页露出封皮,好像是个话本子。
衡哥儿越来越会学话了,魏曕不想在儿子面前提及这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书,便暂且没有问。
待洗漱完毕进了帐子,魏曕才问道:“方才你看的什么书?”
殷蕙笑道:“打发时间的东西,您瞧不上的,还是不说了。”
魏曕想起她拧眉的样子,问:“讲的什么?”
殷蕙只好回答:“才子佳人那种事呗。”
魏曕抿唇,他没看过这种书,不知道才子与佳人会发生哪种事。
殷蕙根据他微变的神情,猜到了七七八八,就讲得详细些:“这种书,通常才子都是寒门子弟,亦或是家道中落,机缘巧合遇到大户人家貌美的小姐,那小姐被他们的才华吸引,宁可忘了从小到大的教养,也要与他们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魏曕皱眉:“以后少看,最好扔了。”
殷蕙乖巧道:“知道,其实我以前看的也还好,才子们大多端方守礼,这两年书坊不知道怎么了,卖的话本子写得越来越离谱,就说我今天看的,那书生竟然担心小姐听从父母的劝阻不理他了,故意通过友人的妹妹将小姐请到友人家中,他则躲在书房,强行向小姐求欢……”
她说到这里时,魏曕的眉头已经皱出了“川”纹。
殷蕙继续道:“我就特别生气,换做是我,我非得报官告他诱奸良家女子,包括他的友人兄妹也别想置身事外。”
魏曕瞪她:“胡言乱语。”
殷蕙靠到他怀里,赔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您当真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话本子里的小姐真狠心去报官,您觉得官府会替她主持公道吗?”
魏曕想了想,道:“要看那公子有没有担当,他承认罪行,官府自然会定他的罪名,若他不承认,咬定小姐勾引的他,这事便难以说清,想来他对友人兄妹说的也只是请小姐过来一叙。”
殷蕙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事后那小姐哭一阵就答应了,她肯定也是怕报官不成反被诬陷,不得已两害相较取其轻。”
魏曕嗯了声,再次告诫她:“都烧了,衡哥儿越来越大,别带坏他。”
王府的书堂里,绝不会有这种书。
殷蕙乖乖点头,头枕着他的肩膀,眉暗暗皱紧。
殷闻的陷害与那书生大同小异,廖秋娘只是侥幸没有让他得逞。殷蕙对官府办案的流程不太了解,故意通过话本子询问魏曕,现在看来,廖秋娘的顾忌没错,这类案子上,官府真的很难还女子清白。
如果祖父肯严惩殷闻,也算是给廖秋娘一个交待了。
第52章
初七这早,殷蕙跟着魏曕一块儿起来了,梳头时让金盏去安排马车。
魏曕看过来:“今日还要出府?”
一个“还”字,就让殷蕙明白,魏曕知道她三日前出了一次。
这事确实也瞒不过他,安排车马的事得通过安顺儿办,安顺儿又对魏曕最忠心,肯定要对魏曕提一嘴。那日魏曕没问她为何离府,可能以为她只是履行每月去一趟锦绣楼的惯例。
殷蕙转过身,巴巴地望着他,小声道:“上次是烤肉馍铺子出了点事,今日才是去锦绣楼,可以吗?”
魏曕沉默。
殷蕙朝他嘟嘟嘴。不知道这招对魏曕管不管用,反正以前每次跟祖父使,祖父都会纵容她。
魏曕板着脸移开视线,却也没有说什么。
不说就是默许,殷蕙笑笑,继续梳头。
安顺儿还聪明地将夫人的马车安排到了东华门外,猜到夫人会与三爷同时出发。
然而不知是殷蕙的运气不佳,还是魏曕倒霉,夫妻俩刚走出东六所来到隔开燕王府前朝与后宫的中间巷道上时,就见燕王也从勤政殿那边出来了,而且也是朝东华门的方向走来。
殷蕙紧张地看向魏曕。
魏曕看她一眼,站在原地。
晨光熹微,小两口并肩站着,一个神色如常,一个透出几分不安来。
燕王走近了。
魏曕、殷蕙齐齐行礼,魏曕问道:“父王要出府吗?”
燕王道:“是啊,去卫所看看,一起走吧。”
他的目光从殷蕙脸上扫过,马上就移开了,也没有问什么。
燕王步子大,走得快,魏曕从容跟上。
殷蕙也不好小跑着追,乱了仪态只会更加惹公爹不喜,所以,等她出了东华门,燕王父子俩已经骑马远去了。
殷蕙带金盏上了马车。
金盏捂着胸口,心扑通扑通地跳,劫后余生般对殷蕙道:“夫人,咱们以后还是走北门吧,别贪近了,走北门肯定碰不到王爷。”
殷蕙故作沉稳:“王爷都没说什么,瞧你那点出息。”
其实她非常担心,公爹会不会训魏曕纵容她频繁出府啊,回头魏曕再来训她,挨训倒没什么,就怕以后不能再出门。
不过,今日事大,就算明知会撞上燕王,殷蕙也还是要出去,只是会换个门走。
殷蕙来到锦绣楼时,廖秋娘、梨花已经都等在这里了。
担心祖父可能外出,不宜耽搁,殷蕙直接让廖秋娘上车,金盏、梨花在外面跟着。
已经过去三日,廖秋娘白皙的脸上还留着泛青的指印。
见殷蕙为此难受,廖秋娘笑道:“您不用担心,早不疼了,我故意没涂药膏,为的就是让老爷看清楚。”
少女目光清澈明亮依旧,殷蕙又钦佩,又越发地喜欢这个小姑娘。多勇敢多豁达,经历过那种事依然能向阳而生,她上辈子白白活到二十五岁,竟被纳妾这点小事给气回来了。
“委屈你了。”千言万语,殷蕙只找到这一句话。
廖秋娘笑了笑,想到什么,她有些忐忑地看着殷蕙,小事道:“夫人,我爹爹知道了。”
爹爹目光犀利,她瞒不住,只能交待。
殷蕙登时提心吊胆起来,廖十三可是刺杀过殷闻,这次会不会……
真能杀死殷闻也是殷闻活该,就怕殷闻又拿祖父挡刀,亦或是廖十三刺杀失败被殷家的护卫拿下,白白背负谋杀之名入狱。
廖秋娘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害怕,忙解释道:“我爹爹跟我一个意思,错都在大少爷,不能连累您与老爷,只希望老爷能给我们一个说法。爹爹还说,大少爷有暗中派人盯着我,所以他这几天都假装毫不知情,今日一大早才赶去了殷府禀报老爷,免得大少爷发现我来见您,提前找借口支走老爷,让您扑空。”
殷蕙背后冷汗淋淋。
廖十三不愧是跟着商队出生入死的武者,哪怕女儿被人欺辱,他也能忍下去,等候最佳时机。
这次是廖秋娘保住了清白与性命,廖母更是蒙在鼓里活得好好的,廖十三能保持理智,否则,他肯定还会像上辈子一样,伺机刺杀殷闻。
殷蕙的目光,再次落到廖秋娘的脸上。
小姑娘长得好看,眉眼中也有一种寻常女子身上罕见的坚毅与无畏。
都是因为她有廖十三那样的好父亲吧,所以才能临危不乱,想出放火的办法摆脱殷闻。
殷家到了,与往日不同,今日殷家大门紧闭,意思是不见外客。
殷蕙自然不是外人,德叔神色严肃地将殷蕙、廖秋娘、梨花带到了殷墉的院子,连金盏都只能在院外守着。
厅堂里面,殷墉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左边站着赵氏、殷闻母子,右边是廖十三。
两辈子殷蕙曾多次听见廖十三的名字,今日乃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人,别看廖秋娘白净貌美,廖十三却是个山岳般魁梧、面如古铜的壮硕男子,且比燕王身边的那些武将还要魁梧,一身粗布短褐紧紧地束缚着他强健的身躯,上臂两侧绷得紧紧实实。
将军们只是遇到战事才上阵杀敌,廖十三年年都跟着商队出生入死,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阿蕙,过来坐。”殷墉身边还有张椅子,他看眼殷蕙,道。
殷蕙点点头,走了过去。
赵氏怨愤地看着,老爷子叫她过来站了半天了,她都没资格坐,殷蕙一个晚辈就可以!
殷墉看眼殷闻与廖十三,先问梨花:“你来说,初三那日都发生了什么。”
廖秋娘抿紧嘴唇,终于还是看向殷闻。
殷闻左脸的伤疤已经愈合,结了暗红色的痂,远没到脱落的时候。
一大早的被廖十三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祖父面前失去先机,殷闻的脸色很是难看。
最关键的是,他笃定廖秋娘不敢说,前日还去殷家仓库试探过廖十三,廖十三的表现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二人对视时,梨花已经开始了叙述,从初二黄昏王家派人去铺子前邀请她们开始说起,到她喝了茶水昏迷不醒,到她醒来发现王家乱成一团、廖秋娘双颊红肿。
尽管事情是发生在廖秋娘身上,重新回忆,梨花还是气得全身发抖,眼睛也红了,跪下道:“老爷,请您替廖姑娘做主。”
“你胡说!”赵氏突然指着梨花大骂起来:“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这里颠倒黑白陷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阿闻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行,有的是大家闺秀抢着给他,他需要用这种手段算计你们这些臭丫头!我看就是有人看阿闻不顺眼……”
“闭嘴!”殷墉猛地一拍桌子,朝赵氏吼道。
赵氏打了个哆嗦,硬得不行,她也跪下去,朝老爷子抹泪道:“父亲,阿闻是您一手栽培大的,他的品行您再清楚不过,您得替他做主啊,不能放任外人这么污蔑他,阿闻还没有成亲,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嫁到咱们殷家来……”
殷墉冷着眼道:“让你过来是让你做个见证,你再啰嗦一句,马上回去!”
赵氏终于不出声了。
殷墉又看向廖秋娘,刚要开口,却被小姑娘脸上的巴掌印刺了眼,于是垂眸道:“秋娘说说,从进了王家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