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少女的眼睛微微一弯,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仿佛在问他:“师尊,我的剑法好不好?”
谢爻蓦地清醒过来,用力一碾,将手中的玉盒连同芥子一起碾成齑粉。
幻影消失了,那对眼睛却似烙在了他脑海中。
三日后,所有新入门的弟子由各自的师父领着,大清早聚集在天留宫前的云坪上,按照惯例,入门第一年,每个月朔日都会由宗门中的某位峰主或大能亲自指点道法或剑术。
等待时,弟子们满心期待,议论纷纷:“不知今天是哪位尊长授课?”
“应该轮到玄镜仙君了吧?”
“不是说玄镜仙君还在闭关疗伤么?”
“莫非是琼华元君?”
“只有这两位还未授过课,想必是元君了……”
就在这时,天留宫的大门訇然打开,走出的既不是谢汋也不是郗子兰,却是一个身着玄衣,头戴墨玉冠的男子。
弟子们尚未认出来人是谁,便慑于他的威严,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云坪上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冷嫣微微觑了觑眼,是谢爻。
第61章
玄渊神君忽然出现, 非但一众新弟子喜出望外,连他们的师长也大感意外。
弟子们震惊之余,忍不住低声议论。
有新弟子道:“竟然是玄渊神君,神君亲自指点我们剑法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师父笑道:“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 神君剑法超绝, 已入化境, 能得他指点一招, 说不定能抵你十年修行。”
“神君深居简出,听说这些年宗门事务都不大管, 怎么会来给新弟子授课?”
“对了,想必是因为琼华元君新收了两个徒弟,神君看在道侣的份上,纡尊来指点一二……”
“可是元君自己也没来啊,听说他们入门至今一直是沈仙子代师授业呢。”
“许是元君私下托了神君呢?”
众弟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堂堂玄渊神君为何纡尊降贵来给新弟子授课, 只能归功于琼华元君,遂都艳羡地看着她的两位新弟子,玄渊神君自己没有徒弟,拜琼华元君为师就是近水楼台, 偶尔得他指点一招半式, 不比别人苦苦摸索强多了?
沈留夷听着他们议论,也险些信了, 但新弟子不知底细, 他们这些玄委宫的老人却知道, 连元君自己要见神君一面都不容易,他们这些弟子更是从未得到过半点提点。
况且她早上去向师父请安, 她只字未提神君要来授课之事, 显然事先并未与她商量过。
沈留夷迟疑了一下, 还是捏诀给师父传了音:“师尊,今日神君来给新弟子授课,师尊可知道?”
郗子兰闻言一怔,随即蹙眉道:“我自然知道。”话音甫落便断开了传音。
她原本正倚在床上就着仙侍的手喝药,得知谢爻在天留宫给新弟子授课,立即摆摆手示意仙侍放下药碗:“伺候我更衣梳妆。”
仙侍看了眼她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的胳膊,惊诧道:“元君的伤还未好,神君说要静养半个月,元君要去哪里?”
郗子兰道:“留夷方才给我传音,说阿爻哥哥在天留宫教授新弟子剑法,我去看看。”
“沈仙子是个体贴恭顺的……”仙侍一脸欲言又止。
郗子兰听出她话里有话,柳眉微蹙:“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仙侍道:“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倒像是搬弄是非。”
郗子兰笑道:“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难道不会自己判断?”
那仙侍便道:“那日元君被那孽畜咬伤,神君来替元君医治,离去时刚好在殿外遇见了前来探望的沈仙子……”
郗子兰目光闪了闪:“我道是什么大事,偶然遇见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仙侍道:“许是奴婢多心了,不过神君见了沈仙子便停下脚步,问她名姓,还与她聊了几句,似乎相谈甚欢。”
郗子兰嘴角的笑容一凝,随即轻描淡写道:“留夷算起来是我外甥女,又是阿爻哥哥的师侄,寒暄两句也不足为怪。”
仙侍忙道:“元君说得对,是奴婢一惊一乍。”
说罢搀扶着主人走到妆镜前坐下,替她描眉梳发。
郗子兰看着铜镜中的面容,三百年来她竭尽全力适应这具□□凡胎,可仍然无法将它当作自己的躯壳,谢爻的每一个眼神都提醒着她,连昆仑雪狼都因为这具躯壳不愿认主,甚至将她咬伤……
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问那仙侍道:“都说留夷生得像我,你觉着呢?”
仙侍斟酌着道:“奴婢倒不觉得沈仙子与元君有多相似,不过是眉眼略有几分形似罢了。”
郗子兰盯着镜中的眼睛,她死而复生后玄委宫的仙侍全换了,这些人都不知她死过一回,也不知她换了具躯壳,更是从未见过她原本的模样。
其实她自己的眼睛与这具凡躯不算十分相似,因此沈留夷与其说像她,毋宁说更像这具凡躯。
她抬手触了触左眼眼角,这里原本有颗细痣,与沈留夷如出一辙。
一个念头从她心底浮了出来,从第一次看见沈留夷以来,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便时不时地浮出水面,因此她与沈留夷虽比旁人多了层血脉联系,却并不亲近。
仙侍正替她画眉,不明所以:“元君怎么了?”
郗子兰放下手:“无事,快些梳妆,我要去天留宫。”
她照例将那念头摁了回去,暗笑自己关心则乱,胡思乱想。
……
谢爻走到众弟子面前,在距人群五步之外停住脚步,负手而立,向人丛中扫了一眼,目光在冷嫣的脸上蜻蜓点水似地停留了一瞬,随即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今日的课由我来为诸位教授。”他淡淡道,仿佛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众弟子都露出雀跃而紧张的神情,冷嫣也露出恰到好处的兴奋和好奇。
谢爻接着道:“诸位入门已有段时日,剑法一道,我自忖不能比诸位的师长教得更好,今日我不传招式,只与诸位分别过两招。”
众人闻言既喜出望外,之前两位长老来为他们授课,都只是讲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再演示一两招,便让他们自行领悟,互相切磋,收获实在有限。
这也难怪,重玄九峰虽为一体,但各峰都有擅长的剑路和招式,几位长老也各有自己的嫡系徒子徒孙,自不会在这样的课上倾囊相授。
没想到玄渊神君虚怀若谷,毫不藏私,不吝一一指导点拨,不管是一招还是半招,都是天大的运气,不过他们也有些忐忑,担心自己剑法稚嫩,在大能面前出乖露丑。
谢爻走到一旁,折下一根细弱的桃枝,向排在第一位的弟子点点头。
弟子们是按各自师长在宗门中的地位、资历排序占位的,排在最前列的是郗子兰的两位亲传弟子。
被点到的弟子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谢爻面前,长揖至地:“弟子拜见神君,多谢神君赐教。”
谢爻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拔剑。”
那弟子鼓起勇气,拔出佩剑,飞身向谢爻左侧刺去。
姬少殷轻声向冷嫣道:“这招是‘泽山咸’,我们过段时日便要学,你可以先观摩观摩别人如何出招,再看看神君如何化解。”
话音未落,只见谢爻不闪不避,整个人不动如山,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他只是轻轻一扬手腕,手中桃枝在那弟子手腕上轻轻一点,看起来几乎没有用什么力道,却听“锵啷”一声,那弟子的剑已落在了地上。
那弟子一招只使出一半,几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手腕一麻,剑已脱手。
他弯腰捡起剑,羞得抬不起头来,输给玄渊神君自不丢脸,但神君连一招都未让他使完,意味着后半招都不必看了。
谢爻微微蹙眉道:“你是哪位师长门下?”
那弟子瞥了眼沈留夷,迟疑着道:“回禀神君,弟子是琼华元君门下。”
谢爻知道郗子兰很少亲自指点弟子剑法,又问:“你的剑法是随谁学的?”
那弟子越发紧张:“回……回禀神君,弟子的剑法是沈……沈师姐教授的。”
谢爻向人群中扫了一眼,这时才注意到沈留夷,向她点点头,温和道:“你将‘泽山咸’使出来我看一看。”
沈留夷不解其意,心中忐忑,不过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去,拔出佩剑向谢爻攻去。
她的剑法自然要比新入门的师弟老道精湛不少,谢爻由她将一招使老,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手中桃枝在她剑身上轻点数下,沈留夷只觉一股劲力犹如涟漪般沿着剑身传到她手上,震得她虎口连同手腕都是一麻。
她轻呼一声,剑已脱手。
那股劲力却仍然未消,继续沿着她的胳膊往上走,一直到她肩头,眨眼之间她的整条胳膊又酸又软,连抬也抬不起来。
谢爻收回桃枝,只见枝头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仍旧完好无损。
沈留夷捂着右臂,脸色惨白,行礼道:“多谢神君指教。”
谢爻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泽山咸’,咸为感,柔上而刚下,柔刚互为表里,你方才出招时柔有余而刚不足,只得其形而弃其神。”
他顿了顿道:“剑招是用来克敌制胜的,切勿本末倒置。”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就差直言她徒有其表、花拳绣腿了。
沈留夷涨红了脸,不禁有些委屈,她虽有些娇气,但在剑道上从来吃得起苦,师父如何教,她便一丝不苟地练,或许少些灵活变通,但绝无半点懈怠。
但她总不能在玄渊神君面前说是师父教得不对,只能道:“谨遵神君教诲。”
谢爻道:“我将这招责‘泽山咸’演示一遍。”
话音甫落,手中桃枝已刺出。
为了让弟子们看清,他演示招式速度极慢,初时比沈留夷的出手更柔,似乎全未用力,随即剑势陡然一变,才知柔弱中包藏着刚强,凌厉的剑气让在场众人心神一凛。
冷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中的桃枝,柔细的枝条到了他手中仿佛成了至刚之物,在他出招收招之间,竟不见一丝震颤。
她的心微微往下一沉,两百年过去,他的剑法越发炉火纯青,已经完全脱去了形骸,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谢爻收回桃枝,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他们虽然说不出其中的门道,但仅凭直觉便能看出,同样的招式,在玄渊神君和神仙子手中不啻天渊。
谢爻依次与弟子们过招,一一点出他们的不足,再将同样的招式仔细演示一遍。
无论是哪一门剑法,哪一招哪一式,他使来都是得心应手,毫无破绽,众人只看他与弟子过招,便已获益匪浅。
姬少殷笑着向冷嫣道:“幸而你一入门便能得神君指点。”
他自嘲道:“否则由我这样的庸师领入门,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冷嫣道:“师父教得很好。”
不多时,轮到冷嫣上去过招。
姬少殷见她脸色沉肃,以为她心中忐忑不安,小声安慰道:“别担心,只要尽力就是,与平日与我过招并无不同。”
顿了顿道:“就用你最擅长的那招‘山风蛊’。”
冷嫣点了点头:“好。”
说着走上前去,在谢爻面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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