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回侯府的这一路,霍平枭的心中仍对寺中发生的事情充满了疑惑。
据萧闻离开安仁坊,也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等进了书房,霍平枭斜倚在圈椅的椅背,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玩着手中的玄铁流镖。
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匆匆来此,恭声禀道:“侯爷,敦郡王在去了平康坊后不久,二公子也带着街使去那儿巡逻了。”
“知道了,退下罢。”
他拇指微顿,停下了转玩流镖的动作。
这一次,也应该是身为京兆少尹的霍长决,最后一次在这长安城里立功了。
孰谓妇人柔弱,一颦一笑,犹胜千万甲兵。*
他亦比谁都深谙这个道理。
好戏才刚刚开始,这一次,萧闻是要栽他手里了。
第79章 一箭三雕
【三更合一】
长安夜渐深沉, 平康坊华灯初上。
行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衣袖霎时就能染上女子胭脂和香露的翳腻之香,四处分明透着股莫名的靡乱和腐朽之气, 却又让人更想沉溺在这销金窟里一醉方休。
这地界儿的秦楼楚馆无需特地招揽生意, 听曲的款客络绎不绝,这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于居住在这里平康姑娘们而言,商贾巨富和初在官场崭露头角的新科进士遍地都是,没什么好稀罕的。
琼浆苑内的一处轩室却被布置成了书斋的模样。
拱月形落地花罩两侧的红木高几上, 规规矩矩地摆着插贮着清雅玉兰的瘦腰瓶花, 熏炉中则焚烧着沉敛宁和的檀木篆香, 与平康坊浮华奢丽显得格格不入。
萧闻右臂的鞭伤已被医者包扎完毕,正慵懒地斜倚在矮榻之上, 腰间的带扣略微开解, 酒过多巡之后,男人已然薄醉, 姿态也愈发放松恣意起来。
他毕竟出身皇族,生母也是因为有几分姿色才被皇帝临幸, 是以持盏豪饮时,举手投足间颇带矜贵气度, 面庞亦是俊逸风流。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并未同琼浆苑里的其他姑娘般浓妆艳抹, 反是穿了袭深灰色的长袍, 将玲珑的曲线尽数遮掩,墨发也只简单地绾成了道姑头,斜插一颗青玉簪。
如此女冠装扮, 瞧上去却丝毫不显寡淡, 反倒透着股禁欲的美感。
女子淡妆素抹, 连名字都格外出尘, 唤作清玄居士。
清玄的五官并不精致艳丽,容貌在这遍地都是美人的平康坊里亦不算上乘,却颇擅诗文,出口成章。
她经常跟春闱里的进士切磋经义,骨子里那种清傲孤绝的气质,也引得无数男子为她倾倒。
清玄比这里的头牌还要难见,有好多公子哥儿在这里一掷千金,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垂青。
“闻公子,您饮些清茶解解酒吧。”
清玄说着,亦亲自为萧闻斟了盏茶,面容清冷如雪魄。
萧闻将腰间的束带往清玄的额前敲了下,接过了这女道姑递来的茶水。
他在皇帝面前一直不受重视,虽然早就过了加冠之龄,皇帝却仍没给他定下亲事,但凡是家世显赫的公侯世家,也看不上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纵然处于如此境地,萧闻也不想随意寻个低门女子,将她聘为正妃。
这平康坊的多数女子,无论生的多美,萧闻却都看不太上,独独觉得这清玄道姑气质出尘,那如寒梅般清冷的傲骨,更让身为男子的他极有征服欲。
萧闻几月前成了清玄最大的款客,原也考虑过,不如给她换个身份,将她纳进王府中做妾。
可转念一想,如清玄这般清冷禁欲的女子,正是在这娼家风尘窟中,才因着与这里的强烈反差,别有一番风韵。
外面莺歌燕舞,姑娘的眼神们亦如秋波柔递,使劲浑身解数地零沽卖笑。
她却捧着书卷静坐默读,似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如此,更令萧闻对清玄欲罢不能。
萧闻刚要开口,让清玄为他抚琴一曲。
“笃、笃、笃——”
轩室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即,琼浆苑里的大妈妈对里面说道:“清玄,有个贵客点名要见你,你收拾收拾,赶快出来。”
萧闻听罢,面色阴沉地从榻上坐起了身。
他因着醉意而头脑昏沉,眯着眼睛,厉声道:“让他滚!”
“闻公子……”
大妈妈说话的语气有些发颤。
萧闻平日在前朝隐忍不发,无论在哪儿,他都会被人处处压上一头。
就连霍平枭这个郡侯,都能仗着军功拿鞭子抽他。
内心早就压抑良久,来这琼浆苑,见清玄道姑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
清玄这里是他每逢失意,来找寻温柔和慰藉的地界儿,自然不想让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阿猫阿狗,将他难能的宁静给搅了。
萧闻睨眼,又对那老鸨斥道:“爷每次来你们这儿,不是给足了银两?那么多银子早就够我将她赎身了,这里谁不知道,清玄早就被爷给包了。你让那人有多远滚多远,不然爷对他不客气。”
这里的秦楼楚馆,往往是世家公子哥儿们逞富、大讲排场的地界儿。
单拿琼浆苑这里来说,客人只要进了这里的大门,就要掏一笔不小的资费,是谓进门费。
而这进门,仅仅算是第一步。
想要见如清玄这等的头牌名伶,还要在进院、升阶、登堂、进轩、坐久等各个环节再掏多笔的银子。*
萧闻在此之前,已同清玄透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这里的大妈妈亦早对他的权势有所觉察。
可外面的人仍要在这时搅局,坚持要见清玄,那便说明这人的身份更不简单,总不至于要去以卵击石。
清玄会出了这其中的缘由,款款起身,对萧闻道:“闻公子,既如此,那我就出去见一见这位贵客。”
萧闻还未敛饬好衣物,却站起了身,将她拦住。
“你不必出去,我去会他。”
清玄欲言又止,没再推脱。
等萧闻面色阴沉地出了轩室后,立侍在一侧的清玄婢女走到她身前,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了她。
清玄面色平静地接过,却听那婢女淡声叮嘱:“姑娘,这药饮下去后会痛苦一阵,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到时您会昏睡三日,三日后就能正常苏醒。霍大人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您放心饮下吧。”
清玄淡然颔首,亦用纤指轻轻地弹了弹那纸包,将淡黄色的粉末逐渐融于茶水之中,待将药纸扔进一侧炭盆,看着它被焚烧成灰烬后,方才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另厢,萧闻气势汹汹地拉开轩门。
“吱呀——”一声过后,外面响起一道略带戏谑的男音:“呦,三弟怎么也来这种地界了。”
萧闻眉峰顿蹙,丝毫都未料及,太子今夜竟也来到了这琼浆苑。
见萧闻衣衫不整,连腰带都没了,还露出了里面的中衣,太子不禁狎笑数声。
这萧闻平日在父皇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谁能想到他也是个道貌岸然之人,竟还来这平康坊私会女冠来了!
太子对这里的清玄居士也是颇感兴趣,之前派人约见了数回,都被她婉拒,他还有些弄不清缘由。
原来这女道姑是有靠山在的,而她的这靠山,就在他眼前站着呢。
见是太子,萧闻的醉意淡了些。
还是对着他揖了一礼,道:“弟,见过兄长。”
太子将唇边的狎笑收敛了几分,嘲弄似的又说:“今日赶巧,咱哥俩儿正好一起会会这位女道姑,我听说她的琴技极为高超。”
萧闻理智尚存,语气还算平静地推拒道:“清玄身体不适,不方便再见别的客人。”
太子脸色骤沉,斥道:“身子不适怎么还能见客?你小子莫不是再诓我!”
说着,便要往里硬闯。
“清玄居士哪里不适?”
太子边问,边眼神不善地往萧闻的身上瞥,语气不甚正经地又道:“如若是我这不争气的弟弟弄的,我这位兄长亲自给你陪个不是。”
萧闻终于动了怒火,上前拦住太子,语带质问道:“嫂嫂刚有身孕不久,你不在家中陪她,来这儿做甚?”
太子猛挥华贵的裾袖,将萧闻的伤臂怒而甩开。
他一看萧闻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个贱婢之子,还敢跟他这么说话!
太子早就看萧闻不顺眼了,嫌他一直在前朝跳脚,凡事都要出风头。
萧崇和萧闻这两个兄弟间潜藏着的嫌隙和龃龉,因着清玄这位女道姑,在今夜被生生地揭了开来。
很快,这两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就在轩室外大打出手,惹得这里的大妈妈满脸惊骇。
这时辰生意正好,他们这么打,不是要砸她这琼浆苑的招牌吗?
大妈妈刚要派小厮去报官。
这时,刚被醉酒的萧闻挥了一拳,捂住左眼乌青的太子怒喝一声:“都不许去!”
大妈妈心中一震。
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谁,哪来的这么大威风去逞?
好在没过多久,京兆尹的街使闻讯赶了过来,大妈妈的心中松了口气。
萧闻和萧崇也停止了缠打,只彼此怒视着,没再向对方动手。
太子敛了敛华贵的锦衣,想起上次在婚前,他便因为在平康坊跟一个探花郎打仗,被黎意方押送到了大理寺,幸而皇后派人将他从里面捞了出来,将这事压了下去。
这件事比较好平息的缘由,是因为没出人命。
太子想,大骊又没明令禁止皇子去平康坊,况且他又是和自家兄弟有了冲突,就算来了个京兆少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正此时,轩室里却突然传出了婢子惊恐的喊声——
“清玄姑娘!”
这声叫喊让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萧闻冲进轩室一看,却见清玄正痛苦地捂着心口,唇角亦溢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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