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你总能知道第一手的消息。”高渐行说。像是礼部试的各种改革,今年要加一轮殿试之类,他们都是从贺子越这里得知的。
“连禁卫军也卖你的面子。”这是穆柯。
阿喜看贺子越越听越吃惊,一副呆呆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故意道,“你说皇后天下第一,我是天下第二。”
贺子越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也会记仇的吗?”
“那当然,我的心眼很小的。”阿喜收了笑,看向前方。
贺子越直觉她说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件事,觉得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连忙把话题转回来,“你们不生气就好。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但又怕你们知道了跟我生分。”
“放心吧,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们只会跟你更要好。”陆谏玩笑道。
高渐行也笑,“至少你没有拖到殿试之后。”
这件事终于说出口,而且得到了所有人的谅解,贺子越简直像是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陆兄你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本来就是个普通士子。我姑姑又不是一开始就是皇后,前面十几年,我也是在普通人家长大的,跟大家一样。”
“咳……”陆谏干咳了一声,“其实我后来打消怀疑,也是因为总听人说承恩公府十分低调,一直闭门读书,几乎不与外人往来。”他的视线落到贺子越身上,语气揶揄,“听起来与贺兄没什么关系。”
贺子越忍不住捂脸,“我确实是家中的异类。”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阿喜安慰他,“活泼跳脱,正是少年本色。”
贺子越顿时回嗔转喜,“我姑姑也是这样说的。”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大家都没有睡意,坐在屋顶上谈天说地,不舍得就这样回屋里去。
直到困意上涌,熬不住了,这打着哈欠回房。
贺子越刻意拉着阿喜落在后面,等前面的人走远一些,才低声对她道,“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姑姑已经答应我,等时机合适,就会召你入宫。”
阿喜一颗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你……提过我?”
“那当然。你排出来的那份名单,我拿去给姑姑看了。”贺子越说。
阿喜感觉连脸上都烧了起来,“这……可是我做得不好。”
要是早知道贺子越会拿去给皇后看,她一定会更加用心,更加努力,做得更好一些。
“谁说的?”贺子越反驳,“姑姑也一直夸你。她还给你出了考题,就是那个文会。你帮了许多忙,把文会办得这么好,姑姑也很满意,这才答应召你入宫。不过她说还在等一个时机,你别着急。”
阿喜连忙摇头,“我不急。”
但脸上仍然是一种十分恍惚的神色。虽然高渐行一直说她可以入宫,又说皇后一定会征召女官,阿喜心里确实也想过,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那么……轻易。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五六岁的时候,她刚刚进高府伺候,什么都不懂,跟她一样大的小丫头们,早被家里叮嘱过,都有定好的去处,只有她傻兮兮的,人人都说她最后可能会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她觉得烧火丫头也没什么不好,结果突然有一天,就被调到公子的书房去伺候笔墨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稀里糊涂的。因为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看重,所以心里十分惶恐。
后来高渐行告诉她,当初是大姑娘高渐书做主,将她调到高渐行的书房去的。因为她觉得阿喜学什么都快,让她待在高渐行身边,也能督促高渐行用心学习,免得连个笔墨丫头都比不上。而自尊心很强的高渐行也果然中计,读书时再不敢分心。
这份良苦用心,直到她去世之后,两个人都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可怜,才在某一天突然参透。
也是那天,高渐行握着她的手说,“以后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现在,她又有那种稀里糊涂、诚惶诚恐的感觉了。
……
开明元年五月初一。
这一天就是殿试的日子,一大早,阿喜下楼,就见已经有士子正在楼下练习陛见时的礼仪,紧张得同手同脚。
看得她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了。
前几日,上了榜的进士就被叫到礼部去,由礼官教导入宫的礼仪,就连殿试时的流程,怎么进,怎么出,问话要怎么回答之类,也都排演了一番。
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处在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状态之中,时不时就会旁若无人地演练起来。
也幸亏那些落第的士子都已经回家了,店里宽敞了许多,有足够的地方练习,也不用担心碍了旁人的眼。
不过现在看来,平时演练得再多,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发挥失误的。
阿喜紧张地去了厨房,紧张地准备了早餐,又紧张地端到楼上去。
就连今天的早餐也是有讲究的,因为要入宫,怕在殿下面前失仪,所以没有一点汤水,分量也很少。贺子越一看这份早餐,就忍不住哀叹,“其实宫中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你平常入宫,怎么能与今日比?”陆谏说,“若是卷子写到一半,突然想要去茅房,总不能当着殿下的面说出来吧?”
“其实说出来也不要紧,殿下-体恤,想来不会介意。但是如此一来,大家不会记得你写了什么文章,又有什么特长,只会记得你就是‘那个殿试的时候上茅房的’。”高渐行笑着接道。
穆柯跟着说,“更可怕的是他们会记一辈子,还会拿出去当笑话说。”
贺子越顿时举手投降。
自从他坦白身份之后,这三个人总是联合起来怼他,他说什么都有一万句反驳在等着。贺子越自觉理亏,也不与他们计较,“我错了。”
阿喜本来紧张得也有点跟着同手同脚,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倒觉得好多了。
吃过早餐,众人就要赶着入宫了。换做平时,这样把人送走,只剩下自己一个,阿喜难免要失落一番。但自从知道皇后真的要召女官,自己也有机会入宫,她就不再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在学习,只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一点。
这边新科进士们入了宫,本以为还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谁知人到齐之后,很快就有小太监过来,领着他们去了金銮殿。
这里已经重新布置过,放了一排排桌椅,桌角上贴着每个人的名字和编号。
各自落座之后,他们便打量起这处早朝的大殿来。
地方确实很宽敞,摆放了一百套桌椅,仍然还有很大的空间。一根根巨大的立柱将屋梁高高撑起,让这座建筑显得恢弘宽阔。但是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立柱后方的丹陛,九层丹陛之上,便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难免会被它所震慑。
继而又滋生出无限的野心。
这里是他们的考场,也是他们将来一展宏图的地方。
相较于其他人的拘谨,贺子越就要从容一些。他虽然没来过这里,但紫宸殿是常去的。左顾右盼间,他很快就察觉到,这座次似乎并不是按照排名来坐的。
比如考了第一名的高渐行,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穆柯和陆谏离得也不远。
他很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可惜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没给他这个机会,礼部的官员守在各处,虎视眈眈,贺子越也只好收回视线,老实起来。
高渐行端坐在位置上,正在慢条斯理地磨墨,借由这件事来缓解紧张,也免得枯坐着看起来发傻。他能够感觉到,有很多人的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毕竟他是第一,就是所有人要超越的对象。
特别是其中一道视线,明显得让高渐行有一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他没有抬头去看,但他知道那是谁。
陆裴。
被他压到第二名的人。
高渐行并不因此小觑对方,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能够取胜,多少有陆谏那些文章的功劳,当你特别了解一个人,甚至能猜到他的思路,自然能够写出有针对性的文章。
但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
他不相信陆裴会不想办法找他的文章来看,如果看到了,立刻就会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也就不会再给旁人任何可乘之机。
所以,今天才是真正的比试。
不仅仅是跟陆裴,也是跟陆谏。
只有堂堂正正地胜过他们,才不会有人觉得他这个头名是捡漏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三省六部的重臣们也在陈昌的引领之下,进入大殿。等他们在前面站好,净鞭一响,贺星回就到了。
她的名声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越,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很少。行过礼之后,有不少胆子大的考生就偷偷抬起头来往上看。离得远,其实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身上玄黑的礼服和头上的冠冕,不是大家想象中满头珠翠的样子,而是偏向中性,模糊了她的性别,又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些就是今年的英才吗?”她开口,语气意外地柔和,“果然一看就叫人心生喜悦。”
说着,又转头看向陈昌,“不过,我看这座位好像并不是按照名次来排列的。陈卿,这是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陈昌硬着头皮出列,道,“启奏殿下,臣观考生年纪不一,便想着让老成持重之人坐在前面,免得看不清考题。”
唉,他也没有想到,今年的考生这么不争气,前十名竟然都是年轻英俊的少年郎。陈大人觉得不能让他们坐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人都挪到了后排。
贺星回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之前还没有察觉到陈大人这点小心思,只因这想法太过荒唐。就算新科进士们年轻俊美,她又能做什么?顶多是觉得看起来赏心悦目罢了。看陈昌这严防死守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于是故意道,“这几日,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叫人忍不住惋惜,这样的名花异草,却没有多少人能欣赏。陈卿便道,往年科举之后,新科进士都会遍游京中名园,摘取名花簪之,今年不如就赐他们御苑一游,也是皇恩浩荡之意。这话甚是有理,我已经应了。”
重臣们闻言,立刻转过头,对陈昌怒目而视。
她已经很不讲规矩了,你还纵着她!
陈大人心里苦,虽然这事明明是贺星回提的,但他也只能把这个锅背起来。此刻对上同僚们的视线,他不由心想,要是你们知道我担忧的是什么,就知道厉害了,御苑摘花算什么?
考生们并不知道重臣们的心思,听到这话,只觉得欢欣鼓舞。
能够进御花园摘花,本来就是一种荣耀,何况又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就更加荣耀了。
但这还不算,贺星回又说,“我听说,从前是从进士之中择选年轻俊美之人,前往名园探花,民间谓之‘探花郎’,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我与陈卿商议,不如就将殿试第三人定为探花郎,从前十之中,选取年纪最轻、容貌最佳之人充任。”
这话一出,重臣们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殿试的名次,岂可如此儿戏?可是现在不是私下商议,贺星回当众说了出来,他们总不能直接开口反驳吧?
这样一想,只能继续瞪陈大人。他肯定是知情的,身为礼部尚书却不思劝说殿下,反而助长她的气焰,实在是失职!
然而年轻士子们却很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其中自恃容貌着,已经激动得想尖叫了。
特别是原本就排在第三名的杜鸿言,更是直接把自己代入其中,兴奋得脸都红了。
陈尚书只好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该开始考试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他这个礼部尚书就要成为公敌了。
“唔,的确,那就先办正事吧。”贺星回肃容端坐,问,“哪一个是杜鸿言?”
杜鸿言激动得浑身颤抖,连忙站起身道,“臣在。”
贺星回扫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名单,紧跟着念出几个名字。
杜鸿言本来还以为皇后是看中自己了,但随着这几个名字被念出来,他脸上的红晕立刻散去,转为惨白。这都是跟他一起被关在京兆府大牢的考生,贺星回此刻念出他们的名字,很显然并不会是好事。
果然,就听贺星回吩咐道,“这几个人谋害考生、品德败坏,性质恶劣至极。这样的人,怎堪为朝廷官员,我又怎么能放心托付重任?带下去,往后永不录用。”
第052章 殿试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
他们本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特别是其他考生, 看到这几人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之中,居然也进了殿试的考场,要说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 是不可能的。
与陆谏关系好的人不齿他们的为人,想到这种人以后也会入仕为官,自然不忿。就算与陆谏关系平平者,乃至那些世家子弟,想到要与这样的人为伍, 就仿佛自己也沾上了污点似的。
何况殿试虽然是加试,据说并不会黜落人, 但彼此之间依旧有名次竞争, 谁不愿意少几个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