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优优
三七把终九畴的院子安排在冉少棠的东边,两个院子共用一片梨树林,中间隔着院墙。
秋雨过后云淡天净,一轮明月挂在天际。
冉少棠走进院子,一抬头,正好就能看到坐在屋顶上的终九畴。
只见他的一只手肘撑着屋顶上的瓦片,黑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身体斜躺后仰,手中握着只小酒坛,正一口一口默默喝着。
月光如水,泼洒在他如玉雕琢的面容上,冉少棠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侧颜,一时怔忡。
“既然来了,上来一起喝一杯。”
终九畴发现下面站着的冉少棠,勾唇邀请她。
冉少棠回过神来,摸了摸跳得不太寻常的心脏,脚下用力,跃然而起,衣袂飘飞间轻轻落到终九畴身边。
“这是想把自己灌醉?”
她低头瞧见屋顶散乱放着几个空酒坛,毫不犹豫夺下终九畴手中的那一坛,仰头倒进嘴里。
终九畴清俊的双目扫了她一眼,手中空掉,干脆双臂为枕躺在屋顶上。
冉少棠把酒坛放到自己那一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
两人久久沉默不语,夜空如境,照着人的心事越发明了。
冉少棠身下有厚厚的披风,也不觉得冷,虽说酒精不能麻痹她的神经,却也让多日不得闲的她,难得有了睡意。
终九畴喝了几坛酒,被风一吹,却是酒意上头。
他见小师侄上来后,除了夺了他的酒,并未发一言,有些奇怪,侧头去瞧,却见月光下,冉少棠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密如蝶翅。
一张小脸肤若凝脂,恰若皇家专供的官窑里烧出来的白瓷玉盏,细腻光滑的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摸上一摸。
甫一发现自己这种邪恶的念头,终九畴惊出身冷汗来。
他是不可能有那种癖好的。
终九畴单掌撑瓦,飞身而起。冉少棠被他的这番动作惊醒,睁开眼看到终九畴背对着自己站到另一边。
“你这是怎么了?若是心里实在烦,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已经让晓月安排人去找宁无极的下落。仇无病瞎了一只眼,又受了伤,没那么容易躲起来。”
“嗯。”终九畴面无表情的持续冷静着。
他再三告诫自己刚才是幻觉而已。
冉少棠以为他有心事不想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他装成江缙的事,可道:“你为何要扮成江缙的样子?”
“做一张人皮面具很麻烦的。若是要逼真到不被人察觉出假来,不仅鼻梁的高度与眼睛的距离都有讲究。你以为随便一张人皮面具就能戴上。”
转化了话题,终九畴话多了些。
“人皮面具不是我做的,是我师父,嗯,另一个师父做的。比较巧合,江缙也是药王宗的人。”
冉少棠听完他的话心中疑惑更甚,可道:“你这张人皮面具用了多久?”
“很久了。其间因为一场大火略有毁坏,重新做了一张。不过还是他的样子。”
冉少棠的心几乎停跳了一下,走上前,看着他的侧颜。
“大火?你是说六年前,高兮皇宫藏书阁那场大火?”
终九畴回过头,清冷的眸光里泛着异彩:“你纳过闷来了?还不蠢。”
冉少棠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猛烈撞击了一下,喉头堵住。心中真是百转千回。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低低地可了句:“你为何救我?”她记得那张纸条。
终九畴展颜一笑:“为何?当然是因为你心眼坏,拿石头在外面乱扔一通,还骗人说那是沈家大公子砸的。”
冉少棠动了动唇,想骂两句,想到那日自己却做了这些事,又把“你大爷的”咽了回去。
“隔了这么久,你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她瞪着他。
终九畴轻声道:“我记性好。没办法。”
冉少棠却不信:“你说实话,为何要救我。别拿那些假话来敷衍我,我可不傻。”
终九畴想了想:“其实就是顺手而已。看你小小年纪这般机灵,又是药王宗的人,所以就救了。”
冉少棠点点头,刚想道声谢,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又胡说八道。那时候我还不是药王宗的人。你也不是。”
她有些生气,一脚踢掉脚边的空酒坛,只听下面哗啦一声,坛子碎成片。
终九畴哈哈大笑几声,才道:“果然是骗不了你。实话告诉你,是因为你脸上的胎记。我知你是冉府的大公子。所以,才写了张纸条给你。”
“可是你与冉府又非亲非故,我还是不信。”
“我师父是你阿母的师叔,这你可懂?”
冉少棠想了半天,差点被他绕蒙了,关联起以前的旧事,这才想明白:“你的另一个师父是不是刘一手?一手医天下?”
终九畴勾唇笑了笑:“你阿母跟你提起过?”
冉少棠点点头:“阿母说她这位师叔才是真正的医仙,宗主与他没法比。不过呢,他们师兄弟有间隙,刘一手神医不想留在药王宗,自己出山闯天下去了。原来,他就是你师父。”
“嗯,你还真是聪明。我只寥寥几句,你便自己想通了前因后果。孺子可教。”
冉少棠避开他抚向自己头顶的手,不满地嘟囔道:“别碰我。”
第187章 永无绝期
终九畴伸出的手缓缓放下,轻轻一笑,恍惚觉得冉少棠此时的表情神态竟像个小女娘。
冉少棠不知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重又向前一步,想了想问道:“那你后来到了境山,为何不跟我提这件事?”
终九畴挑眉:“为何要提?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当时初见你,我顶着一张江缙的脸,而在境山你天天又对我横眉冷对的看不顺眼,我若提了你会信?”
冉少棠被他说的羞赧一笑,低下了头。
现在想想,她那时对他的确很凶。
还兴过要毒死他的念头。
当时那种情况他若提起,还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那怪我吗?还不是你攥着我的小辫子处处威胁我。不然我会这样对你?再说,我也没把你怎么样,还不是我每天伺候你吃喝,还把最好的那间寝居让给你住。”
想到这些,冉少棠心里的那些愧疚又消失不见了。
夜深如墨,四周一片寂静。
终九畴转过头,看着她:“其实你和江缙还真是挺有缘。听说,他的死让你很伤心。”
冉少棠默然。
她从见到江缙的第一眼,就以为救她的人是他。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她深深地看终九畴一眼,又垂下头,心里如风雨侵袭的大海,波涛汹涌。
终九畴以为提起江缙,勾起了冉少棠的伤心事。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要往前看。相信江缙也希望你能快乐的活着。”
冉少棠沉默了一会儿,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问他道:“当日,那火是谁放的?你为何会在那里?还有跟我一起的那个小黄门是不是你杀死的?你还有没有同伙?难道是修罗宫执行任务?”
终九畴嘴角下抿,目光掠过冉少棠的脸:“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到底让我答哪个?”
“哪个都答。”冉少棠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满目期待。
终九畴想起沉年旧事,却皱了眉头。
“我只告诉你,火不是我放的。其他事和你无关,你不必知道。”
虽然终九畴说得有道理,冉少棠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蹦出一个画面。
梵庐书院大火那日,死掉那个杀手身上掉出来的荷包里,有半张未烧毁,上面的内容,她还记得。
杀死时含章。
纸条应该有前言,也有后语,可惜只剩下五字,章字烧的只剩下”早“字,是她猜出来的。
她不想冉家卷入朝堂之争,所以对阿父阿母,这半张纸条的事她只字未提。
后来,就渐渐忘记了此事。
一直到今天,不知何故,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张烧的残缺不齐的黄麻纸,还有纸上的五个字。
联想起藏书阁之事,冉少棠看终九畴的目光越发深邃清冷。
她幽幽问道:“听闻你与当今太后是亲戚?”
终九畴诧异她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不过也只是神情微顿,眼睑动了动,慢慢回道:“她是我养父的小女儿。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冉少棠目光停留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哦了一声:“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终九畴被冉少棠几声阴阳怪气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低头看她。
冉少棠摊手:“没什么。就是觉得一对青梅竹马被拆散实在可惜。那老皇帝真可恶。”
终九畴眸光沉了几分,呵道:“不许胡说。我一直把含章当妹妹对待。”
“那她呢?”
“她?”终九畴顿了一下,一丝慌乱的视线从她头顶扫过:“她早已经为人妻。我们许久没有联系了。”
冉少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紧接着调侃道:“是不是觉得很遗憾?人生没有意思?”
终九畴从往事的追忆中回过神来,清冷的眸子瞪着冉少棠:“有些事可以开玩笑,有些事不能。下次别再让我听到这些话。”
冉少棠听出他言语中的怒意。
猜测这家伙一定是被横刀夺爱伤了心,才不让她在伤口上撒盐。
不撒就不撒呗。
反正她就是好奇而已。
不过,终九畴越不让她说,她越是想要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