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问之
他弄懂了事情的原委，却并未拆穿。他道：“学剑确实比旁的法门要清贫。你去学了丹，日后生活也富足些。”
学剑固然清贫，然而极少有人能够打得过剑修。
学丹虽富，丹修却极柔弱，在秘境中或险境中起了冲突，旁人第一个对丹修下手。
故而，丹修总是离不开剑修的保护，经常在秘境中结伴同行。
竹师兄笑眯眯道：“学丹好啊！”
南絮道：“嗯，我也觉得学丹好。”
不学丹，怎么能养得起貌美如花的师尊呢！
两人鸡同鸭讲，脑回路却奇异地对上了，一路上聊得相当投缘。
待到纸鹤到达地点，竹师兄领着她进入了记事堂。
记事堂的人显然对竹师兄很熟悉，一见他，便亲切道：“竹前辈，好久不见。”
竹师兄为她引荐：“这是温柏岩，踏云峰的弟子，记事堂的轮班管事。”
南絮来了这么久，多少也熟悉了些地形。
黎昀继承的是他师父一脉的踏雪峰，太玄宗的剑修另外还有两峰，峰主是黎昀同脉的师伯和师叔，分别为踏云峰和踏浪峰。
踏云峰的弟子……四舍五入，他们也是同出一脉。
南絮朝对方行礼：“温师兄好，我乃踏雪峰南絮。”
温柏岩道：“小师妹客气了。小师妹今日来记事堂，可要办什么事？”
南絮道：“我刚从炼气期晋升筑基……竹师兄说我需来记事堂走一遭，要办什么事，我也不知晓，麻烦师兄了。”
温柏岩笑道：“不麻烦，无非替你更新一番玉符。小师妹如此年轻便踏入筑基，前途无量。”
温柏岩显然是个极好打交道的，嘴上说的话妥帖不说，办事也相当麻利。
没等多久，南絮的事情就已经办好了，小小的一枚玉符换成了一块玉牌，还补领了这个月的一半月例和三套筑基期的弟子服。
办完事之后，温柏岩还与她道：“筑基期的弟子通过小考之后，便可下山接些任务。不巧的是，今年的小考已经结束，师妹若是要下山，需等到明年了。”
南絮表面上也表示遗憾：“确实不巧。”
实际上，她心里乐开了花。
不用下山？
太好了。
她就想当个修真界死宅，谁也别想让她出门。
外面的世界有魔尊封异那个狗东西，她才不要送上门去。
她很快与竹师兄一起办完了事情，温柏岩将他们送出门外，还往竹师兄的手里塞了件什么东西，又被竹师兄推拒了回去。
就……有点像过年时走亲戚互相退让红包。
南絮老实巴交地站在原地，看着竹师兄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东西，满面笑容地朝她走过来。
两人乘上仙鹤，竹师兄道：“温柏岩那孩子，给了我一百上品灵石。”
他道：“他在记事堂当班，一月也不过二十上品灵石而已，这一下，将他大半年的积蓄都给了我。”
竹师兄又是嫌弃，又是骄傲道：“我一介凡人，要这么多灵石有何用呢？”
南絮道：“竹师兄与温师兄感情真好。”
竹师兄叹道：“我当年在山门外捡到他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都已经筑基许久啦。”
南絮睁大眼睛：“温师兄竟是您捡回来的？”
竹师兄点头道：“我没有修为，剑君外出时，只得留守宗门，时常会在宗门周围走一走。太玄宗乃大宗门，经常有人家送孩子来参选，又未被选上，就狠心将孩子丢在宗门外，指望着宗门能够将他们捡回去，收留他们。”
“嘶——”
南絮倒吸一口冷气。
她道：“还有这种事情？那万一……宗门不收呢？”
竹师兄道：“宗门会为他们提供一些凡间的米粮，以供他们不会饿死。待他们长大一些，多数便离开了宗门，自寻出路。然而半大的孩子之间，也会结成种种帮派，我见到温柏岩时，他被领头的小孩儿揍得浑身是伤，心一软，便将他带了回来。”
“这样的孩子，这些年，我陆陆续续带回来有十几个，”竹师兄轻描淡写，“多年过去，却只有柏岩一人还记得我。”
“啊？”南絮义愤填膺，“这些白眼狼！”
竹师兄制止她：“莫要这么说。”
他又道：“其实他们是对的。踏入修仙一途，就当离曾经的凡人亲友越远越好。”
他说这话时，神色并不哀伤，也不怨愤，仿佛只是道出一个随处可见的事实。
“我虽厌恶某些人杀妻证道，”竹师兄叹息道，“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有时能走得更长久。阿絮小友，你要记得，这就是修真界的法则。缘求大道者，斩断红尘。”
南絮的心情一下变得有些糟糕。
如果亲朋死绝，周围的人都在老去、死去，唯有自己永远年轻——
这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不是一种长生的诅咒？
南絮忽而有些不寒而栗。
她是神兽……
她似乎，迟早也会迎来这一天。
她抿唇，闷闷不乐：“那这成仙之后还有什么意思呢？”
竹师兄神情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他道：“剑君曾经也说过这番话。”
“……啊？”
南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竹师兄又道：“从那之后，剑君便道心有损。”
南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道心有损——
所以，这就是黎昀现在变成了一个厌世男的原因？
并不是在中了寒毒之后，也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跌落，而是因为他……道心有损？
竹师兄说到这里，便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南絮也很懂事地没有多问。
竹师兄将她送到了赤丹峰，她心里想着这个道心有损，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人……呃，也不是人。
南絮抬头一看，眼前正悬着一根藤蔓，提着一桶水进了屋内；又悬着一根藤蔓，缠绕捆着药杵，“笃笃笃”地在捣药。
有的藤蔓在清点药材、有的在翻书，还有一根藤蔓，居然还在握着笔写字！
南絮远远看上一眼，不得不承认：藤蔓写出来的字也比她好看！
……感受到了一丝丝被吊打的心酸。
呜呜呜。
谁让她从小跟爷爷学的毛笔字都荒废了。
她看着在所有藤蔓正中间站着的人，乖乖行礼：“大师姐好。”
陆千芷有些怕生地看她一眼，冲她点头：“小师妹好。”
一根藤蔓递到她面前：“给……给你的见面礼。”
大师姐果真死宅本宅，给见面礼这种事情都能让她有些紧张，仿佛一个足不出户的社恐。
南絮伸出双手，收下那见面礼，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大师姐。”
“……嗯。”
陆千芷轻轻应了一声，又道：“你去背书罢，小师弟不会来打扰你。”
南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师弟是谁——
不就是花枝招展的言天霁么。
南絮多问了一句：“小师兄他干什么去了？”
陆千芷道：“他打扰你背书，擅自让你开了丹炉炼丹，已经被师父罚去守药田了，守足一个月才能出来，每天还要炼三炉丹。”
南絮：“……”
师兄，对不起啊！
没想到让言天霁背了个处罚，南絮决定等她背完书，去药田里看看他。
她进了书房，满脑子还是“道心有损”四个字，不知为何，忽然又回想起了第一次闯进黎昀洞府的时候，他那个无悲无喜的眼神。
然后又想起了那一次的云灯。
云灯代表逝去之人对亲人的祝福……
他是有亲人逝去之后，沦为心结，难以化开吗？
……他能走到现在，也不是将生死看得太重的人。
会道心有损，应当是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
南絮呆坐了一会儿，没想出个结果，心里却空空落落的，好似一直被揪着。
算了，别想了。
她连道心这玩意是什么都没弄懂，靠她也无法治愈黎昀的道心。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眼前的书页，强迫自己去看书。
渐渐地，她也将眼前的书看了进去。
待到暮色四合，她合上书页，走出房门。
一出去，便看到黎昀站在漫天晚霞下回望着她。
晚霞橙红橘黄，绚烂辉煌，他一身白衣，长发雪白，未能沾染半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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