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薇我无酒
张镜莲一时陷入安静,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诗千改。
她很聪明,轻易就能听出这里面潜藏的巨大商机。而诗千改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好像根本不需要经过思考。
——这小女孩知不知道,她的点子能价值多少钱?
诗千改见她不说话,便又提出了几种“应用范围”,以证明可行性,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拉大佬快随我入股”。
这东西让她一个人来肯定搞不定,毕竟她主业是写手,又不是商场天才和技术大牛。
吴丽春也诧异了,她知道诗千改经常会冒出很多新奇的想法,但从不知道她居然还懂阵法和灵器。
一个人若只在文章上富有天才,那么还在可以想见的范围内;可若是同时也精通匠道,那便天才得近乎恐怖了!
诗千改是写故事的人,轻易便勾勒出了一个个绝妙的场景,甚至让张镜莲产生了错觉:她真的看过未来那般的场景。
“……如果陆不吟在这,她一定会很想收你做弟子。”张镜莲忽而道。
陆不吟身为匠道之首,比她更清楚其中价值。
诗千改:“这就过奖了。”
她也只是知道一些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而已。
张镜莲的态度变了,不再是对待喜欢的文修,而是对待看好的后辈以及可行的合作者,诗千改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她走进船舱,在桌边坐下,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诗姑娘,如果你出资,能出到多少?”
这个世界的资本发展度不低,类似创业投资的框架早已出现。
诗千改羞涩地:“不多,一百万金再加三百斛地级灵石。”
阿双:“……”
吴丽春:“……”
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拿了人的润笔资,转头就拿一半和人谈合作,诗千改也觉得自己这出空手套白狼令人叹为观止。张镜莲不由失笑。
“可以。”她温和道,“我会让我的人拟一份契书,届时,你和你的辑书客一起看看。”
诗千改眼睛都亮了:“那夫人是也要参与了?”
张镜莲朝后靠在椅背上,此时终于流露出一丝总商的睥睨和骄傲来。
她笑道:“这天下除了我张镜莲,还有谁能铺成那一张‘网’?”
连三大门派与仙阁,都没有她熟悉这天下各路关节。
第二天,县城。
“最新的报纸,那《指翡》的作者道歉了!”
已经腊月二十一,还有九天便过年了。这日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报童沿街喊道,“最新报纸!《指翡》的最后结果!……”
《指翡》就是聂楼以“义士”身份写的那篇文章,银杏楼,蕊娘闻声立即掀开门帘,道:“给我来一份。你进来卖吧。”
她现在是整个县城最炙手可热的说书客,修为也突破了筑基,做主让报童进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报童脸颊冻得通红,感激地走进去,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
自从看到那篇文章后,蕊娘便一直处于焦虑之中。
不仅是为诗千改担忧,也是因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因为在那流言之中,连与她交好都成了罪证:若不是自己有污点,怎么会与青楼妓子厮混?
蕊娘初次听闻这句流言,便将客人喝退赶出了银杏楼,自此她的场子没有人敢嚼舌根。可是,她还是痛恨起了自己的出身。
……虽然被卖掉不是她自愿的,但……
她已经两晚上没有睡好了,也不敢去找诗千改。
“道歉了?”有听客诧异道,“快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我就知道聂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多人七嘴八舌地聚到一起,把报童的报纸全抢光了。蕊娘几乎是急切地打开报纸,迎面便看到一行大字:《向翡不琢先生的道歉书》。
文中“义士”承认,除了翡不琢与怜香公子同属一人之外,其余都是他捏造的。
——聂楼写这份信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上一篇他为了混淆大众编造得详尽,这篇为了澄清,只得披露更多的细节好让大众信服,算是彻底把何家得罪死了。然而不敢不说,否则别提何家,张汪总商都会叫他死无全尸!
于是众人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何家是如何勾结聂楼,让他捏造条款的。聂楼为了保命,连钱庄的银票都印上去了,落款处何氏的家纹绝无造假可能。
蕊娘眼圈红了,愧疚更为愤怒所取代:“无耻!”
“居然是聂楼先生?!公然造谣一个女子,这……”
“狗日的东西!别叫他先生了,呸,他不配!”
“居然用心如此歹毒,叫人不齿!”
“聂狗还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他才是最毒的那个,呸。”
“聂狗!我就说先生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他还攀咬出了何家?等等,何家,怎么这么耳熟?”
有人立刻便想起了之前简升白写过的那篇文章,再仔细一看,惊讶万分,抚掌笑道:
“之前对何家说‘看不上,滚!’的女修,竟也是翡不琢先生?”
“不愧是先生!何家与其走狗可恨至极,分明是自己被看不上,却偏说是自己退婚了人家!”
银杏楼的忠实听众几乎个个都对翡不琢更有好感,看此一文,纷纷义愤填膺。
报纸雪花般地在各个县城纷发,激起一重又一重浪。
这份报纸连日里因为聂楼的文章销量水涨船高,前后两份却来了个全然反转,令人大跌眼镜。
有简升白这位前辈的佐证在,新文章的可信程度立刻高了不止一倍。而那次人人嘲笑何家,早已说明了大众对此事的态度。如今真相大白,人人更是都要骂一句“何家老狗”!
此外,最震惊的当属聂楼的读者。
他也算个小有名气的筑基修士,有一批长期读者。聂楼对外从来是翩翩君子、风流自赏的形象,可现在看看,他私底下都做了什么?
爱慕不成、反污蔑造谣,偷窃灵印,收受贿赂,斗殴被看押玄灵阁……
连他这封书信,都是在玄灵阁里写的!
“我从前真是瞎了狗眼才会欣赏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这是无数读者此时的心声。
如果聂楼从前不那么精心营造自己的君子形象,读者可能还不会如此反应剧烈。然而如此惊天动地的反转,恶心得人想吐,有烈性的女读者当场便将从前买的书册烧了个干净。
玄灵阁内。
“呃啊!!”
聂楼滚落在地,痛得满身冷汗。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灵池在疯狂沸腾、蒸发着,灵气像被戳破了的鼓包,无法阻挡地流泻向空气。
这次与九鹏楼主的情况不同,钱九鹏的读者向来知道他就是个仿写的,是以哪怕最后也没有对他生出多少情绪反转。而聂楼便是失去了读者的气运,那些曾经喜爱他的人,所兴起的恨意足可像刀剑一样搅碎他的灵池。
文修以己身证道,以他人为辅,除了那些钻研学术、博古自悦的人,其余人都离不开庞大的读者群体。一旦失去,所有的修为便如梦幻泡影。
吴灵差在一旁看着,心中生出些轻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落到现在这下场,以后就算入道,也只能隐姓埋名、夹着尾巴过活了。
……
毫县,何家宅邸。
自从看到报纸,何家门就紧紧关着,不敢打开,生怕一出门就有人扔烂菜叶子。
“呸!”
有收夜香的人路过门口的石狮子,脚下一踢桶,黄黑污渍就洒满了门口石阶。
……
让造谣者登报道歉,这情况之前从来没出现过。任何澄清手段,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总是最好用的,《道歉书》一出,其传播的速度比先前那封造谣文章还要快,堪称一锤定音!
在筛去谣言后,露出水面的话题就成了“怜香公子”,其吸引的注意力比先前更多。
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定会以为这是哪个新出名的天才。
聂楼说,他那篇文章里唯一没造假的只有“翡不琢与怜香公子同属一人”,诗千改最新的章回末尾也没否认!
众人深深震惊了。
但……
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众人震惊归震惊,也没几个人口出恶言。其实,就连昨天争议最大的时候,也无人出来公然批判。
毕竟近几十年来大家已经接受了女子会读风月话本,这些文章都能直接登载春闺报纸上了。会读,自然也就会想写,这是很正常的推论,只是一直没有人挑破罢了。
要是闲得慌真想骂,还不如去骂最先开创这个“风气”的人。
如今翡不琢先生要是做这第一人……
众人思索一下,觉得如果是旁人,恐怕舆论不会如此统一;到了翡不琢这里,就成了“不愧是先生”!
那可是翡不琢!
她写的东西全是修界从未出现过的,添一个风月本子又有什么?
她写的文章就是好看,只要能继续连载,爱写什么写什么!
而且事实上,怜香公子所写的风月小说,其实根本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样低俗、艳情。相反,《仙宫》一书中满是以乐景写哀情,看得人难受。
不如说,翡不琢这离经叛道的性格,还让众人感到了些许诡异的安慰。
——因为这样来看,先生应该不会嫁入世家了。
这并不是不切实际的担忧。在世俗的观念下,许多平民出身的女修,哪怕入了道途也无法摆脱依附的心态,修道只是为了将自己变得更“宜家室”,好迈入世家豪门的阶层。
而她们达成目标之后,多半会成为夫君的辑书客来共同修炼,专心辅助夫君,不再管从前的读者。而且因为她们从前是文修,做了辑书客后眼光往往也比其他人好,是以豪门也很喜欢娶这样“有助力”的夫人。
对此种行为,大家风评不一,有不少男修还觉得挺好。
其他人这样做,除了核心书友伤心,大多也会祝福一番。翡不琢不一样,她显然是前无古人的天才修士,怎能也如此堕落!
之前便有人悄悄担忧,生怕哪天她写到一半,人就跑了。
对比之下,什么风月如何,倒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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