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
寇太师的营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苦辛药味。
近日事态的发展,寇太师倒不是不想掺和,而是他根本没办法掺和。
寇太师年纪已经很大了,七旬过五,早年南征北战,开国后又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待在西瓯宝库那边研究机关,旧疾寒湿不少,在宝库回来没多久,很快就病倒了,病势来势汹汹,据御医所言: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反正就是非常凶险,哪怕熬过这一关,命也绝对长了不了。
寇太师昏迷了多日,前天终于醒转过来了,不惜好药御医全力施救之下,他总算勉强挺过了这一关。
听得静鞭传唱,帘子一掀,燕殷大步而入,寇太师挣扎要坐起身,燕殷立即俯身按住,他坐在病榻床沿握住寇太师的手,“外祖父,你总算好起来了。”
但其实,寇太师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多好,脸色蜡黄泛青,大病一场两颊瘦得都凹下去了,颧骨高耸,皱纹深深,有点像骷髅,唯独一双眼睛虽浑浊,但眼神转动间,仍见几分往日的影子。
寇太师重重咳嗽,燕殷亲自扶碗喂了药,寇太师喘息着靠在引枕上,燕殷握住寇太师的手,恳求道:“我知外祖病体方愈,很该好好生调养,只是唯今局势!”
“外祖父,辛苦您了,”燕殷话锋一转,“子文为国建功也多年,朕欲封其为陈国公,世袭罔替,外祖父以为如何?”
燕殷要给寇子文加官进爵,将来承寇太师之后进太师衔,又给寇子文再加国公爵,将来可以传给嫡次子。
——寇太师本就有国公爵,这是开国功勋,世袭罔替的,再封一个,那寇子文将来还能传给嫡次子,一门两国公,显赫荣耀到了极点。
但寇太师毫不犹豫替寇子文拒绝了:“……陛,陛下隆恩,只子文,子文何德何能?不可,不可啊!”
开国功勋,才封世袭罔替之爵,寇子文何德何能?
寇太师是病了,却没有糊涂,寇家已经极之显赫了,他现在甚至想减,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心爱的独子,可能不怎么能接得住他老子给的东西。
和平时代,或温和皇帝,那倒还没大碍,他原想着多留几个辅助的人。
可现在这局面,加上最重要先前他发现,寇子文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老父在还好,他去后谁制得住他?
“老臣老欸,唯盼日后子文若有犯错,陛下能稍稍宽惜一二。”
寇太师统统婉拒了,且他清楚燕殷性情,也没说太多温情的废话,燕殷亲自恳求他出手,寇太师是绝对不可能拒绝了!
“蒙陛下重托,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寇太师于病榻跪起,肃然道。
“好!”
燕殷精神一震,扶起寇太师:“辛苦外祖父了!”
……
燕殷走后,寇太师立即撑着命人把顾文堰等人叫来,还有近日的军政二报,详细了解过目前的局势。
他没有改动燕殷已经下了的旨意,沉吟良久,“把司马超给我叫过来。”
司马超很快就来到了。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寇太师依在榻上,端详司马超半晌,如此道。
想当初来自岑岭核心那则宝库和藏宝图的消息,连朝廷和寇太师本人,都没有埋得这么深的细作。
司马超眼皮子一跳。
只是不待他说话,寇太师话锋一转:“如今战火燎原,欲剿灭三方叛军,非抢在眼下之时不可。”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司马超目光微闪,寇太师声音虽然沙哑缓慢又虚弱,但却并没半点他拒绝的余地,司马超心里快速思索着,等对方说完,他说:“只是昔年在北梵军恰逢其会罢了,超汗颜。”
他拱手:“义父放心,孩儿明白的。”
这就是应承将这条暗线奉上了。
寇太师点点头:“你放心,陛下跟前,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司马超单膝跪地:“为朝廷剿灭叛军,我等义不容辞!”
漂亮话说完,又忧心地关心了寇太师身体几句,司马超随即把联络方式奉上,并道会立马去信一封告知对方,退了出去。
回去以后,底下人闻讯个个不甘,陈敏道:“难道就只能把暗线给他了?!”
这条暗线不用分析,都知道有多么多么的重要。这给了出去,怕就要不回来了,上达天听,也绝对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司马超站在窗边,捉了几只黑蓝色的信鸽塞进竹笼里,吩咐亲兵送过去。
他转身,淡淡道:“你们放心,这条暗线,谁也夺不走的!”
个中缘由,他没说,但司马超这句话说得异常自信。
当初能让寇家父子知道,就是这个原因。
“铺纸。”
司马超思索片刻,亲自手书一封给岑岭那人,指示他该如何配合寇太师。
等信送出去之后,他垂眸踱步,现在关键的其实并不是那条不可能被夺走的暗线,而是,现在,他该怎么办?!
局势演变的实在太迅速,一夕惊涛骇浪,在这个暴风眼的中心,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策,都有可能让他扶摇直上,也可能急转直下十来年心血尽付东流。
司马超眉目凝肃,他必须想清楚,他该怎么做?
……
是夜。
大败陈莘之后,燕长庭率青山迅速将节制岑岭一带的要害位置拿下,下令据险筑城建寨精兵驻守,等安排好大本营之后,他连夜率七万大军快速行军,一边追击朝廷残兵,一边沿着既定路线往东北方向移动。
七王和小鄱阳王也避朝廷锋芒,迅速往他的方向挪动,三方的目标是尽快形成首尾呼应的统一战线!
到时候铺陈开来,互为犄角联合纵横,已足可以和朝廷数十万大军相媲美,稳立于不败之地。
目前还差了点,为此他们都愿意舍弃了一部分个人利益。
昨夜连夜行军,又过了一个白昼,次日入夜燕长庭下令原地扎营。
篝火熊熊,炊烟袅袅,大灶被风箱鼓得火苗呼呼往外窜,火头营人人忙得热火朝天。沈隽身体不好,食物需精细另做,但他吩咐不用着急,让平叔汉叔传话过去,先紧着做好军士们的伙食,他的最后弄不迟的。
他这边有沈箐特地给他弄的炒面,饿了冲一碗先垫着就行。
沈隽的营帐也很大,主要公私一体,十万大军的后勤用度光必要资料就七八个大箱,每日还在不断增添之中。
夜色不浅了,他匆匆吃罢热汤,又在伏案忙碌,正思索疾笔于灯光之下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帐外。
无声无声放倒帐外的亲兵,手一抬,将人倚在营帐门柱,晃眼望去,仿佛还站着一样,而他本人,则无声上前一步,撩起一线帐帘。
透过一线的灯光,这人高高瘦瘦,一身青山军的普通甲胄,这甲胄显然是临时套上的,有点不合身,微阔的领口上缘,露出一截灰色的布衣。
看身形,看衣着,赫然竟是那一日在岑岭被燕长庭发现并追逐过的灰衣人。
灰衣人手持一支细细的银针,扫了帐内一眼,轻轻一弹,沈隽应声而倒伏案。
他随即闪了进去。
烛光下,他在书案旁站立翻阅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很快离去。
由于这人手法极精妙,时间又短,沈隽身体不好最近又累,忙着忙着打盹过去不是没有过的事,而门外那两名亲兵,灰衣人一手一个,迅速推宫过血,而后急闪。突然昏迷过的人都知道,醒来过后其实很多是不知道自己刚刚昏厥过的,要是环境站立位置都没变化的话,甚至只当自己是累过头了打了一点瞌睡。
原来无懈可击,是沈隽一盹惊醒之后,却很快发现了不对。
当他再度翻开一本册子,手却一顿,脸色大变,蓦一扶桌站立起来。
“刚才有人来过!!”
原来,沈隽其人,非常之细心,尤其他手里的机密卷宗,他会在往前数的上一页,夹上一丝细如毫发的丝羽当书签,不为人察觉,但他的东西如果被人动过,他马上就能知道。
沈隽连声急喝,火速往帅帐赶去,燕长庭沈箐等人一听,面色一凛!
——后勤的准备,与接下来的路线息息相关,若是经验丰富又熟悉地形的将领,很可能凭借后续几天的后勤安排,猜到他们的路线和目的地。
燕长庭二话不说,立即对路线作出了调整,并火速分别去信凌英和七王,告知此事并提醒他们两方务必慎防细作。
细作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我巢曾经的地下党,就在内战外战当中起到过非常关键的作用。
好比岑岭这边,因为魏氏多年铺垫,现在燕长庭对朝廷大军的动向就非常了解的,他甚至已经知道寇太师病愈并重新出山了。
情报战,细作暗战,其地位不可忽视。
“啧,会不会又是那个灰衣人?”
沈箐一边骂着,一边迅速装封,她亲自跑出去安排传讯去了。
走到门边,她又掉头,探回一个脑袋,让燕长庭等会去给魏太妃也说一声。
燕长庭“嗯”地应了一声。
然后她才急忙忙跑了。
这两人,刚才一个写信,一个晾干折叠装封加盖火漆,一个叮嘱,一个应是,配合可以说非常之默契。
紧急情况处理完毕之后,沈隽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注意其他,他就留意到这一点。
他不吭声,默默观察着,等燕长庭迅速晓令全军并命人提醒核心诸人做好紧急防备之后,他笑了笑,对燕长庭说:“你和阿箐感情真好,配合默契如同一人,连我都自叹不如啊。”
他乐呵呵地笑着,清风朗月温煦,实际是试探,先前他和父亲谈完话没多久燕长庭就突兀出现那事,他一直搁在心里,他一直疑心燕长庭听见了。
但燕长庭也不是真的就是那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他赤子之诚患得患失只给沈箐,其余人,只要他想,他是绝对不会露出端倪。
燕长庭不动声色,甚至还淡淡一笑,道:“她视我如亲弟。”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极了,有那么一瞬,连沈隽都怀疑自己从前观察到眼神动作只是错觉。
是吗?
沈隽也笑笑:“那就好。”
“沈兄,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沈隽拒绝,燕长庭这边还得继续忙,他就不添乱了,试探不出来,他没有多做停留,让燕长庭给沈箐说一声,他叫李平进来推他回去了。
帐帘一掀,沈隽被推了出去,燕长庭盯着那晃动的帐帘半晌,淡淡笑了下。
他垂下目光,盯了一眼刚才和沈箐相触的手,指尖的柔软触感还在。
他奔波四战,说到底,说到根本,还是为了她。
这辈子,无论如何,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再放手。
他正在拉开一张网,悄悄拥着了她,正围绕她一点点地收紧。
万幸,如今尚算顺利!
作者有话说:
上一篇:金手指是中二词!
下一篇:被夫人打断腿后我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