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染芳华
这一回家,见家里只有公爹柳康笙,婆婆王氏和大嫂伍氏,柳康笙还是往日那副板板正正的黑面皮,可眉间眼角,总能瞧出几丝笑纹来;王氏红着一双眼;伍氏呢,喜兴劲儿是拼命压着的。
这三人在,而本应和伍氏一同在家的柳大郎却不在,更是不见柳渔。
文氏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她与众人招呼过,又说要去屋里休息,临进屋前,试探着问了王氏一句:“大妹妹呢,今儿还没回吗?”
王氏失魂落魄,在文氏唤了她几声后才神不守舍地应了声:“是啊,还没回。”
这个中午,没回来的不止柳渔一个,柳燕也没了影儿。
而中午这一顿饭,除了伍氏和柳康笙,还有一个不知情的柳三郎,王氏和文氏谁都没有胃口。
文氏以动了胎气,人不舒服为由,避在了屋里直接没出来。
王氏则闷在正屋,不说话,不做饭,也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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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金赶着的青布骡车上,柳大郎打量着一丝力气也没有,软靠在骡车座椅上半死人一样的柳渔,面上露出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笑意来。
骡车走了一路,柳渔始终是柳大郎把她推上车时的那个姿势,头挨着车窗,伍金赁来的是县里车行载客的旧车,那窗纱帘污脏,不知多久不曾洗过了,随着骡车晃动一下一下拍在柳渔脸上,她也没本事动上一动。车子每晃动一下,柳渔的身体也不受控的随之晃动,端得是狼狈。
这样的狼狈,似乎颇愉悦了柳大郎,他饶有兴致瞧了半天,见柳渔果然死鱼一般没有一点反抗能力,泰然的闭目养起神来。
只他不知,柳渔被缚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巧尖利的剪子,此时剪刀锋利的那一面,正一下一下在腕间麻绳上反复磨割。
她是有徒手解绳结的本事,上辈子往扬州去的路上习练了一路,不过这一世却仍是用不上,握着这把小剪,柳渔眸中神色一度极为复杂。
骡车摇摇晃晃行了许久,从日中到未时末,就连柳大郎这一路都几次被晃得昏昏欲睡了,才终于近了安宜县城。
柳渔两辈子第一回 看到安宜县城门,在骡车行进中越来越近,越靠近城门处越缓,直到城门处,终于停了下来。
柳大郎把柳渔扶正,给她扣上一顶早就备好了的帷帽,下了骡车,和伍金一起把关引给守城兵丁看过,又有兵丁掀了骡车车帘,见人数不错,这才放行。
柳渔知道这是怕兵丁盘查时发现她嘴是被堵着的,扯了那布巾又怕她乱喊,早有准备了。
她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这时候正是柳大郎和伍金最警惕的时候,她也没准备挑这时候弄出什么响动来。
骡车进了城,柳大郎也不瞌睡了,因着城门那一关也过了,柳大郎颇是得意,看柳渔已经如同看砧板上的肉,看着柳渔,歪嘴一笑:“你也别怪我,我和你大嫂原是想让你嫁到县城富户为妾的,爹不同意,你娘也不愿意。”
他嘶一声,一脸恶劣的朝柳渔心窝里扎刀:“也是奇了,那时候百般不愿意,我当她多爱你呢,现在倒是求着我跟牙婆说句好话,让千万给你找个良家为妾或是做丫鬟,啧,早干嘛去了。”
柳渔眸光闪了闪。
柳大郎掀帘瞧了瞧安宜县的富庶,心里那股子怨气就更重,原本能攀一家富亲,端一只稳当饭碗,做个体面人的,偏王氏不识好歹,柳大郎只想到这事,就气得能把牙都咬崩了。
前头车厢壁被敲了敲,柳大郎停了和柳渔的对话,凑过去把车厢前方的小窗帘儿挑起,问赶车的伍金:“大舅兄,怎么了?”
伍金道:“你那药还有没有,给她再用一回。”
柳大郎有些犹豫:“有是有,这药挺猛的,她这用不着了吧,我看她指头都动弹不了一下。”
半两银子一小瓶,柳大郎这辈子没买过这么贵的药,虽然钱是从老头子那里拿到了,可这也是真金白银掏换来的啊。
伍金却坚持:“再用一回,想想她能换回来的银子,一点药你还心疼?我赁的那小院人口杂,别回头弄出麻烦来。”
“行吧。”柳大郎不甘不愿应了下来,一把摘了柳渔头上刚戴上去的帷帽。
柳渔到此时才知,为什么她在柳家村能醒得那样快,而行到半路,力气也渐渐恢复了,根由竟是柳大郎舍不得那迷药。
也是,这下九流的药物正经医馆药房哪里买得到,黑市里淘弄自然不便宜。
她倒是庆幸柳大郎的抠,抠得可太是时候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适时的显出几分恨意和瑟缩来。
柳大郎从袖管里掏出那瓷瓶,剜柳渔一眼:“半两银子!”
那神色,恨不能从柳渔血肉里多剜出那半两银钱的本儿来才算完。
离伍金住处还远,柳大郎也不着急,看着柳渔,他眼中显出几分异于寻常的恶意来。
柳大郎从来都是个笑面虎,是那种逢谁都要把好人两个字贴自己脸上的主儿,这一回是料定柳渔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也不装相了,眼里满满的恶意几乎都要倾溢出来。
他觑一眼身后的隔板,想来人装惯了,装了一辈子,是受不得一刻不装的,比如此时,他潜意识里忌惮前边赶车的伍金。
柳大郎贴近柳渔,近到和柳渔面颊只两拳之隔,柳渔眉头紧皱,却强忍着一动没动。
她这样子,柳大郎心里更快慰了,盯着柳渔,以一种压得极低,却又满是恨意的声线道:“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们母女吗?”
似恶鬼出笼,他沉沉地道:“我阿娘才死,你们就进门了,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玩意,牲口!知道吗?”
“我想卖就卖的牲口,想往哪卖就往哪卖的牲口,做妾?”他啪啪拍着柳渔的脸,“想得真美,知道我把你卖到哪去吗?”
柳渔瞪着他,柳大郎嘿:“别瞪我,千人骑万人枕的地方,舒坦着哪,你娘不是欠男人吗?你是她生的,一路种子,你也欠,知道吗?你们这种贱胚就适合呆在那里,管保满足。”
柳渔身后握着剪刀的手紧了紧,原来竟是这样想的,竟是那么早就仇恨她们母女。
柳渔所知,她娘是柳康笙前妻病亡后才进的门,到底也拉拔了这弟兄三个十五年,呵。眼前的人,是真真恶魔披了张人皮,这副嘴脸,怕是伍氏也没见过吧,伍氏一直以来恐怕以为她才是那个私下里拿主意的。
柳大郎完全不在意柳渔眼里的恨,也不在乎他在柳渔跟前露出本性,甚至于对一个从来都戴着面具隐藏着真性情的人来说,能痛快的摘了面具活一刻,是一件不知有多快慰的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新帕,拔了药瓶瓶塞想要往那帕子上倒时,又嫌浪费自己帕子,看到柳渔嘴里的布巾,得,用这个,直接塞嘴里药效更好,一把拔出柳渔嘴里的巾帕,开始倒药。
柳渔嘴里被塞了几个小时的布巾,此时腮帮子酸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小声道:“你就不怕报应吗?”
柳大郎乐了:“断子绝孙?怕呀,怕死了,你们母女可真天真,放心,我会跟牙婆说的,让你做妾嘛,牙婆照不照办那可就不是我的事了,我儿子都有了,老头子有子有孙,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说话间那剩下的半瓶药液也都浸透了布巾,他捏着就要往柳渔脸上捂。
却就在此时,这一路上看都是半死不活绵软无力的柳渔动了,身形以一种柳大郎根本想象不到的角度,极为灵活的,就那么从他手底下横挪了出去,反转,一双原本应该是被麻绳缚着的手,极精准的一把夺过柳大郎手中药巾,啪一下结结实实捂在柳大郎口鼻上,把人顶在车厢壁上,死死的按紧了。
两年的舞艺,从来不是白学的,况她自重生后也没落下过基本功的练习。
柳大郎目眦欲裂,要屏住呼吸已是来不及了,待要动手整治柳渔,一把冰冷的尖刀就抵在他颈部,微微施力按压,寒气激得柳大郎一身汗毛都要炸起了,这一下是半点不敢动了,也动不得了,药性起了作用,头眼已经开始发晕。
柳渔等着那药性起作用,见柳大郎沿着车壁缓缓滑坐下去,直接把那布丁一团,捏开柳大郎的嘴直接就给他塞了进去。
柳大郎死活不明白,柳渔中了药,为什么就有力气了,柳渔的绳子是怎么弄开的,剪刀又到底是怎么来的。
柳渔不会回答他了,她把剪刀尖利的一头在柳大郎颈侧长长的刮下,刀尖压着皮肉,压得柳大郎胆都寒了。
“老天报应不到你吗?那我来报!”
她声音极轻,尖利的刀尖在柳大郎惊惧欲绝的目光中一寸寸下移,精准的停在了柳大郎心口处,柳渔想到前世的遭遇和今日的绝望,眼里的寒意把柳大郎吓得肝胆欲裂,不住的摇头、挣扎,药力作用下,却也只是极微的幅度。
前世今生,两世的仇恨,柳渔只要往这里,往柳大郎心口处这么一剪子扎下去,就什么都痛快了。
可是她清楚,这一刀扎下去,她重来的这一世也就毁在这人渣手里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愣是,气难平!
柳康笙的誓词和柳大郎方才贴着她脸侧嚣张的话语又在耳边,柳渔把那剪刀向下。
柳大郎还没来得松一口气,就发现柳渔邪恶的,把那剪刀一寸寸下移,移到了他的命脉处,寒凉的刀尖贴着。
柳渔眼里的寒凉却比那刀尖更叫人骨缝生凉,生生掀翻了柳大郎对这个继妹十五年来的认知。
“断子绝孙,有很难吗?我只要往你这里来一下,很容易的。”
别!别!别!
柳大郎想喊叫,想挣扎,想求饶,然而都不能。
又存着侥幸,柳渔她不敢的,贱人生的贱丫头她怎么敢!
然而一个连结束自己性命都能眼也不眨的人,如何会惧血光。
两世的深仇,她纵不能亲自手刃了柳大郎,也绝不肯放过眼前的机会,千人骑万人枕,千人骑万人枕!她今天非要有个决算!
手中的剪子高抬,沉沉一个下落,柳大郎裆下一热,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柳大郎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唔唔的挣扎被捂在柳渔的手和那一团药帕下,只有极微的痛音,不一会儿,人已是痛昏了过去。
到底是还有药力在身的,方才不过蓄力强撑,这大仇得报,柳渔整个人就都萎顿了下来,力竭之后,更是头眼都开始发晕。
只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两世的恶气和深仇,她今天终于讨了回来。
极怒之下,柳渔下手仍持着七分理智,拿捏住了分寸,柳大郎这一遭死不了,却定然是废了,也算是让这对父子都应了自己誓。
善恶总要有报,才不负这天日昭昭,天不收他柳大郎,她自己收。
她把这把唯一能防身的剪子在柳大郎衣裳上擦净,起身轻移到骡车车厢后门处,闹市中,骡车跑得并不算快,柳渔小心收好剪刀,一咬牙跃了下去。
托习了两年舞的福,柳渔并没伤着,只是站在这纯然陌生的街头,柳渔有一瞬的茫然,她想到王氏边哭边往她身上藏银子时,小声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渔儿,一到县城,在闹市里,一定要逃,他们不会送你去什么好地方的。”
“往码头走,答应娘,再也别回安宜县了,这辈子都别回来。”
“娘只求你这一件事,别回安宜县,你回来了,娘就活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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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茫然只是一瞬, 柳渔清楚,她跳车的瞬间,伍金或许就有所察觉了, 每耽误一息,误的都是自己的命。
她拉住迎面而来的一个路人,急问:“请问陆丰布铺往哪走?”
柳渔现在只希望,陆丰布铺开到县里没有改名。
她运气不错,那人向着后方一指,“前面路口东转那条街正中段就是。”
柳渔匆忙道一声谢,脚步酿跄离去。
柳渔不知道王氏的顾虑是什么, 为什么她在安宜县王氏就活不了,可是相比于逃往码头浪迹四方可能面对的厄运,柳渔选择向陆承骁求助, 就是陆承骁不在,报上他的名,甚至于再说清楚二人关系,陆家人总不会袖手。
就算是要离开安宜县, 也决不是毫无准备的乱窜,何况是伍金马上会转头来追的情况下, 而且,她还有太多疑团没能解开。
柳渔在王氏一边哭着一边瞧外面情况, 给她准备银钱和剪子时是惊诧的, 在以为自己真的被放弃时,原来并没有被彻底放弃, 那一刻甚至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只是她不明白, 王氏若真在意她, 为什么不是硬撼柳康笙, 而是给出了一条让她远走的路,远走,算不得一条好路,她都懂,王氏不会不懂。
如果说前面那些让她做妾做丫鬟的话是迷惑柳康笙,那么后边哭着的求原谅又绝对的真情实感。
所以,是为什么?
她在安宜县为什么就会对王氏有妨害?
从小不被允许出村行走,王氏更是听闻她与镇上陈家有纠葛就极度紧张,气极败坏到连勾搭两个字都用上了,一再的强调,别攀富贵,重点不在陈家,而在富贵,这种种都串连上,让柳渔眼前像是拢上了一团浓雾,她知道有哪里不对,却没办法看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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