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眉眼缱绻
他们纳闷很久了,有些人拿到有数字的药包,有些没有:“是里面的药材不同吗?”
“不是。”苏娉轻声解释道:“是我们的学号。中医系总共两百八十七个同学,每个同学在第一个药包上绣上学号,剩下的因为时间紧张就没有继续了。”
“原来是这样,幸亏有你们送的药包,不然每次来山林巡防袖口裤腿里面都爬满了虫子。”说话的那个战士笑眯眯问:“沈妹妹,你的学号是多少呀?我到时候问问在谁手里。”
苏娉一时没有转过来,下意识道:“十七。”
说完才觉得后悔。
因为她早就知道在谁手里了。
“十七?”在山洞里的几个战士七嘴八舌,然后有人惊奇说:“我记得陆副团长兜里那个就是十七。”
后续更换的药包数量不够,他就没要新的,还是随身携带之前的那个。
问他为什么,不是失效了吗。
他说图个心理作用。
“什么兜里?”陆长风嘴里咬着匕首,从山洞外进来,他随手一扔,湿柴棍子掉了一地,还有一些沾满泥土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到处滚。
“就你那个药包,是沈妹妹亲手绣的。”赵班长惋惜道:“怎么也没落到个好人手里。”
他随手摸了根棍子,拨弄滚到脚边的东西,好半天才认出来:“野山药啊?”
“嗯。”陆长风拿下匕首,反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收进行军背包:“你洗一下放火边烤了。”
秋天山上有很多野山药,叶子是黄的很好辨认,这个吃起来也容易饱腹。
“行,我好像还带了红薯和土豆。”
赵班长说着就要找自己的包,嘀咕半天我包呢,苏娉小声提醒:“您没带包,背的锅。”
赵班长猛一拍脑袋,“啪”一声响。
“看我这记性,小榆,把你包拿过来。”
一个行军包抛了过来,他稳稳当当接住,打开拿出红薯土豆,全部扔柴火堆里。
陆长风在洞口用接了点雨水洗手,坐到苏娉旁边,从衣兜里摸出个药包,问她:“这是你绣的?”
上面十七这两个数字针脚细密娟秀,看起来就和别的不同。
男人漆黑的眉眼带着润意,药包放在干稻草上,又随手把雨衣挂到旁边的柴火棍子上,拿出匕首把刚捡回来的湿柴树皮剥下来。
他虎口卡着匕首刀把,碗口粗的树枝被他慢慢从中劈开,一分为二。
森林里都是参天大树,树枝都快抵得上小树的树干。
因为刚下雨不久,树枝表皮是湿的,里面还是干的,劈开容易燃烧。
苏娉看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绣得挺好。”陆长风笑声低沉,他把劈好的树枝列在墙边,让火烘烤。
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听着他劈柴的声音以及赵班长他们的闲谈,有些昏昏欲睡。
她略微前倾,双臂抱膝,头埋在臂弯,眼皮子发沉,视线里跳跃的火光朦胧。
忽然觉得有温热包裹,她再也撑不住,睡着了。
陆长风收回手,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军衬,继续劈柴。
赵班长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啧”了声:“陆副团长还真是关心同志们啊。”
“有屁放屁。”陆长风扔了根棍子在烧得正旺的柴火架上,带着湿气的木柴冒出白烟。
“我妹妹要是来部队你会这么上心吗?”赵班长把火堆里的红薯和土豆翻面,烤另一边。
野山药的味道已经出来了,很香。
“会啊。”陆长风漫不经心道:“那我肯定得一视同仁。”
赵德发刚有些感动,心想好兄弟,鸡蛋没白给你吃。
又转念一想,他瞬间垮下脸:“我没有妹妹!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陆长风笑声清朗,胸腔微颤,他耸肩道:“那就没办法了。”
赵班长气得半天没搭理他,过了好半晌,又气呼呼地丢过去一个烤山药。
“明天继续挖。”
“是,赵班长。”他笑着揶揄。
苏娉没睡多久,刚才是太困了忍不住,现在脚底有痛意传来,针扎似的痛。
“醒了?”陆长风把剥好的山药递过去:“垫垫肚子。”
她没好意思脱鞋看是怎么回事,接过热乎乎的山药:“谢谢陆副团长。”
“嗯。”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她吃东西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跟她哥哥如出一辙。
这兄妹俩无论是相貌性格还是心性,都太像了。
他之前说如果沈元白是女的,就要跟他谈对象这话是开玩笑的,沈元白的这人太会掌控人的情绪了,在战场上也极会把握敌人心理,循循善诱让他们按照他的预设一步一步往圈套里钻。
作为战友,他很可靠,作为敌人,他很可怕。
作为对象……陆长风觉得自己吃不消这种性格的。
沈妹妹性子和他一样,果决自信沉稳,但是有一点,就是很纯真。
可能是从小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她对任何人都很坦诚。
沈元白那双缱绻的桃花眼深不可测,而她是清澈见底,纯净无瑕。
陆长风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抵抗她。
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怔然。
小姑娘好像很怕他,如果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被吓到。
看着苏娉小口小口吃着山药,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外面雨势渐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也逐渐暗沉,被茂密枝桠遮挡的森林一片漆黑,虫鸣鸟叫早已消失,只有无尽的寂静。
赵班长和其他战士们爬了一天山早就累了,要么躺着要么背靠背低垂着头,睡着了。
只有陆长风和苏娉还坐在火堆前面,一个往里添柴,一个手里捧着温热的山药,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
为了方便劈柴,陆长风袖口卷了上去,露出半截骨线清晰的手腕,男人手臂上青筋交错,看起来极富爆发力。
他虎口处还有劈柴时被匕首划的口子,往柴火堆扔柴的时候,苏娉恰好抬眸,看到。
“陆副团长,”她嗓音轻柔,视线落在他手上:“需要处理一下吗?这样会发炎。”
陆长风本来想说不用,见她有些纠结,像是想处理,又因为害怕不太想靠他太近,他略微挑眉,笑着说:“好啊。”
“麻烦你了,苏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沈妹妹以外的称呼,有时候苏娉都会怀疑他到底知不道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也没有因为为什么哥哥姓沈妹妹姓苏而开口询问。
打开医药箱,苏娉拿出碘伏给他消毒,又洒上药粉,缠纱布时不可避免要抓着他的手。
有些犹豫。
陆长风不想为难她,正要开口说自己来的时候,粗砺的大掌被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抓住。她左手半握着他的手指,右手拿着纱布围着虎口缠绕。
男人眸色不明,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片刻后,她松手:“好了。”
陆长风“嗯”了声,心潮难平。
“谢了,苏医生。”他嗓音有些喑哑。
苏娉以为他是太久没喝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陆长风看到她葱白的指尖握着军绿色的水壶,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作为医生,她确实已经做到不在意性别了。
没有犹豫,他接过水壶,拧开,递还给她:“你喝吧,省着点,如果明天还下雨很难找到干净的水源。”
男人手骨指节搭在水壶上,如竹节的手指看起来就带着勃发的野蛮,她没说什么,拿回水壶,喝了一小口,又拧紧瓶盖。
见她有些不自在,陆长风略微蹙眉,眼底带着些许无奈。
小姑娘真就这么怕他?
抬手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柴,他略微后退,坐在干稻草上,脊背抵着洞壁,闭目养神。
见男人半天没有动静,苏娉小心翼翼看了他几眼,然后才轻轻打开医药箱,拿出一根针用酒精消毒。
脱了鞋,她垂眸,认真挑着脚底的水泡。
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湿漉漉的,唇角抿成直线。
显然是在隐忍痛楚。
身后,陆长风掀起眼皮,看到小姑娘躬着身的动作,视线触及她半截清瘦的脚腕。
此刻担心的倒不是回去会挨她哥收拾,而是在想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该怎么度过。
小姑娘太娇嫩了,但她并不弱,跟着走了一天也没有掉队,这样坚韧的心性不管做什么都会大有成就。
也难怪是东城大学中医系建校以来唯一一个学了半个学期就获得学校批准拥有行医资格的学生。
就是难免又要跟着他们受罪了。
陆长风看了片刻,又闭上眼睛。
苏娉把水泡挑破,擦上药膏缠上纱布,把银针收回去,穿上解放鞋。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的腿,走了两步除了行动有些缓慢,没有很明显的痛感,她松了口气。
走到洞口,透过草丛的间隙,她看着漆黑荒凉的夜色,点点滴滴清润的雨落在心上。
半夜。
她睡了一觉醒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有些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