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辣鸡粉
栓儿捂着喉咙,扭头望向张府半开的大门。
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邻人男子骂的“报应”两字。
明明只是旁人随口咒骂了句话,可却让栓子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松快。
他听那鬼娘子的话做事,好像不是坏事来的……连张家的邻居,都骂“报应”呢!
董慧忙活了小半个钟头,把她能捉到的张府中人一一挂到了正房横梁上,拍拍手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便往外院飘去。
飘到外院,董慧惊讶地看到那小童不仅没走,还傻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你怎么还不走?”董慧道。
“娘子,我能、我能跟着你不?”栓儿鼓起勇气,把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了上百遍的话说出来。
董慧:“……我要你跟着我干嘛?”
“我会养马,会赶大车。”栓儿着急地道,“我还会做活儿……我什么都能做。”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慧单手捂脸,“算了,要跟就跟吧。”
反正燕赤霞不会被传送走,把这个麻烦丢给他得了。
栓儿兴奋地“诶”了一声,立即去牵马车。
“别牵了,城门都锁了这玩意儿也出不了城。”董慧摆手道,“你不怕高吧,我抱着你飞回去。”
她好歹是个厉鬼,即使燕红分给她阳气助她调和阴阳,她在白日里活动仍然会受到一定限制,在阳光下呆的时间不能太长,晚上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不怕。”栓儿立即道。
董慧从后面揽着这小童的腰,抱着这小童飞到几十米高的天上,栓儿果然没被吓到,还高兴得四处张望底下的徐州城夜景。
经过一座四进深的大院时,栓儿便道:“娘子,那座院子是举人老爷家的呢。”
“哦。”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现代名牌大学毕业的董慧来说可没有什么特殊光环,她只低头打量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体验飞行的刺激让栓儿有些过于亢奋,话也比平日多了起来:“去年张老爷不知从哪骗来个小娘子,别院的人都说长得像是故事里的狐狸精,关在别院一个多月也没肯学规矩,老爷拿那小娘子无法,后来送到了这位举人老爷家——”
董慧猛然急停,不知所以的栓儿吓得赶紧闭嘴,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你是说……一个长得像狐狸精的小娘子?!”
栓儿有些紧张,吐字又结巴起来:“我、我、我没有见过,是别人都、都这么说。”
“后来呢?”董慧追问道。
栓儿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道:“后来、那个、那个我听、有一次别院的管家喝了酒跟、跟别人发牢骚,说举人老爷不想被旁人知道他和做人牙子的张家有来往,就、就吹牛说,说那小娘子真的是狐狸精,自己来找他的,但、但他又降服不了、不了那小娘子,恼羞成怒就、就活生生把人打死了,还、还怪张老爷给他找了桩晦气,说、说是闹得不痛快……”
背对着董慧的栓儿,没有看见夜空之下,他当成主人的鬼娘子已彻彻底底变成了厉鬼模样。
“狐女传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面目狰狞可怖的董慧轻笑出声,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只是让人听了便不自觉寒毛直竖,“哎呀,这可太巧了,又能帮到小红了呢。”
“娘子……?”栓儿起了身鸡皮疙瘩,没懂她在说什么。
董慧没有多说,抱着小童继续往前飞,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将他放下。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走开。”
交代一句,董慧又腾空而起,杀气腾腾往回飞去。
另一边,经过大半个白天并半个晚上的联络、奔波,燕氏兄妹与关歌行三人,成功与分散于彭城旧地各处的一众妖修汇合到一处。
择日不如撞日,群情激奋的众妖修摩拳擦掌意欲今夜就打上山去夺回道场,试炼者们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便披星戴月地往马陵山赶路。
途径小庄村附近,燕红暂时离开去将借住在老汉家的队友带回,却只见着胡若雪一个。
“慧姐呢?”燕红不解地道。
躺了一天才恢复过来的胡若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第149章
“……慧姐跟着拐子出去了就没回来?”燕红神色古怪地道。
“嗯……不光慧姐姐没回来, 把她叫走的人好像也没回来。”胡若雪咽了口唾沫,“天黑的时候村里人说有一家姓闫的两口子连人带骡车都不见了。”
再次夜间上山,学乖了的胡若雪换下了那身累赘的襦裙、穿了身便于行动的圆领袍, 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至少不用让燕红总是停下来等她了。
燕红拎着盏气死风灯走在前头照明,脚上麻利地把挡路的荆棘、树枝啥的踢开,闻言回头道:“你没有对其他人说什么吧?”
“没,那家的大嫂子问起来的时候, 我只说慧姐姐是去找你们了。”胡若雪忙道, “如果小庄村失踪的那对姓闫的夫妇就是拐子,那肯定还有同伙,嚷嚷出慧姐被他们带走这事儿不是打草惊蛇吗,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燕红点点头,道:“慧姐离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估计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正顺藤摸瓜往下查呢, 咱们这功夫抽不出手来干打拐子这事儿, 就先别给她添乱。”
她的感知不太行, 没法像董慧“定位”她那样清楚地感应到董慧的位置。
虽然燕红也能用通灵者天赋强行将董慧召到她身边来……但董慧没来找她肯定是有原因的,燕红才不会去干扰董慧。
至于放任一只厉鬼在外活动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心大——但那又不是别的鬼!燕红才不会怀疑董慧会背着她干不好的事儿呢!
胡若雪比燕红还心大, 也压根没觉得他们搁这边对付妖怪、任由慧娘子在外面随便浪有啥毛病, 说完了董慧离队原因,便好奇地问起他们找来的妖修来。
同一时刻, 距离马陵山足有百余里路外的徐州城中。
离戌时还有两刻多钟(晚上八点半), 街面上已是冷冷清清。
赶着匹小毛驴、拉着夜香车的夜香郎从北城过来, 转进西城傅家巷子, 一面沿着石板铺的小街前进, 一面用木棍敲打竹筒,拉长了嗓门儿慢悠悠地喊:“倒夜香——勒——”
声音传开,便陆陆续续有人家拉开门,各家屋中烛火洒落到街面上;住宅不临街的提着马桶出门来,临街住着的,就老神在在地站在自家门口,等着夜香车过来。
夜香郎一路收“货”,渐渐靠近屋宅几乎占了半条傅家巷子的赵举人家。
赵举人家仆役众多,可不需要夜香郎来收秽物,夜香郎索性也暂停了喊声,从怀里掏个干净的竹筒,喝口水润润喉咙。
驴车离赵举人家大门尚有十来丈距离时,夜香郎猛然望见前方屋檐下,灯笼照不到的阴影处,仿佛贴墙站着个年轻女子。
再一细看,那处墙根又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夜香郎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地盯着那地方看了两眼,嘀咕一句“眼花了罢”,扣好竹筒上的软木塞子,将竹筒收回衣衫里。
小毛驴又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路,牵着驴子、走在驴车一侧的夜香郎,冷不丁听到耳边传来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郎君,郎君,敢问赵举人家往何处走?”
夜香郎猛然停步,拉停了小毛驴,挂在驴车上的灯笼亦随之晃了晃。
他战战兢兢回头,当即“啊”地一下惊叫出声。
他侧后方不远处,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出来!
这女子薄衫长裙,披头散发,用一条白布绑在头上遮住了眼睛,那白布上还在往外渗着血!
双眼蒙着血布条的女子站在原地未动,双手松松地拢在袖子里,嗓音软绵绵的、甜丝丝的,又莫名听着有股子如泣如诉的哀凉:“赵举人家该往何处走,郎君可否为奴家指路?”
夜香郎一手抓着毛驴笼头,一手抓着夜香车车板,牙齿“咯咯”打了半天架,才勉强挤出声音来:“赵、赵举人家就、就在你前面了,从、从你左手边朝前走,往、往前走个、走个几十步就、就、就到了。”
“多谢郎君。”女子微微蹲身盈盈一拜,站在原地略略调整了下方位,朝赵举人家正门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这女子的身影竟如轻烟一般,原地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娘耶!”夜香郎吓得魂都差点飞走,哪还敢往前,忙不迭揪着毛驴调头,急吼吼往来路推回。
满头冷汗的夜香郎退回人家密集住,听到左右两侧临街的人家里传出人声,才像是找回丢了的魂,“哎唷”一声松开毛驴笼头、一屁股跌坐在地。
有开门出来倒洗脚水的妇人见夜香郎狼狈坐在路边,奇怪地看过来。
“有、有个女鬼!”夜香郎挣扎着站起,忙不迭朝那熟悉的街坊倾诉,“那头、那头赵举人家门口,有个满脸血的女鬼!”
妇人吓了一跳,却不是被什么女鬼吓着,而是被夜香郎的口不择言,忙劝道:“夜香郎这话可不好乱说,让赵举人听着有人编排他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夜香郎反应过来赵举人比只是问路的女鬼更惹不起,连忙捂住嘴,急匆匆地拉着驴车走了。
妇人见他反应古古怪怪,连收夜香都不喊了,疑惑地往赵举人家方向看了眼,却也没有将夜香郎的话当真,倒了水便提着盆回家。
夜香郎离开不久,巡街的更夫转来了傅家巷子。
“嗙、嗙”
“二更天到,小心火烛——”
两名更夫从夜香郎不久前跌坐过的路面上经过,往巷子深处赵举人家方向慢悠悠走过去。
刚倒了洗脚水的妇人刚脱下外衫坐到床上,便听窗外传来撕心裂肺叫声:“鬼、鬼呀——!!”
妇人疑惑地披上外衫走到窗边,把窗格往外略推了推,便看见刚过去的两个更夫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连锣鼓梆子都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
这两个更夫跑到人家户多的路段来,见不少住户推门抬窗的朝外看,便惊魂未定地大呼小叫:“快、快来些人!巷子那头闹鬼了!”
“来人、来人啊!赵举人家门前有个鬼啊!”
彭城旧地,古来多出豪杰义勇、敢战赶死之士,向来民风彪悍,好斗成风。
傅家巷子的住户有被闹鬼吓住、赶紧关门闭户的,也有不信邪的;两个更夫这般一通叫嚷,还真有不少人拿着扫把拖布、晾衣杆齐眉棍、菜刀斧头等“捉鬼”工具,从家里跑了出来。
“洒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倒要看看那女鬼是什么模样!”抄着杀猪刀的屠夫振臂一呼,十几个青壮便打起灯笼、拎着武器,陪同着两个更夫,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赵举人家方向奔去。
一大群人呼啦啦涌到夜香郎与更夫先后撞鬼处,脚步便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女鬼……还真有。
就站在距离赵举人家大门约莫十来丈远的路边墙下,披头散发,薄衫长裙,裹着双眼的白布几乎被染成红色,那血液还顺着女鬼苍白面颊往下淌。
有晚风吹过,那女鬼身形像是青烟一般被吹得微微晃动起来,像是难挡风力,便要当场消散一般。
众人虽人多势众,又哪见过这种离奇场景,带头喊着要捉鬼的屠夫都不出声了,只瞪圆了眼珠子、半张着嘴,呆呆地远远望着那女鬼。
又一阵风吹过,众人一眨眼的功夫,墙边那女鬼已消失不见。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有“经验”的两个更夫却在此时大叫起来:“小心,那女鬼过来了!”
叫声未落,原本拥在屠夫身后的一众青壮忽然惊叫出声、纷纷朝两头散开。
屠夫猛一回头,便见女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侧后面,淌着血的苍白面庞正对着他。
骤然现身在人群中的女鬼,却并不攻击任何人,只是朝领头的屠夫柔柔地开口:“郎君,郎君,敢问赵举人家往何处走?”
这嗓音轻柔软绵,在听惯了市井妇人撒泼的众人听来便如仙音一般,但配合说话那“人”渗人至极的形貌,便只能让听者心底发毛、头皮发麻。
被女鬼“盯”着屠夫眼角余光扫过在场众人,他们好歹人多势众,心底多少还算有底的屠夫倒是比先前孤身撞鬼的夜香郎表现好得多,板着脸、硬着头皮答道:“就在你旁边。”
“多谢郎君。”女鬼微微半蹲致谢,又道,“先前亦有好心郎君为奴家指了路,可是奴家怎么也找不到方向,可否请郎君为奴家领路?”
屠夫咕噜一声,用力咽了口唾沫。
答应是不敢答应的,但不像夜香郎和两个更夫那么害怕的屠夫,确实也难掩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你这小娘子,为何要去赵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