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我没说气话,”吴氏说,“是实话。”
他葱白般的指尖夹着的黑色棋子“啪”的声摁在棋盘上,“不然,我也不会赢你。”
司芸垂眸看,这才陡然发现吴氏布局已久,现在已经到了收子的阶段。
“你——”司芸惊诧地看着吴氏,咳了两声问,“你棋艺何时增进的这般快?”
吴氏笑了,露出几分年少时的得意傲慢神情,容貌在明亮烛光的映衬下甚是好看,“我愚笨无脑是真的,但我曾经喜欢你的心也是真的。”
吴氏说,“我棋艺其实很好,连阿姐都不能胜我半子。但我以前喜欢你,所以次次败给你,就为了让你教我。”
一些笨拙的、青涩的、讨好人的手段罢了。
他垂眸看着棋盘,有些感慨,“皇上,我为你故意输,不是输给你,是输给年少的喜欢。”
吴氏抬眸看司芸,眸光清亮依旧,“可今日我却要赢,赢是因为身为人父的坚韧跟强大。”
他话音落,司芸就听见窗外有整齐的脚步声走动,然后停下。
这种脚步声她之前在司牧兵围养心殿的时候听到过。
司芸脸色瞬间变了,扭头朝外看,吴氏带来的人已经将养心殿围住。
刚才那些黑夜中跟在他身后的哪里是宫侍,分明是禁军们。
如今朝外面看过去,黑夜无星无月下,灯笼下偶尔看到的光亮是禁军身上的盔甲。
“吴氏,你大胆!”司芸伸手一指吴氏,因情绪激动,颧骨微红,“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吴氏把棋子挨个收好,“皇上放心,我没有弑君之心,我只不过听从长皇子的命令,来守着你罢了。”
“司牧?”司芸瞳孔放大。
吴氏笑,“看吧,你刚说完我没有心机,便被我困住。皇上啊,你算计一生,如今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他站起身朝窗外看,“禁军已经出宫,你的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司芸呛咳起来,一阵比一阵咳的凶,双手紧紧握着棋盘边缘才勉强撑住身体。
吴氏跟身边宫侍吩咐,“从今日起,没有长皇子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准进养心殿私自见皇上,包括太女司桉桉。”
“是。”
“你究竟所图什么?连君后之位都满足不了你了吗?”司芸侧头怒目看吴氏,眼底发红。
吴氏道:“图桉桉,此生平安。”
他以前想的的确是那把位子,想着桉桉当皇上他当太君后,可若是拿命换取此等身份地位,吴氏宁愿放手。
为父者,想来想去,最想要的不过是孩子能够平安。
司芸气的呼吸沉沉,“好样的咳咳,你们吴家一家都是好样的。你姐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也不是好货!”
她用尽所有力气拎起棋罐朝吴氏砸过去,结果只砸在吴氏脚尖前面。
司芸伏在棋盘上喘息,吴氏却被面前支离破碎的棋罐吓得哆嗦,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伸手抚着胸口呼吸。
他强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见目的达到,赶紧退了出去。
他从养心殿离开的时候,禁军已经出宫。
此时谭府后门口——
李衙役身着衙役服,抬脚上了台阶,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面前,伸手叩响门环。
“谁啊?”门人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在门内问,“都睡了,有事明早再说。”
李衙役道:“是京兆尹巡逻队从这儿经过,我们方才在路上碰见一醉酒学生,说是谭博士的学生。”
门人一听跟谭柚有关,这才开门。
李衙役听见里面动静,不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立马便有十人上前,一左一右各五人,贴着大门微微侧身伺机而动。
门打开一条缝,门人把头伸出来看,“哪个学生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手刀劈在后颈处昏过去。
门人趴在门槛上,李衙役伸手用力推开门,众人越过门槛脚步轻盈地进府。
谭府也甚是警惕,这边李衙役等人刚进来,那边就有下人敲锣报信,一时间火把四起府兵集合。
可惜跟这些“衙役”们比起来,谭府府兵那两下子就是花拳绣腿不值一看。
“衙役”们没杀人,只将人打晕,然后直奔墨院。
长皇子次次出宫,马车后面都会跟着一队宫中侍卫,约摸十八人左右。此时听见动静,都守在墨院门口。
李衙役率先冲过去,她本以为这些侍卫跟那些府兵一般,她一人能打晕三个,结果等交手后才发现不对劲。
“是禁军!”
李衙役扬声朝身后喊。
司牧带的侍卫,虽穿的是侍卫宫服,但却是禁军的身手。
“衙役”们瞬间警觉起来,若是禁军拦路,想进墨院那便棘手很多。
先前一路衙役们都是赤手空拳,到了此刻,才把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打算动真格。
外面听着动静是已经打起来了,屋里的赵锦莉忍不住往门口走了两步,眼睛试图透过门板看到外面的场景。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攥成拳头,呼吸发紧,脑子里一时间什么都有,乱成一团麻。
老太太也在屋里,还有谭橙。
平时姿态轻松的老太傅,今日神色格外严肃,目光跟赵锦莉一样,都在朝外看。
禁军十八人,对方三十六人。禁军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奈何这群由赵家亲手调教出来的“衙役”也不是寻常人。
尤其是赵家打架从来不是靠鲁莽取胜,李衙役从交战中退出来,站在偏高的位置负责指挥。
她们分出三十人跟禁军交锋,其余六人找机会趁禁军被缠之际,冲进墨院。
院门口的灯笼被打掉,今夜更是没有星辰月亮,光线昏暗之际,饶是禁军都没办法做到拦截全部,总有游鱼找准缝隙从禁军所组成的网里钻进院中。
李衙役是将谭橙跟谭柚以及谭柚身边的花青都考虑进去,这是院内能有的战力。
按理说进去六个才是万无一失,可惜禁军实在是太强,她们以一拦二甚是拦三,不给半分机会。
最后加上李衙役只先后进去四人,都是勉强进入。
花青守在房门口,看见有人进来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上次街上那人都能以一抵四,想来这次来的也不是窝囊废。
“主子,人到了。”花青活动拳脚,冲着最先进来的人,率先跃下台阶迎上去。
屋里老太太道:“门打开。”
紧闭的房门打开,谭橙跟谭柚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廊下台阶上。
老太太跟司牧坐在桌边朝外看,赵锦莉站在门内。
后又进来两人,谭橙跟谭柚对视一眼,姐妹两人同时动手。
谭橙等交手之后才开始皱眉,低声问谭柚,“禁军何时到?你我之力,撑不了多久。”
谭柚表情也不轻松,“应该到了。”
胭脂调兵从宫里出发,现在差不多该到了。只是人来之前,先要分出一队人马控制住司芸,以免宫中无人她搞出什么幺蛾子。
谭橙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还未等气息喘匀,就见李衙役进来了。
京兆尹府的李衙役,很多人都不陌生,她每日带队在街上行走,维护街上治安跟秩序。既常见,又不显眼。
谭柚在院内微弱的光亮中瞥见李衙役的脸,眉头拧的更深。
“为何是你?”谭橙看她开口先问。上次她骑马到岸边,这人还在安慰她。
李衙役没理会谭橙的问题,见进来的三人被缠住,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就要往屋里进。
司牧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外面,身边没有一个能用之人,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李衙役刚抬脚,就被谭柚出手拦住。
谭柚一人拦两个,鼻尖沁出薄汗。
就在这时,赵锦莉动了。
她从屋里出来,赤手空拳直接去找李衙役。
瞧见是赵锦莉,李衙役动作迟缓几分,险些愣住。
“你怎么在这里?”李衙役问。
赵锦莉像是憋着火气,每一下的拳头都又重又沉,“为什么?”
“祖父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们不是姓赵吗?从小便立志保国卫民,那现在又在做什么?!”
“谋逆吗!”
司牧的一些手段赵锦莉属实看不惯,她行事堂堂正正,立身极正,不适应司牧的某些做法,但她从未想过杀了他啊。
赵锦莉原本只猜测可能是国公府出事了,心头的弦绷紧,直到看见李衙役的那一瞬间,“啪”的下,弦断了。
李衙役是赵家的人,这事赵锦莉一直都知道,每年祭祀时,李衙役都在。
看见她,无异于看见了祖父。
赵锦莉感觉心头信仰崩塌了,整个都有些崩溃,对眼前景象难以置信。她打法突然不要命起来,李衙役又让着她。
导致赵锦莉一脚踢在李衙役手腕上,将她的刀踢飞,自己飞身接住,等落地时手臂一挥,刀随手腕转动架在李衙役脖子上。
“住手!”
苍老年迈的男声在圆门处适时响起。
院内“衙役”停手,李衙役攥紧的拳头松开也放弃抵抗,唯有赵锦莉的刀还搭在李衙役肩上。
赵锦莉顺着声音转动脖子,能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转动时发出的僵硬声响。
她眼前一片模糊水痕,摇摇欲坠,哑声问,“为什么?”
老国公拄着一根颜色黝黑的阴沉木拐杖,两手搭在上面,视线从赵锦莉满是泪痕的脸上移开,朝屋里看。
谭柚谭橙跟花青已经退到廊下而立,正厅中老太傅已经站起来,而她身后坐着的人是当今长皇子司牧。
老国公抬脚往前走,从赵锦莉身边擦肩而过,但未跟她说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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