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前后不到半刻钟,谭府后门打开,谭柚提着灯笼从里面抬脚出来。
胭脂跟硃砂一人站在马车一边,伸手探身将马车车门打开,露出端坐在里面的司牧。
就跟那日初见时一样,他长发披散身后遮住单薄清瘦的背,坐姿笔直端庄,神情恬静乖巧,漂亮的凤眸朝她静静地看过来。
可接触过好几次,谭柚很清楚马车里的人是什么性子,若是随意放松时,他向来是能躺着从来不坐着。
谭柚走上前,看车里薄唇轻抿的人,笑了下,温声道:“殿下怎么还没睡?”
她问的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怎么还没睡。没有半分平时的说教,也没提半夜相见不合适,只是问他,怎么还没睡。
司牧莫名有些局促紧张,他头回上朝面对群臣时,神情都没现在这么不自然,好像忘了怎么开口说话一般。
“睡不着,”司牧掩在披风下面的手捏在一起,眼睫落下,眼神看向别处,没跟谭柚对上,软声道:“顺路从这儿经过,跟你打声招呼。”
嗯,特意骑在别人家墙头上,拿金子砸人家丫头,都要把人喊醒的那种打招呼。
谭府也并非建在马路牙子中间,加上谭柚进宫多次心里清楚,除非特意经过,不然去皇宫很难从这里顺路。
谭柚也不拆穿他,而是缓声问,“那臣陪您走走?”
司牧这才看向谭柚,“好。”
他从里面出来,谭柚才发现司牧没穿外衫,只是在月白色中衣外面穿了件银白色披风,满头乌发用蓝色发带随意系着便出宫了。
谭柚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挑高,方便照亮车边的脚凳,同时抬手作势扶他。
本来胭脂准备过来扶司牧的,看到谭柚往前走便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位置。
司牧一手握着车壁,一手提起披风。
他垂眸朝下看,就看见谭柚掌心朝上,袖筒搭在掌心上,遮盖到指尖处朝他递过来。
司牧不禁想,她白日是不是也这般扶柳盛锦下车的?
司牧浓密的眼睫落下,遮住眼底复杂情绪,抿着唇把手指搭在她掌心里,抬脚缓步下车。
谭柚隔着单薄的袖筒衣料托住司牧的手,等他站稳后才收回去。
晚上也没什么好逛的。
谭柚便提着灯笼跟司牧隔了半步远,并肩绕着谭府走。
她走的很慢,配合着司牧的步子,主动找话题,“今日阿姐休沐,我陪她去见了几位夫子。”
司牧目视前方,轻声嗯。
谭柚侧眸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淡淡笑意,“去的时候,正巧遇到有人马车失控,当街奔驰。”
她声音不疾不徐地说,“我怕伤了路人,便让花青把马控住,这才没出事。”
司牧手指捻着身前垂下来的披风带子,侧眸看谭柚,明白她在主动跟他解释今天的事情。
司牧虽然没说话,莫名觉得嘴里有些甜。
估计是路上吃了糖的缘故。
司牧看过来,谭柚却抬眸看向前方漫漫黑夜,握着手里的灯柄,照亮两人面前的路,“马车停下我们才知道救的是柳公子,巧的是,他跟阿姐是旧识,阿姐唤他‘阿锦’,他唤阿姐‘谭姐姐’。”
原来是这样。
这个“谭姐姐”不是谭柚姐姐,而是谭橙姐姐。
司牧食指搅着带子,主动搭腔,语气轻快,“那街上都在说,是你救了人。”
“是花青,”谭柚停下,脚尖转动侧身看着司牧,“柳公子临走时还跟花青道了谢。”
是跟花青道谢,不是跟她,所以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对着柳盛锦笑。
怎么都乱传啊,要是有人真心可如何是好。
司牧眼里终于露出笑意,朝后看了眼,对跟着过来的花青说,“花青救人有功,该赏。”
硃砂从怀里把荷包掏出来,给她拿赏金,“其实我刚才都给过了,呐,主子都说了,就再给你点。”
花青先朝司牧行礼,“谢殿下!”
随后对着硃砂双手伸出来,掌心朝上领金块。
哇,又是金子!
花青眼睛发直,觉得自己要发财了。
殿下赏罚分明出手阔绰又大气!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殿下吓人呢,这分明是好人,爱发金子的大好人!
谭柚说完也就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就这么顺势停下来。
她轻声问司牧,“走这么远,殿下也累了,回去吧?”
她这话像是有深意,事情解释完了便不想让司牧再往前走。毕竟他平时久居深宫,本就很少走动。
随意走走可以,但若是真抱着散步的心态走起来,他会累不说,回去肯定脚疼。
哪怕锻炼,也该循序渐进才行。
谭柚这是主动给司牧递了个台阶,让他回宫。
她知道他晚上为什么而来,便主动说给他听,说完他也就能安心地回去睡觉了。
司牧往后看,两人走走说说,其实也就只走出一小段距离。
他懂了谭柚的意思,笑得眉眼弯弯,乖巧的不行,“好。”
两人明明只聊了白天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把什么都说开了一样。
马车慢悠悠停在两人身边。
司牧踩着脚凳,本该直接上去,他却顿了顿,站在脚凳上回头看谭柚,抿了抿唇,说,“你都好久没进宫了。”
夜间有风,轻缓拂来,将司牧身上宽大的披风吹的微贴腰腹,勾勒出他单薄的身躯。
他本来就瘦,现在被宽松的披风一衬,更显单薄无依。
谭柚道:“没事,便没过去。”
司牧鼓了鼓脸颊,微微皱眉,软声问她,“你就不能找点事情,主动进宫吗?”
低低轻轻的声音,在夜色清风中像撒娇一般。
外人眼里司牧是何模样谭柚不知道,但她眼里,司牧就跟只猫一样。
开心时过来蹭你两下,不开心就跳地高高的远远的,任由你怎么呼唤都不下来。
你若是惹了他,他上一秒还在蹭你腿,下一秒便有可能挥爪挠过来。
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也格外可爱好哄。
谭柚抬眸笑,嘴角弧度明显,“那,臣遵旨。”
第29章
“我早就一身污名不甚在意,但这事她是清白的。”
谭柚站在路边朝皇宫方向目送马车远去, 等看不见前方半点光亮,才转身回去。
花青从她手里把灯笼接过来,同时将今天得到的所有赏金全掏出来放在掌心里, 略显忐忑地问, “主子,我是不是不应该收啊?”
“为何不收?”谭柚两只手背在身后缓步往前走, 闻言不由侧眸看她。
花青唔了一声,“做好事不该收报酬吧?”
而且她帮的还不是长皇子, 这金子拿起来是高兴, 同时心里略显没底, 好像占了长皇子的便宜。
刚才当着长皇子的面花青不敢多说,怕殿下不高兴, 等人走了她才跟谭柚说出心底想法。
她觉得以主子的性格, 应该不会让她收报酬才对。
“这还是头回有人给我赏金,”花青看着掌心里闪闪亮亮的金子傻笑,笑完不由回神, “但我救的是柳公子, 收殿下的金子是不是不合适?”
谭柚道:“那我这么问你, 你在降伏那匹发狂的马时,有没有想着从柳公子或者她人那里得到报酬?”
“当然没有,”花青毫不犹豫,“当时哪里想那么多, 我就觉得我可以,您又信我让我去, 我就去了。”
谭柚笑, “那不得了, 你做好事时没有抱着一颗挟恩图报的心, 便说明你出手帮人是由心的善举,善举得善报再正常不过。”
“这便是你的善报。”谭柚抬下巴示意花青收起她手里的金子,“拿着吧。”
做好事的确是应该的,但如果能因为做好事而得到应有的奖赏跟称赞,那这事对于花青来说岂不是更好?
只要不是花青主动问别人讨要报酬,那么接受对方的感激跟上面的嘉奖有何不可?
何况今天司牧心情好,知道是花青救了人后,给她金子给的格外高兴。
花青没忍住笑起来,小小声说,“主子,您跟那些老古板一点都不一样。她们说一就是一,不管对错,都是一。”
虽然花青有时候也觉得谭柚很倔,但她倔的不古板。
谭柚屈指轻触花青额头,神情无奈,“收着,不止殿下给你的你收着,明日柳家过来道谢你也应下,他们给什么你收什么。”
花青惊喜极了,单手捂着额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谭柚,“您是说柳家人还会过来感谢我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真就是那么顺手把马勒住而已,都没干别的。”
但听说被感谢,哪怕只是口头的,花青也高兴,让她感觉她也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让人飘飘然,这种被人感激的成就感她能记好长一段时间。
“自然要谢你,”谭柚语气理所应当,“因为你救了柳家公子。”
以柳家如今的处境来看,把柳盛锦接回京绝不单单为了他的及笄,肯定还有其他打算。
谭柚向来不喜欢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摩别人的心理,但她劝花青收下报酬的确是对两家都好,毕竟有句话叫“恩大成仇”。
柳家人怕花青将来挟恩图报做个小人,同时又想利用这事跟谭家扯上点什么关系,所以明天定然回来,甚至会带不少贵重谢礼过来。
谭柚是让花青有个心理准备。
“那我就先把金子收下啦?”花青单手提着灯柄,摸了摸怀里装金子的地方,脚步都跟着轻盈许多,“主子,长皇子真是慷慨大气明察秋毫体恤下人出手大方!”
她总结,“是个好人。”
花青一股脑把自己会的好词都用在司牧身上,虽说词不达意,但谭柚听得出来花青是真心觉得司牧出手阔绰。
谭柚替司牧把这张好人卡收下。
今日又发现长皇子的一个优点,花青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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