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可乐姜汤
他陷入了她阐述的未来中。
渐渐地,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三口之家,他怀里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娃娃,穿红戴绿,穆君桐站在他身边,他们说说笑笑,是凡间最常见的那种寻常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可以教她武功,你可以教她谋略、政事,她将从我们的双眼看世界,逐渐长成一个像我们却完全不是我们的个体。”
这是秦玦第一次用不同的视角看待生命。他无数次看到“死”,从生命的终点观望,这一次,他却由她带着看“新生”。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世俗意味的欢欣与平凡,那些琐碎的无足轻重的点点滴滴,对秦玦来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美妙与希冀,
他感到了恐慌,也感到了巨大的期待。
未来如此美好,宛如水中月,镜中花,一碰即碎,永不可触。
无论是浑身伤痛的储君时期,大军压阵,或者是被捆绑在地牢里时,他都没有他没有畏惧过,可现在,他却很畏难:“我……我能做好吗?”
这种担心忧虑到杞人忧天的神态落在他面上,实在是显得有些可笑。
穆君桐便笑了:“当然,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她毫不犹豫地诱他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沉入那个硬着明月的湖水。
只有溺水,才能最接近水中月不是吗?
“等她再大一点,知晓事理后,她便会知道自己是公主,她的父亲是一位明君。她会看到你手下的万里河山,她会为你感到自豪。民众爱屋及乌,拥戴帝王,也会爱戴公主,所以不会只有我们爱她,世人皆会给予她无限的爱意。她会是个幸福的孩子。”
秦玦沉默了很久,久到穆君桐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他慢慢抬头,眼里的光彩让穆君桐心里被横刺一刀。
他当然有这样看过她,但从未这么……绚丽过。
说深情或是漫天星河都太过庸俗,更像是一个深渊,深渊中爬上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可见骨的人,颤颤巍巍地对他的神明磕头,献上自己的灵魂。
他是如此虔诚,笃信他的神明会救赎他。
面对这种眼神,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难以自持地感到了悲悯。
他的眼角滑下泪水,她心里一颤,想要替他擦泪,抬手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先流泪了。
她不敢再看他,逃避地拥抱住他,躲避他的注视。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谢谢你。”
穆君桐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秦玦走了,殿内恢复了安静。
穆君桐面上的温柔褪去,化作了面无表情的平静。
她打开通讯仪,联络上时空局。
“是,确定三日后返回,请准备好我在战乱中重伤身亡、死相凄惨的复刻躯体。”
第105章
切断通讯后, 穆君桐一个人坐了很久,久到身子都僵硬了。
一个出色的谎言家,必定是对自己的谎话有几分相信的。她看着夕阳投入屋内, 恍惚间以为这是一个寻常的日暮时分, 她和秦玦真的会有平静的未来。
她脑子一片混乱,唯有利用他的信念格外清晰。虽然她认为这份信念荒谬又可笑,可这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了。
好像这样做了,一切都能结束。秦玦沦为暴君、被时空局刺杀的命运结束,她背负的诅咒的命运结束,一切都连成了环, 都能迎来圆满的终结。
秦玦同样怔松。
他始终认为这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太过于美好,以至于他不断拷问自己:秦玦,你这样的人配得到这样的生活吗?
不管配不配,他确实能够得到。
他走到长殿上,明明是荒芜的冬日,石砖缝隙里似乎长出了细密青草, 彰显着春日的来临。
他太高兴了, 越走越快, 身后的宦官完全跟不上他。
玄色袍角飘扬,他胸腔充满了喜悦,想要与人分享, 但又舍不得分享。他太高兴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恨意、杀意、天下……这些他曾经斤斤计较的事情, 如今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连他外翁都不想杀了。
甚至是皇帝这个身份, 他都不想要了。
这个想法从脑海闪过,他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不行,不可以,他必须要成为那个配得的明君,才能持续不断地得到她的“爱”。对了,他们还有女儿,他要成为一个让人自豪的父亲。
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身体里好像长出了结实的血肉,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勾动挑起他的情绪了。
有人上前询问该如何处置郢候,秦玦愣了一下,蹙起了眉头。
其实早该处置的,一拖再拖,身边人都看不下去了。
他想了想,连那个老东西的脸都回忆不起来了,明明几日前还想着怎么将他剥皮抽骨。
他已经拥有了幸福,拥有了穆君桐的爱,为何还要分出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在意那些可恶的东西?
他想要立刻回头,去看看穆君桐,可他不能,他要赶快去处理政事,赶快实现她的夙愿。
他兴奋到整夜没睡,一疲倦,便开始想穆君桐为他勾画的美好生活。
把事情差不多处理完后,已是清晨,他精神饱满地溜到穆君桐的寝殿,静候她起床。
看着她的睡颜,他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一动不动地望着。
时间似乎静止了。
她是什么人,为何拥有这样的法术,竟可以让时间静止?
很快,她醒来,看到秦玦,愣了一下,旋即对他笑了笑。
秦玦立刻化了,眉眼弯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曾经喊打喊杀的疯子。他讨好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穆君桐:“小心你的肚子。”
穆君桐立刻将手覆在肚皮上,做足了孕妇的样子。
秦玦顿了一下,废了很大的功夫才道:“南方仍有孽贼作乱,我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这些时日不能好好陪你。怀孕生产对女人来说是过鬼门关,我带的医师不多,不能很好照顾你,所以昨夜我思考了很久,想将你先送回镐京。”
穆君桐早知道秦玦会有这样的打算,战事一起,必然有动乱,他不会让不能打斗的自己冒险,会把自己送回镐京。
穆君桐点点头:“我明白。”
秦玦身上的理智褪去,脊梁骨慢慢软下来,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她身上有很好闻的皂角香气,她的身体似乎因为爱意变得柔软,当然,柔软的也可能是自己。
穆君桐抬手拥抱他,他顿生浓浓地不舍。
但他明白,一时的分别,只是为了之后长久的安稳。现在他开始理解穆君桐为什么期望看到太平盛世了,只有太平盛世下,才能拥有她口中那种幸福安稳的生活。现在这不仅是她的期望,也成了他迫切的希冀。
他从她怀抱中抬头,想要亲她,但她似乎有些疲倦,秦玦怕被拒绝,只能抬起她的手,轻轻亲吻她的手指,试图用唇记住她指节的形状。
他的小动作弄得穆君桐很痒,她受不了,一边抽手一边笑。
两人好像很少有这种和谐相处的时刻,秦玦不放手,像个无赖狗一样,继续用鼻尖蹭她手指指节,她只能一边嫌弃一边笑,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嬉戏时刻对他们来说却是难能可贵的轻松。
玩闹够了,秦玦把穆君桐扶起来:“车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准备好了就尽快启程。”他看上去很难过,“等我把这些人都处理好了,我们就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他语气里的希望太真实,穆君桐居然被他带入了这种即将迎来安稳闲适小日子的幻象中,表情有些愣怔。她点了点头:“我等着你。”
秦玦面上的难过很快融化,化作让人不忍看的柔软:“我们很快就会相见。我向你保证,这次一过,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战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直到穆君桐上车,车行了一段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哪儿有什么“以后”,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穆君桐将目光从车窗投出去,秦玦手段利落,刚经过战乱的城镇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
越往前走,越安定。但她读过太多便秦玦的资料,知道这都是幻象。郢候被诛以后,秦玦治下有一个忠诚的手下反水,本该最安全最安稳的城池,却成了心腹之患。
穆君桐想要回镐京,必须经过这个城池。
若说她同样有瞬间沉浸在幻境中无法自拔,那么这道路线便是上天敲醒的警钟,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机会送到她手上了,她不可能错过,不可能退缩。
秦玦为她准备了最好的护送随从,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王上在意的人。
尤其是经过城池的时候,城主出来迎接,自然明白这是王后。她受到了极好的照顾与接待,享尽了王后的风光。直到到了计划好的城池,穆君桐被人扣下了。
她并没有顺从,因为秦玦明白,她绝不是束手待擒的人。
穆君桐抽出一丝心神想,其实秦玦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乱世未过,人心浮动,他很难在短时间内让所有人都安分。
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心腹反叛后,其他时空的秦玦不可控制地滑向暴虐多疑的结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颁布严格律令,百姓道路以目,民不聊生。
夜晚到来,穆君桐借着仪器的方便,很快逃脱,但在秦玦眼里,她是孕妇,必然会束手束脚。
满城惊动,绝不能放跑穆君桐。
早就准备好反叛的城主破罐破摔,干脆调动所有的兵力,打乱计划,全力追捕穆君桐的同时,正式掀起战事,打算夺下临城盘踞。
穆君桐放慢了奔跑的步伐,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天空,她毫不犹豫地折返。
秦玦同样会明白,在这种场景下,她会毫不犹豫地返回救人。
她确实这样做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救人。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通讯仪发烫,同火光一般灼热。穆君桐绕到黑暗的角落里,接收了自己的“尸体”,同时定下传输地点。
一切顺利到似乎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结局。
尘埃落定。
她逗留了一会儿,明明对这个时空没有留恋,却感到一阵心中轰然坍塌的失落。
……
胤昭王八年,王腹背受敌,调兵有度,迅速遣兵平叛。
所有时空线里的秦玦都留在了原地,派遣将军过来平叛,但在这个时空里,他顾不得身后连天战火,顾不得策划谋略,疯了一般地朝这个刚刚起事的城池奔来。
自乱阵脚。
在世人眼里,他年轻有为、南征北伐,收回多年下放诸侯手里的兵权,虽然算不上千古明君,却可以称得上雄才伟略。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他见如此疯癫,甚至差点死在攻城的战役里,愚蠢莽撞。
殷恒是第五日才赶来的,他在城里找到了秦玦的身影。
彼时战役以不可预见的速度胜利,城中百姓欢呼,高呼秦玦帝号,即使城墙、石砖布满了血迹,即使满城硝烟未散,城中一片欢庆氛围,似乎迎来了可以拯救他们的明君。
但是这种喜悦、拥戴,从来不是秦玦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得不到。
殷恒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望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背影,问身边的人:“多久了?”
“三日。”
殷恒感到了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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