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叶娉认识她,她是王家大房的大夫人刘氏,也是温夫人的娘家大嫂。
刘氏瞬间移开目光,继续端着架子。
世家宴会的流程几乎差不多,先是宾客集聚一堂,说些家常显摆儿女,接下来才是入席。众夫人各有妙招,或是迂回或是直接,无非是要让在场的其他夫人知道,自家有女初长成,
不知是哪位夫人提到了庶女,刘氏极为不屑地说了一句庶女祸家。这话得到了不少夫人的附和,毕竟没有哪个正室会喜欢家里的妾室和庶出的子女。
大多数人都看出门道,有意无意地看向叶氏母女。
叶家和王家之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场之人皆已有所耳闻。一个庶女嫁人之后反与娘家断亲,刘氏这话定然是意有所指。
叶氏瞬间白了脸,坐立不安。
她是王家庶女,这是哪怕断亲改信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想说她是庶女,但她的女儿们全是嫡出,可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叶娉冷了脸,看向刘氏,“敢问这位夫人,庶女从何而来?”
刘氏端着身份,故意不理她。
她面上未有半分窘迫,也不见被人忽视的羞恼。“庶女亦有父,若无生父,何来庶女?庶女既非天生地养,岂能称为祸家之源?”
刘氏大怒,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居然敢教训她!
不等刘氏回击,叶娉又道:“且不论嫡庶。单就这句话而言,王夫人实在是偏颇,祸家之源何其之多,譬如不孝子,譬如自己一时不察行差踏错。你居然一言以蔽之,怎么不让人怀疑是为自己家族的日渐落败与腐朽找借口。”
“你说谁落败,说谁腐朽?”刘氏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王家何等门第,岂容一个庶女所生的贱种说三道四。
众人神情微妙,虽说郡王妃说的话也不甚委婉。但在场的夫人都是正室,她们视男子为天不假,但对自己的夫君未必没有怨恨。
叶娉敢在常家的宴会上怼刘氏,也并非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她知道常家有祖训,几代都没有庶出的子女,所以她才会站出来正面刚刘氏。
“一家草包软骨头,男女老少黑心肝。养的儿孙似草包,难道不是落败之相?残害姨娘,算计出嫁庶女,难道不是黑心肝?”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郡王妃今日是要向王家人发难。谁不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分明就是郡王妃自己说的。
有人下意识看向温夫人,温夫人可是王家女。眼下婆家的侄媳妇这般贬低自己的娘家,身为国公夫人的她能忍吗?
她当然不能忍。
她没有开口,而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媳庆阳郡主。庆阳郡主垂眸玩着自己指甲,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这对婆媳不动声色地较着劲,谁也不想自讨没脸。
刘氏那叫一个气,还从未有一个小辈敢和她这么说话。她依然端着世家夫人的架子,一张脸气得铁青。同行的妯娌等人拼命想制止她,无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里是常家,郡王妃如此目中无人,真当常家是市井之地不成?”
“王夫人也知道这是常家,方才那番言论,我还以为王夫人是故意和常老夫人过不去。好好的寿宴非要语出惊人,怕是想故意引人非议挑起事端。”
“你…你胡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但凡是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刘氏不是叶娉的对手。有人暗道这位郡王妃未出嫁之前曾经大闹玉清书院一事,果然是有几分口舌之功。
叶娉如今的身份,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刘氏原本也有些怵,她怵的不是叶娉,而是叶娉身后的温御。但她心里也憋着气,这些天他们追究来追究去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三房之所以连接出事,皆是因为一个出嫁的庶女。
这个出嫁的庶女不懂事,生的贱种也不懂事。如果不是这对母女,三房不可能出事,他们大房二房也不会受牵连。
“女子当自重,则他人才会重之。一个女子当街滋事已是有失体统,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更是失了分寸。”
“王夫人这话我不敢苟同。何为自重?难道是被人欺辱时不吭声,被人迫害时不反抗,这样才是自重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日后你们被人当街辱骂围殴亦不会反抗,甚至还会怜悯那些打人之人,事后送银子送礼慰问他们是否打疼了手。”
不知是哪位夫人笑出了声,突兀而又刺耳。
常老夫人一脸茫然状,喃喃地问身边的常夫人,“年纪大了,耳朵越发不好使。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怎么瞧着热闹得紧。”
常大夫人低声道:“都是一些儿女经,母亲听多了也记不住。儿媳瞧着她们还得说上了一阵子,不知先扶您回去歇着?”
老太太点点头,道了一声也好。
主家中途离开,宾客们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刘氏“呼”地站起来,怒视着叶娉。
“你身为郡王妃,难道就是这般不顾及郡王爷的脸面吗?”
这是想给她扣大帽子。
叶娉眉眼更冷,“我品性如何,自是陛下定论。陛下夸我言容有则,端敏含章有明理之才,王夫人若是不认同或是有异议,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她是皇帝赐婚,人品那是有金口玉言为证的。
刘氏心下一骇,气势顿时散了。
“你们方才可都听到了,并非我故意找事,而是郡王妃先挑我的理。我说庶女误家有什么不对,在座的哪家没有姨娘庶女,有几个姨娘是听话的,又有几个庶女是贴心的。郡王妃还是太年轻,他日自己若是亲身经历了,必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王夫人此言差矣,郡王妃是年轻,但说的话却极为中肯。庶女并非不可避免,也不是真正的祸家之源,王夫人这话还是有失偏颇。”
说这话的是沈夫人。
温如沁闻言,眼梢都红了。
她是庶女出身,二嫂和婆婆显然都是在为了她。二嫂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她很意外婆婆也会这么护着她。
沈夫人这一出声,立刻又有几人附和。
刘氏的脸色已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他们王家果然是失了势,若不然也不会落到无人相帮的地步。
这时常夫人回来了,像是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笑着和大家赔不是,三言两语就打了圆场。
不多会的功夫,宴席开始。宾客们依次入席,众人有说有笑,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不曾发生过一般。
温如沁紧挨着叶娉,两眼红红。
“二嫂。”
“看来你婆婆对你不错。”
叶娉小声打趣她。
书里的女主是真善美,历经波折终于和男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沈夫人一直中意的温如玉,很是瞧不上女主的庶女身份。虽然后来女主凭借自己善良打动了沈夫人,但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艰难。
这一世,沈夫人似乎早早就接受了她。
“婆婆对我很好,世子也是。”她一脸娇羞。
“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叶娉摸了摸她的脸,她越发的娇羞,眼睛里却全是感激。
她所有的好运气,似乎是从和二嫂交好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喜欢她,处处想着她。
因为有了二嫂,她才和二哥说上话。也正是因为二嫂,二哥才会操心她的亲事。如果没有二嫂,她不可能嫁给世子。如果没有二嫂,她在宣平侯府也不会被人看重。二嫂送来的东西,二嫂对她的维护,是她在侯府最大的底气。
“二嫂,有你真好。”
叶娉笑而不语,往前面看去。
这一看,眼底的笑意渐淡。
温夫人正在和叶氏说话。
“四妹妹,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们?”
叶氏最是听不得这样温言细语的话,那是她在王家仅有的温暖。她心里生了愧疚,很快又想起女儿的话。“温夫人,我已不是王家女,不敢当温夫人这声四妹妹。”
“你还是怨的。我们若是知道三婶是那样的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她作恶。可恨她害了那些人,也害得我们王家抬不起头。娉娘与你母女同心,怕是更怨我们。我与她同为温家媳,当然是希望与她处好关系,不想她对我隔阂太深,竟是将我也当成了恶人。我有苦难言,百口莫辩。若是可以,我想请四妹妹从中解释一二,哪怕她不和我亲近也行,莫要再将我视之为仇敌即可。”
这样的要求,叶氏不好拒绝。
遂为难道:“一码归一码,有些事确实与你无关。我会和她说,但听与不听全在于她。”
“多谢四妹妹。”
温夫人脸色微松,眼神难掩感激之色。
叶娉望着她的背影,问温如沁,“你觉得大伯娘这个人,如何?”
温如沁犹豫一下,道:“看着是好,但又觉得没那么好。”
别人都说大伯母不仅才貌双全,且善良贤惠,小时候她也是这么以为的。大伯母温柔又好看,说出来的话每一字都有道理,年幼的她很是喜欢。
后来有一次她偷偷听到大堂姐说她的坏话,大伯母不仅没有训斥大堂姐,还说她就是一个小庶女,不值得大堂姐太过在意。从那时起她对大伯母就起了疑心,哪怕对方在她的面前再是关切再是嘘寒问暖,她都觉得是假的。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包括姨娘。因为她怕别人不信,不信大伯母是那样的人。
叶娉道:“相信自己的感觉,咱们这位大伯娘,或许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她快走几步,很快便到了叶氏身边。
“大伯娘怎么一个人,郡主呢?”
温夫人闻言,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第91章
庆阳郡主和温夫人在书里最初是一对人人称赞的好婆媳,温夫人温婉大方,庆阳郡主身份高贵,这样的一对婆媳出门,走哪都能收获无数羡慕的目光。哪怕是温如玉出事之后,她们也能维持表面的和睦。而今庆阳郡主好像完全不把温夫人放在眼里,竟然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这原因应有两个:一是因为温如玉和芳儿的事,二是因为王家的失势。一个儿女和娘家皆让人脸上无光的婆婆,如何能得到儿媳的尊敬。更何况这儿媳出身显赫,完全有不把婆婆放在眼里的底气。
“她和武安侯府的少夫人是好友,少不得要说会儿话。我倒是羡慕你娘,哪怕是出门做客也有出嫁的女儿陪在身边。”
这是嘲笑她没有朋友。
叶娉心下呵呵,面上无半分羞愧之色。日后温夫人会知道,她的好儿媳爱交朋友,且并不局限于女子。
“郡主交友甚广,这点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想来以郡主的能力,以后朋友会越来越多。大伯娘支持郡主到处结交,真是一个体贴的好婆婆,郡主真是好福气。”
温夫人笑不及眼底,语气温柔依旧。
“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进门不久就怀上了。这怀了身子的女人不宜多思多虑,莫要因为一些人和一些事动了胎气,好好养胎才是正理。”
“大伯娘说的是,我一定会好好养身子。如今郡主也嫁进了国公府,想来大伯娘很快也能抱上孙子。有大伯娘这样的好婆婆,说不定郡主还能后来者居上。”
叶氏听得频频皱眉,娉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后来者居上。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圆场,一时之间又插不进话。
大堂姐到底是娉娘的夫家大伯娘,娉娘在外面也不知收敛一些。若是这些话被人听去了,指不定会传得有多难听。
她心里着急,既怕女儿被人说道,又怕女儿吃亏。
这时她听见温夫人道:“你这孩子,真会说笑。大伯娘盼着你这胎能一举得男,想来你祖母也盼着温家的曾长孙是个嫡子。”
温夫人这话,不管谁听都是好话。
但在叶娉听来,这话却是想祸水东引,想让她去对付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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