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眼下家里乱成一团,若再有什么事,必须要有一个人镇场子。祖母虽有功夫在身,但年事已高。婷娘虽体弱,但那一身力气还能唬人。
她没有急着去喊冤,而是想私下先见一见宋进元。宋进元是京吾卫统领,深知此事的轻重与厉害。
行至半路,被人拦下。
拦她的人很眼生,是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说是他的主子要见她。她心生警惕,那侍卫却说他家主子有法子救她的父亲。
她更是将信将疑,脑海中全是阴谋论。最后那侍卫说她一人过去,三喜留下。若一刻钟后她还未下来,三喜可前去报官。
见还是不见?
为了父亲,叶娉决定赌一把。
但她不肯过去,让那侍卫将他家的主子请过来。那侍卫似是很震惊,犹豫一下后去禀报给自己的主子。
他进了旁边的茶楼,不多会的功夫二楼的一扇窗户大开,隐约可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那老者一身官服,头上戴着象征四品官员的官帽。
叶娉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知道对方既然是官,且还是一个四品官员,倒是可以一见。
进了茶楼,她在侍卫的带领下进到二楼的那个房间。房间里除去刚才看到的那位老者,还有一位中年仆从。
这仆从眼神凌厉,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在打量她。目光之威严,气质之霸道,完全不像一个下人。
她还未及细思,便听那老者发问。
“你就是叶氏娉娘?”
这声音略显尖细,听着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叶娉回道:“正是小女。”
“你可知本官是谁?”
“小女不知。”
她仅回答,却不问。
这人将她请来,又着官服又戴官帽,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他的身份。纵然她不问,她相信对方也会主动告之。
那老者见她不问,冷哼一声,“本官姓赵,想来你应该听过。”
姓赵?
叶娉心下一惊,难道是那位有不良癖好的赵大人!
第43章
若真是那位赵大人,怕是来者不善。
她心中惊愕无法言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此人年近花甲而不蓄须,在时下的男子中可谓异类。声音尖利难听,一听便不是什么正常人,怪不得会有见不得人的癖好。
“小女因王家之故,确实听说过一位赵大人。若您真是那位赵大人,想必也听说过小女与王家之间的龃龉。”
赵大人又冷哼一声,“王家欺骗本官,本官自会找他们算账。”
叶娉心下一沉。
还真是他!
此人姓赵名元德,祖籍平山。
平山远在国之东,与皇族的起源地商州隔着千里之距。然而同赵姓,追根问底往上溯源未必没有关联。沾了国姓的光,赵家这些年可谓是平步青云。
盛朝漕运分南北,赵元德掌管的是南漕运司。南漕运司设在汴州,汴州自古以来就是江南鱼米之乡,是盛朝最为富庶之地。
如此肥缺,他一做就是近二十年,是以平山赵氏一族皆因他之故而鸡犬升天,伊然成为江南第一大族。王家此前之所以冒险巴结上这位赵大人,正是因为眼馋南漕运司那一滩子流油的肥水,想分得一杯羹。
父亲刚出事,这位赵大人就找上门来,不可谓不巧。几乎不用猜,她大概明白这人找上自己的原因。
“小女与大人素不相识,不知大人找小女所为何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赵大人身边的那个仆从一直在看自己,目光审视而隐晦,像是在打量着某件器物。
主子好色,下人放肆,还真是上行下效。
这时只听得赵大人冷笑一声,声音似利物刮玻璃一般刺耳。“本官与你虽不相识,但好歹也曾议过亲,叶姑娘不会不记得了吧?”
“小女从未与大人议过亲,大人怕是听错了。小女上有祖母和父母,家中长辈不曾为小女提过大人,也不曾与赵家走动过,议亲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大人所说议亲一事,皆是王家从中捣鬼,因为此事,家母一怒之下与王家断亲,想来大人也应该知晓。”
她不信这位赵大人不知道这些,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比她祖母看上去还要年长,居然恬不知耻地说和她议过亲。
这个老不羞!
赵大人或许真是气着了,也或许是恼了,脸色有些胀红。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中年仆从,那仆从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本官已悉知一切内情,确实是传话之人有所偏差,中间生了不少的误会。但本官娶妻向来只看眼缘,只要看上了,也不计身份高低。今日一见你,本官觉得颇为中意。若你同意,本官这就着人去叶家提亲。待亲事定下之后,你就是本官未过门的妻子。那些人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也不敢为难你父亲。到时候本官再从中周旋一二,定能保你父平安无事。”
叶娉心道果然。
这位赵大人出现得如此之巧,还真是想趁火打劫。
父亲的事,她眼下还不知具体内情。按盛朝律法,父亲所犯之事不会株连。若当真只是在考核进京学子时受贿放水,也够不成杀头之罪。保全叶家人的性命是她的责任,她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但绝不会委身这等恶心的老男人。
就算是想娶她,为何不走正常流程?
这个老东西,真不要脸。
“婚姻大事,小女做不了主。赵大人久居京外,许是不知京中结亲的一应事宜。先遣媒人牵线,若有意才会相看,相看之后双方满意方才定亲。”
“本官年事已高,越发不喜那等繁文缛节。你若愿意,此事便成。你若不愿,本官亦不强求。本官还可许诺你一事,若你嫁与本官,那本官必会为你出气。区区王家算什么东西,本官可不放在眼里。”
好大的口气!
难怪王家想巴上赵家,却原来赵家的底气如此之足。
叶娉急着找宋进元,实在不想和这位赵大人再说下去。“大人看透世故,自然是一切随心一切从简。小女是个俗人,年纪尚小,还没有通晓世故看淡俗事,也做不到大人这样的随心所欲。小女见大人如见长辈,并无其它杂念。今日小女只当没见过大人,也没有过大人这一番话,小女告辞。”
她行了礼,准备走人。
这时赵大人身边的仆从开口了。
“叶姑娘,我家大人是什么身份,他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真是一个孝顺的,当知儿女之命受之于父母,如今你父亲出了事,你身为女儿的难道不应该舍身相报吗?”
叶娉闻言,停下。
这位仆从,看上去很奇怪。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却站得气宇轩昂。说话的语气磅礴强势,让人备感压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人皆知。但世人常说父母爱子,非为报也。父母抚我育我,恐我受苦恐我无依,又怎能见我为救父亲,而身陷万丈深渊。若为孝道,小女更不应该违背本心委曲求全,致使双亲抱憾悔恨,余生再无欢颜。”
正值妙龄的姑娘,有着让人惊艳的容貌,与有着让人垂涎的身段。明明是一个出身低微,若想上位必须以色侍人的女子,却不想竟是这般言辞犀利,字字如珠玑。
赵大人白面无须的脸上现出一抹诧色,又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仆从。
那仆从虽双手笼在一起,但背不驼腰不弯,气度非凡。在叶娉说这番话时,那双深沉而凌厉的眼中难掩惊讶之色。
他若有所思,递给赵大人一个眼神。
赵大人似是心领神会,道:“依叶姑娘所言,哪怕眼见着叶大人身陷囫囵性命不保,叶姑娘也不愿意牺牲自己救父?”
“小女自会尽力相救,不求结局圆满,但求问心无愧。”
那仆从一声冷“嗤”,“真是可笑至极,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你以前有句话说对了,这天下不姓王,所以你不惧王家。但你别忘了,这天下姓赵!”
叶娉心脏一缩,这个仆从似乎不是简单之辈。赵是国姓,这人是想告诉她,赵大人和皇族的关系紧密,非他们叶家所能抗衡的。
那仆从见她脸色微变,又道:“此等大事,你确实一时难下决心。我家大人仁慈,愿宽限你一日。明日此时,叶姑娘再来回话。”
叶娉想说她不用考虑,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她忍着那股让人极不舒适的压迫感,再次行礼告退。
三喜在楼下等得焦急,频频往楼上看。无奈那窗户已经大合,仅留下些许空隙,让人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
一刻钟眼看要过去,她终于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
叶娉以眼神制止她,示意她什么都不要问。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兮兮地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待到行至无人处,叶娉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仆从给她的压迫感太强,让她心中起疑。那样的强大气场,她只在温御身上感受过。温御是活了两世的上位者,而那位仆从呢?
真的只是一个下人吗?
“大姑娘,那位大人是谁?”三喜憋了这一路,早已是心急如焚。
叶娉环顾左右后道,“他说他姓赵。”
“赵?”三喜惊呼一声,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声音都开始发起抖来,“他…他是那个死了三位夫人的赵大人?”
叶娉“嗯”了一声。
三喜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大姑娘,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让我嫁给他,他就会救父亲,帮我对付王家。”
“啊?”三喜大急,“大姑娘,你…你没同意吧?”
那位赵大人,看上去比老夫人的年纪还大,而且有些怪怪的,好像没有蓄胡须,瞧着有些不太正经。
叶娉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三喜赶紧去找宋进元。说来也巧,宋进元也准备去找她,两人在半路遇个正着。
不等她问,宋进元就说了此案的所有细节。人证和物证确实齐全,叶庚虽未认罪,但似乎并无翻案的可能。
人是在国子监被带走的,带走叶庚的是刑司那边的人。叶庚现在人在刑司大牢,刑司那边应该是得了谁的命令,他都没有办法见到人。
他总觉此事颇多蹊跷,越发觉得心中有愧。
“叶大姑娘,此事怕是我连累了你们。”
“这话怎讲?”叶娉忙问。
宋进元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日自己无心之言被陛下听去的事说了。能越过他们京吾卫抓人的人,除了温御那小子就是上面的那位。
陛下连最疼爱的外甥都罚,又怎么可能放过叶家?
“因我一时失言,陛下必然很恼怒,温郡王也因此被派去京外办差,实在是对不住。”
原来温御不在京中。
叶娉其实有打算去找他的,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两人又算是知根知底的一类人。她相信就算温御不会帮她,也会为她指点一二。
这样的相信,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她的笃定。
“这事与大人无关,陛下应该早知京中传言,怕是对小女印象极差。帝王之怒如雷霆,我等应视之为君恩。”
宋进元难得严肃,以他的官职和阅历,可谓是阅人无数。此前他只当此女痴情入骨,行事与众不同,故而另眼相看。今日他才发现,此女绝非一般的闺阁女子。大难当前,还能说出帝王雷霆是君恩的话,可见其不仅睿智,且十分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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